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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同甘共苦

  在後世《趙都賦》里稱之為「正殿儼其造天,朱欞赫以舒光。盤虯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梁」的趙王宮裡呆了一兩個月後,明月已經習慣了器用良馬取之不盡,珍玩服物予取予求的生活,還以為自己已經見識過這世上最頂尖的奢靡生活了。


  可在離開邯鄲后,他才知道,平原君這廝的土豪程度,絲毫不比趙國王室遜色。


  是日傍晚,他們抵達漳水之畔的一處渡口旁紮營歇息,明月剛要安排下去讓庖廚們起灶做飯,平原君卻說不必了。


  接下來,便如同變魔術一般,從遠處陸續駛來一些平原君家的車輛,車上豎人提著大份食盒下來,擺在案几上,一揭開后,熱騰騰的白氣冒出,裡面滿滿當當放著的是剛做好的美食佳肴……


  明月掃了一眼,除了香噴噴的梁飯外,儘是美食芻豢,蒸炙魚鱉,都是要花很長時間精細烹飪的食物。


  他很是奇怪,這附近似乎沒有鄉邑啊,這些東西看上去還熱乎,顯然是剛剛做好的,平原君是怎麼做到的呢?


  明月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平原君拍著圓滾滾的大腹笑道:「十餘裡外,有我的一處莊園,因為今日要在漳水渡口過夜,便來不及過去。但我已事先讓人飛馬去安排饗食,做好后立刻用車送來。」


  據平原君說,接下來幾天要經過的列人縣、貝丘縣、清河縣、東武城,一路上都有他平原君名下的莊園,要麼就去一起去住宿,要麼讓留守莊園的豎人庖廚做好食物送過來,他們可以變著花樣,一路衣食無憂地離開趙國。


  平原君還有他的一個歪理:「如此一來,便能讓沿途所需都能方便獲取,不必麻煩縣鄉亭驛提供……」


  「平原君這是每個縣都有一處田宅產業,並且常年有人留守啊。」


  聽完之後,明月嘴角抽了抽,跟這個喜歡享受的天下第一富裕公子出行,果然是不錯的選擇,至少自己是不會吃苦的。


  「侄兒、舒祺,還有公孫先生,快來吃,不然便涼了!」


  平原君彷彿是主人一般,招呼眾人在臨時搭起來的席案間入座,對此公孫龍已經見怪不怪了,明月也既來之則安之,詢問完大部隊的紮營和食宿安排妥當后,也在平原君下首坐了下來……


  竹席鋪地,小案上是還熱乎的食物,旁邊有繒彩五色的布屏風、羽葆雜飾的旗幟,看著清澈的漳水緩緩向東北方流去,岸邊有茂林修竹,渡口那邊炊煙裊裊,漁船幾艘,也別有一番野趣。


  這趟遠行,倒有點狩獵郊遊的意思了。


  可再抬頭時,明月卻皺起了眉,因為他看到,統領兵卒的趙括也摘了頭盔,撩起甲衣,堂而皇之地盤腿坐到了他對面,便要對著案上美食大快朵頤……


  「括子。」他嚴厲地說道。


  明月放下了箸匕,叫停了正要對一大塊鵝肉下嘴的趙括。


  「你怎麼在這?」


  趙括嘴裡叼著一塊肉,連忙咽下去,無辜地說道:「是平原君喚我過來……」


  明月面色不豫,他對於趙括這麼做有些失望。


  指著對面的案幾席子,明月以訓斥的語氣說道:「這不是括子現在該在的位置。」


  趙括約束士卒,在馬上跑了大半天,吆喝了大半天,又渴又餓,他本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此刻也有幾分火氣,長安君這是真的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百夫了?

  他可是趙奢的兒子,未來的馬服君!

  趙括當即拍案反問道:「那長安君覺得,我該在什麼位置?」


  他語氣不善,與長安君對峙起來,這場「野炊」的氣氛便被破壞了。


  席上眾人神情各異,平原君摸著鬍子默然不語,公孫龍曉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舒祺則有些著急,一路上三人還其樂融融,現在怎麼看著要吵起來了?

  明月卻不急,緩緩說道:「括子現在應該在還未搭建起來的兵營,和士卒們在一起!」


  趙括一愣,明月接著說道:「括子不是號稱將《吳子兵法》倒背如流么?難道忘了吳起是如何對待士兵的?」


  他站起身,朗聲道:「我聽說吳起剛做魏國將領時,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食物,晚上睡覺不鋪墊褥,行軍不乘車騎馬,親自背負著捆紮好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甚至還為士兵吸吮毒瘡里的濃液……」


  這番話說得平原君也有點噁心,趙括則低下頭,鬆開了手裡的筷箸。


  「括子應當知道,吳子如此帶兵,起到了何等效果吧?」


  「我知道。」


  趙括輕聲說道:「吳起之兵感念其恩待,每逢作戰便足不旋踵,誓死殺敵,所以吳起做魏國西河守時,秦人不敢窺視西河郡半寸土地。時人有言,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


  「然也!」


  明月贊道:「吳起之兵,天下莫當,這主要是他能夠得士卒之心,我倒不是想讓括子也全部學吳子,但士卒們吃著糙米藿羹時,為主將者,卻在這裡美酒佳肴,可乎?」


  「不可!」


  趙括騰地一下站起來,說道:「《吳孫子兵法》里也說過,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赤子,故可與之俱死!」


  他誠摯地朝明月彎腰作揖道:「長安君教訓得是,趙括錯了,枉我將這一段兵法讀了無數遍,事到臨頭卻違逆了前人的良法,多虧了長安君,我才沒有鑄成大錯,今日之事,趙括定當銘記。」


  「那括子現在該怎麼做?」


  趙括看向明月的眼神,沒了方才的桀驁,而是充滿信服:「我這就回兵營,與兵卒們一起拉著繩索,撐起營帳,再與他們吃一樣的食物,睡一樣的草席!」


  說完,便再也不看一眼案上的美食佳肴,戴上頭盔,大步離去!


  不但如此,走了幾步后,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還伸頭到草叢裡,兩根指頭在喉嚨里扣了扣,把剛才咽下去的那幾塊肉一股腦吐了出來!


  等到腹中空空如也后,趙括才鬆了口氣,揚長而去。


  「好括子!」明月哈哈哈大笑起來,舒祺鬆開了手中的劍柄,撓了撓頭忍俊不禁,不過他們也清楚,趙括就是這樣的性格。


  公孫龍面露「果然如此」的神情,看向他的主君,卻見平原君捏著鬍鬚的手又停了,顯然是對剛才那一幕愕然不已。


  又是毒瘡濃汁又是吐脯,他也吃不下去了,便對明月說道:「侄兒啊,馬服君家的這個長子自小熟讀兵法,極為驕人,連馬服君都說不住他,誰料,他竟對你言聽計從!」


  明月坐回位置上,淡淡地說道:「我敬之如兄,他自然也待我如弟,能聽進我的良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長安君太謙虛了。」


  公孫龍卻打斷了明月的自謙之詞,盯著他笑道:「在我看來,長安君雖然年幼,卻像是一位老道的兄長,馬服君之子雖然年長,卻如同聽公子指使的弟弟一般……」


  「我為兄,括為弟?」


  明月大笑起來:「公孫先生,你這就是說笑了,我小小年紀,豈敢如此。」


  「並非說笑。」


  公孫龍摸著鬍鬚,含笑不言,其實他更想用的比喻,是長安君好似一位馴馬人,而趙括彷彿剛剛從馬廄蹦出來的馬駒,桀驁難馴,只想順著自己的心意亂跑一通。卻在長安君一捧豆子引誘,一手鞭子的抽打糾正下,俯首帖耳,開始按照主人希望的軌跡前進了。


  孰不知,明月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看著趙括毅然離去的身影,明月不為人知地嘆了口氣。


  自己手邊能打的牌,暫時就這一張,可連他往後能成為劣馬,還是千里馬,都尤未可知啊!

  想到這裡,明月招手讓自己這邊的庖廚過來,吩咐他們道:「將輜車上帶著的腌肉取些來,就著乾菜,熬上幾大釜肉湯,一會給括子和士卒們送去,讓每人都能吃上點肉。就說是長安君所賜,待到了臨淄,我再請他們吃肉吃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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