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燈塔 (下)
腳步細細碎碎,光線密密條條。石磚路旁,舊燈帽下。滿耳朵搖曳的樹語,一籮筐道不盡的心話。
抬起頭,看得到淡藍色的天空。
「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你呢?」
「升五年級了,學習有點緊張。」
「這才到哪兒啊……」
我和他,就這樣在園內漫步。
走過打鬧,走過漫長的笑語歡歌,而如今的邂逅,又僅僅是萬千匆忙中的短短一瞬。
「你還記得我們剛開始玩的遊戲嗎?」
他的眸子里充滿了懷念——似乎還能想起曾經的那份快樂與期望。
「啊?」我迷茫著,「記不清了。」
他拉著我的手,走出外圍的人行道,一頭扎進花園內部的蜿蜒小路。停下來的地方,能夠看到從花園通到地下停車場的旋梯。已經快正午了,潮風依然能從見不得光的地下室內溢出,鑽入鼻翼,溶進肺腑。
「我們在這裡走過棧道。」
「是的,我還記得。」
「想再重溫一次么?」
「隨你。」
是啊——我們的確在這裡旅過游。
下台階,走到停車場的那座微縮景觀,再從地下走台階回花園,就此反覆循環……
每次的循環都是單調的景色。一邊是堅硬的鐵質護欄,一邊的高牆長滿了密匝匝的爬山虎。
我們的世界,原來能讓不大的樓梯通道成為好多個地方——從夏季的梵凈山、廬山、黃果樹,到冬季的夾金山、阿爾卑斯。當然,也包括永遠爬不到峰頂的珠穆朗瑪。總之,心在哪裡,靈魂就會奔向哪裡。剩下的,全靠雙腿來細細丈量。
李瑞辰一直都在努力保持著他的成熟。可一提到爬山旅遊的遊戲,那個幼稚的「小孩子」便又悄悄地跑出來,奔到飛揚的神態中去了。
「記得有一次玩這個遊戲,我們爬的是長白山。」李瑞辰走得很輕快。要換在以前,他很難跟上我的步伐。
「嗯。」
「當時的天池結上了冰。」
「對。地下室的小水塘。」
「那個水塘不止是天池,它還是九寨溝的火花海,寶島的日月潭,濟南的趵突泉……」李瑞辰的目光很深,就像是長白山天池的那汪碧水,「記得我不聽你的勸阻,非要到冰面上玩,結果一腳踩進了冷水。」
「我是不是責備你了?」
「不。你沒有。」他說,「你和我講了,犯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應當為此慶幸才對。這只是個還沒有20厘米水深的小池塘,而不是深不見底的大天池。在水塘裡面,我還有試錯的機會;一旦到了天池,再小的錯誤也會致命。」
這些話我都已經忘乾淨了……他是怎樣記得如此真切的。想不明白,就只好靜靜地陪在一旁,任由他滔滔不絕。
才兩年啊,爬山虎不見了;地下室的小水塘也乾涸了,真就只能看到池底亂草叢生的原石堆了。
「爬山的時候,你還跟我講過永恆大陸的故事。鍾玄九和張企明爬上遞新山的山頂,成為了新天社社員。」
他又停下來拉了拉我的袖子,問道:「林康哥,我們現在到哪兒了啊?」
「還沒想好呢,或許是在半山腰吧。」面對他的發問,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短短的一年裡,想象力弱化了太多太多,已經很難再創造一個完整的大世界了。
「沒想好?」
他又思索了一陣,話裡面是溫熱的陽光。
「就在遞新山上吧。我是張企明,你是鍾玄九。」
我驚訝地看著他。虛幻現實,如此容易便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了……
「九哥,後面的故事你還記得嗎?我很想聽你把永恆大陸的旅程講完。」
「記不得了。」我說,「不過,筆在你的手裡。你可以決定故事未來的走向。」
「未來么……那得仔細想一想。」他陳思了好久,卻總是在欲言又止。
「企明,想什麼呢?」
沒有答覆。
一直沉默到分別,他也沒有再說些什麼。
想說的東西早早說盡了罷。我安慰自己,也希望能用這句話安慰他。
……
揮手間,我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再見到李瑞辰的身影。也許一年,或者永遠。
「不論今後的時日如何,我希望能一直做你的台階,引你走向遙不可及的岸邊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