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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馬服

  「公子,這山的名字就叫做紫山。」


  明月順著舒祺手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道路西北面二十裡外,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座大山,或許是因為陽光的關係,遠遠望去,竟顯得紫氣鬱郁,覆蓋其上。


  四年前,趙惠文王將紫山周圍的十萬畝土地,連同一千多戶人家,一起封給了馬服君趙奢作為封地。


  紫山是太行山余脈,也是邯鄲畿內的至高點,壯美奇麗,山勢綿延地方數十里,是邯鄲的天然屏障。能把這裡封給了趙奢,可見惠文王對於趙奢的偏愛和信任。


  一念至此,明月卻發現自己對趙奢了解得還不夠深入,不由問道:「舒祺,你對馬服君此人知道多少?」


  舒祺只是個十五歲少年,說起跟劍有關的事倒是如數家珍,但哪能事事都知曉?只得搖頭。


  「長安君想要知道關於馬服君的事,倒可以問小人。」


  不想,坐在前面一路上聽著兩名少年談話,卻一言不發的御者卻突然接了話。


  明月盯著那御者穿褐衣的寬闊脊背和粗大未加冠,只插著一銅笄的髮髻,他記得這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唇上留了兩小撇鬍鬚,眼裡有幾分狡黠。便問道:「你是?」


  「小人李談,乃邯鄲傳舍人之子,如今在宮中為御者,家父早年追隨過馬服君,故小人對馬服君事迹還算清楚。」


  「好啊。」


  明月一笑:「只要不影響駕車,你儘管說來聽聽。」


  「諾。」


  李談的御馬技術倒是不虛,說話間,還操縱八轡,讓駟馬拐了個彎,往西北面的紫山而去。當車輛再度回到筆直的道路上時,他才緩緩說道:「馬服君乃趙氏遠支,傳到他時,只是普通的士人了,曾經參加過滅中山之戰,立有功勞,由屯長升至都尉。在武靈王崩逝時,他與望諸君一起出奔到了燕國……」


  望諸君,是樂毅後來回到趙國后得到的封號,世人皆知樂毅是燕昭王的肱股之臣,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早在武靈王時期便是趙臣,並且和趙奢有幾分交情。


  但對於這段歷史,李談很刻意地一語帶過,因為武靈王死於沙丘宮變,直到如今,對這件事趙國宮廷依然忌諱莫深。明月只能猜測,那樂毅跟趙奢,莫非是代安陽君公子章一黨?受到權臣公子成、李兌所逼才逃到燕國的?

  李談又道:「馬服君的能耐,即便到了燕國也藏不住,當時燕昭王築黃金台,招賢納士,於是便拜馬服君為上谷郡守,守備邊塞,防禦東胡,這時候,馬服君年紀不過三十上下。」


  明月不由贊道:「三十歲便能做一郡之長,馬服君真是年輕有為。」


  在戰國,哪個熱血男兒沒有建功立業的理想?李談話語里也不由露出了艷羨之意,繼續說道:「等到奉陽君(李兌)倒台,先王親政后,馬服君聽聞趙國朝堂新政,上下一心,便將上谷郡守的大印掛於府中,攜夫人和長子括回到趙國。」


  舒祺也拄劍贊道:「居高位而不忘母邦,馬服君真乃忠士也!」


  李談嘿然:「君子別高興得太早,馬服君在燕國時是封疆大吏,可回到趙國,卻因為沒有門路,只做了一個田部吏……」


  舒祺頓時無言,田部吏,是負責徵收田賦的小吏,頂了天也就百石俸祿,跟上谷郡守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恨!」


  他在那為忠士受冷遇而憤憤不平,氣惱地舉起劍鞘來敲打車欄,顯得孩子氣十足。


  明月卻笑了笑,果然,趙奢的確和沙丘宮變時,試圖篡位的公子章脫不開關係,否則如此冷遇實在說不過去。


  李談又道:「馬服君雖然沒得到重用,卻恪守職務,不敢有絲毫怠慢。一次,在邯鄲周邊的鄉邑收租稅時,平原君的家臣不願繳納,且出言不慚,於是馬服君依法行事,殺了平原君九個家臣!平原君回來看到七具無頭屍體,大怒,揚言要殺死馬服君為家臣報仇……」


  封君,一向是偷稅漏稅的大戶,明月暗暗算了下,自己那些名義上封邑的財賦,因為趙太后的偏愛,估計也是不用交稅的。


  舒祺卻已經被李談的講述吸引住了,見他停下不說,連連追問:「後來呢?」


  李談讓開了對面一輛駛來的牛車,瞥了一眼身後兩位貴族少年,卻見舒祺孩童性情,雙眼滿是期待。但長安君卻面不改色,反而回望了他一眼,目光威嚴,惹得李談連忙轉頭,不敢再窺視公子。


  輕咳一聲,他說道:「後來啊,是馬服君把自己綁了,去到平原君面前,對他說,君在趙國是貴公子,如今要是你帶頭不遵律令,國法就會削弱,國法削弱了就會使邦國衰敗,邦國衰敗了諸侯就要出兵侵犯,諸侯出兵侵犯趙國就會滅亡,到時候平原君哪怕斂再多的財,沒了趙國做靠山,還能保全么?」


  「反之,若君帶頭奉公守法,就會使全國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則邦國強盛,邦國強盛則趙氏可傳百世,而君身為趙國公子,天下人還敢輕視乎?言盡於此,平原君要殺便殺罷!」


  舒祺頷首:「不卑不亢,此言有理。」


  李談又道:「平原君聽了以後,也不氣惱了,還認為馬服君很有才幹,就把他推薦給先王。先王提拔馬服君掌管全國的賦稅,國稅從此公平合理,民眾富足,國庫充實……」


  「平原君賢公子也,先王終得一良臣!此乃趙國之福!」舒祺很開心,覺得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倒是明月對平原君的感官,一下子就提升了許多許多,這位在長平之戰里背了一口大鍋的封君,雖然的確像一些後人說的那樣「利令智昏」,但終究還是識大體的。沒錯,他是貪婪好色奢侈,又目光短淺,可遇上真正的人才,卻也能盡棄前嫌,向上推薦,他或許會犯下錯誤,但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最重要的是,他從始至終都是忠於趙國的,而不像田文,膨脹過頭,反過來毀滅了自己的國家,也斷絕了自己所有後路。


  人無完人,或許就是如此吧……


  不過這麼一比較,趙惠文王的胸襟和謀略就更令明月心生敬畏了,以趙奢公子章亂黨的身份,竟然還能得到他的重用,更封以畿內紫山之地。


  或許是趙惠文王這用人不疑的大度,才讓趙奢家族兩代人都一心一意為趙國賣命吧……


  他一手提拔廉頗藺相如這對布衣將相,又讓平原君和趙奢作為趙氏宗室,與之異論相攪,這一手朝堂平衡玩的當真不錯,在不知不覺間,趙國從大亂里恢復過來,搖身一變,成為山東六國最強者,疆域人口也增長了許多。


  明月暗暗吐了吐舌頭,慶幸自己沒遇上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雄主,不過若是趙惠文王多活五六年,也許長平之戰就不是歷史上的結局了吧,趙王丹,還真是虎父犬子。


  思索間,舒祺已經纏著李談,要他在趙齊「麥丘之戰」后,接著講趙秦「閼與之戰」的往事了。


  閼與之戰,那是趙奢的成名戰,也是百年來山東六國單獨面對秦國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馬服君」的封君地位由此而來。


  還是明月叫停了對趙奢英雄事迹瘋狂崇拜的舒祺,讓李談專心駕車。


  因為說話間,他們已經駛入了紫山下的鄉邑,進入馬服君領地的範圍之內……


  ……


  趙國的行政劃分,一般是在邊地設置一些郡,如代郡、雁門郡等,而內地則是由邯鄲直轄的縣,縣的人口一般在萬戶以上,縣的中心是城。


  在縣之下,則是百戶到千戶不等的鄉邑,這紫山就是一個鄉邑。


  看得出來,馬服君一家這四年來將紫山附近治理得很不錯。


  紫山雖然風光秀麗,但土地卻丘陵密布,所以在上面開墾耕作有些困難。不過映入明月等人眼中的,卻是在丘陵邊緣開闢的一片片農田。今年的年景不錯,開春雨水充足,地里的冬小麥鬱鬱蔥蔥,風一吹,嫩綠色的麥苗起伏不定。那些光著的田地里,粟、菽也已經種下,農忙告一段落,田間只有三三兩兩的農夫在鋤草,一邊鋤還一邊唱著樸實的民歌,還有氣力唱歌,說明平日是能吃飽飯的。


  至於不能種五穀的崎嶇地帶,也種著一些已經長大的榆、桑、栗等經濟樹木,鬱鬱蔥蔥。


  而他們所走的田間道路,雖然不如去邯鄲的官道寬敞,卻也不窄,能容下兩輛車并行,看得出來,是近期拓寬過的。此外田邊溝渠也錯落有致,將從紫山上流淌下來的溪水引到這裡灌溉莊稼,這些事情,農戶是不會自發去做的,非得官府或封君出面組織能辦到。


  「馬服君一家很會經營自己的領地產業嘛。」明月如此想道。


  就在這時,眼尖的舒祺對明月說道:「公子,前面有人來了!」


  明月放眼望去,卻見鄉邑處,有一隊人馬徐徐奔來,他們多是騎從,有二三十騎之多,個個都全副武裝,行在田間道路上,而目標,便直指他們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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