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戲法(下)
就這樣過了好久。
母親打過來的那通電話,讓我並不好意思離開。
他猶豫著想要說話,卻只落得張生紅的臉蛋兒。一對兒橫眉下,充滿著漂泊不定的情態,正好如無根浮萍。
方才的「話癆」去哪裡了?為何到了這時,他卻無助得像個七八歲小孩兒…是我做錯什麼了?抑或者,是有一些「落霞伴侶」在分散注意力?
「內個……你和……」
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張聖軍腰斬掉了。而剩下的那半截話,便理所當然地被咽回了心底。
「你想說什麼?」我冷冷地盯著他,質問道。
張聖軍躲閃開了我的鋒芒,眉宇間更是擰成了十八街麻花兒。很顯然,我越步步緊逼,越不容易得到問題的答案。
他果不其然是害了胃病。那說到一半的話,在嘴邊和肚子里發酵了好多回,這才化作一個飽嗝兒,從唇齒間往外溜去。
「你……你和馬企涵,到底……是……是個什麼關係?」
什麼?!
儘管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這句滿滿胃酸味兒的發問依然讓我惱火不已。
這種話還用得著猶豫那麼久……在磨甚麼洋工呢?
「沒啥關係。凈聽別人瞎說。」
我已經在極力控制情緒了。要不是在公共場合,我一定要狠狠地踹上他一腳,附送一對「大耳瓜子」(巴掌)。
「不可能……」張聖軍卻「還不覺汁兒」(沒意識到問題)。相反,他放大了聲音,接著道:「高楚文說了,你倆話特別多……而且還有定……」
「滾蛋!是聽不懂人話么?」我向他揮了揮拳頭,警告道。
「哎……」他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垂頭喪氣地低著頭,卻依然抓著這個話茬子不放,「你和他有啥關係就有啥關係唄!幹嘛啊……至於動肝火兒么……」
我承認自己失態了。面對此等情況,實在是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況且,我也不想再沉默下去了。心裡的火球燃燒著,燥動著,一瞬間便將封印「窮奇」的鎖鏈熔得乾乾淨淨。
「給我聽好了!我!和他!只是朋友上的關係!怎麼,還想讓我跟他結拜?!可笑至極!」
張聖軍拉著個臉,伸手抹了把唾沫星子,不說話了。
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發過一遍脾氣,往往會陷入極度的冷靜。他委屈的樣子,實在是令我自責。
一點都不過分。你好好想想,自己沉默的根本目的究竟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屏蔽掉班裡面的流言蜚語么?現在可好,你的沉默,只會讓人認為你好欺負。
流言都要追著你走了,現在不反擊,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可張聖軍是無辜的啊。他只是想確認一下事情的真實性,卻依然被無差別攻擊了,這真的合理么?
我在不知不覺中看向了他,卻意外地發現那雙眼睛也在看著我。
又是沉默。無邊的、寂靜的、漫長的沉默。
我等來的,不是目光的躲閃,而是只「咸豬手」。
「你幹嘛啊!」
我正要還回去,卻被他一把攔住。如果單拼上肢力量的話,我不是他的對手。
「別動!債還清了。」他的臉上又恢復了死皮賴臉的笑模樣,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就作為你讓我在體育課上被罰鴨子步的回禮吧。現在咱倆誰也不欠誰的了。」
只可惜他的「變臉戲法」還是拙劣到破綻百出。
新換的「紅框眼鏡」,以及還沒有滾落的冰花,都被一副極度誇張的笑面掩蓋著,開水一樣滾燙……
輪到我沉默了。
這不是沉默。
這至少不是我所熟悉的沉默。
「既然賬都還清了……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吧……」
期待的眼神,就是一碗濃度極高的鹽水,讓脆弱不堪的防線迅速地皺縮殆盡。
有什麼東西,扣開了緊閉的大門,卻將繩索深深勒進了苦澀的喉嚨。
我並未回答他。
不對的——一定少了什麼。
儘管我知道這裡缺少什麼,卻仍舊怯懦地不敢開口。
出了站,冒著雨緊趕幾步路,慌亂地爬上車,又慌亂地從汽車裡爬下來。
已經看到了外祖母的雨傘。
有一個越來越強烈的聲音,在我的耳畔久久不停。
「這個人,錯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