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冬梅姑娘
幾人大眼瞪小眼,桂媽媽實在想不到冬梅姑娘會買活人回來,在她的印象里,冬梅姑娘雖然常常裝作一副冷漠的樣子,實際內心卻如孩子般脆弱。
她很了解冬梅姑娘,還記得那天是在酩酊大醉之後。
桂媽媽猛搖搖頭,將腦子裡的胡思亂想甩出去,看著蘇小乞一時不知該從哪開口,長袖善舞的她竟也有詞窮的一天。
桂媽媽自嘲的笑笑,耳邊傳來蘇小乞略有些嘶啞的聲音,「冬梅姑娘呢?」
冬梅姑娘離開時,蘇小乞曾聽得有人叫她的名字,事實上,以他的耳力,密室外的聲音他多半是聽的很清楚的。
提到冬梅姑娘,桂媽媽的眼神忽然變得悲傷,悵然道:「死了。」
蘇小乞眼神頓有些恍惚,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突然就死了?
「你是不是人想問她是怎麼死的?」桂媽媽看人還是很準的。
蘇小乞在等著她繼續往下說,可以看出,桂媽媽心裡憋了很多難以疏解的事,他看人同樣很准。
桂媽媽在說之前揮手將撞門的六人趕了出去,在屋內環顧一圈,卻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她知道冬梅姑娘建了間密室,但她是第一次到這間屋來。
「大概有三年了。」桂媽媽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回憶道:「那天百花樓的門剛剛打開,我正蹲在門外刷牙,冬梅忽然就站在了我面前要進百花樓討營生。」
桂媽媽頓住,對蘇小乞笑笑,道:「你可能不知道,進這一行,多半都是日子窮的過不下去才用身體去換錢。
還有被父母賣進來的,逼良為娼的當然也有,唯獨沒有冬梅姑娘這一種情況。」
蘇小乞立即問道:「她是怎麼樣的情況?」
「她?」那天的畫面在桂媽媽腦海里已然清晰,道:「那天她穿著狐裘,手裡提著裝滿筆墨紙硯的綢布袋,看起來就像是出來遊山玩水,興緻來時便作畫的千金小姐。」
蘇小乞的心沒來由的感到不舒服。
「我趕過她幾次,可她就鐵了心要到百花樓來。」說到這個,桂媽媽覺得自己的心腸是大大的好。
「你趕她走,怕的是她與家人賭氣來此的吧?
說到底是怕招惹到麻煩。」蘇小乞一眼就看穿了桂媽媽的本質。
桂媽媽尷尬的一笑,又聽蘇小乞接著道:「你繼續往下說。」
桂媽媽沒有出聲,而是多看了蘇小乞兩眼,她發現蘇小乞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不露聲色的就能在兩人對話中掌握主動權,只有內心足夠強大的人才能有此表現。
「進了這個門,第一次接客的姑娘心裡總會產生強烈的抗拒,冬梅不一樣,她毫不扭捏的進了客人的屋,但出了房時,她是哭著出來的,那是她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桂媽媽越說越傷感。
蘇小乞哀嘆道:「她何苦如此做……」
「她是為了一個人。」桂媽媽的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
「誰?」
桂媽媽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範文懷。」
「如何說起?」
桂媽媽恨恨的說道:「曾經,冬梅的確是千金小姐,但出了意外,她與父母出門探親遇到了山賊,二老被殺,她本難逃山賊毒手,幸好有一位賣面郎救了她,那個人就是範文懷。」
蘇小乞在靜靜聽。
「冬梅後來回了家,但家業被叔伯所佔,一個姑娘家哪有力氣反抗,她被趕出家門,又被範文懷所收留。」桂媽媽長吁短嘆道:「自那后,兩人便生活在了一起,日子雖然過得貧苦,但冬梅倒也不覺得難捱,直到有一天,範文懷常年卧病在床的母親離世……」
蘇小乞道:「一切的變化就在那天過後開始的?」
桂媽媽應是,「母親的死深深地觸痛了範文懷,他不願世上的窮苦人因無銀兩醫治親人,像他一樣眼睜睜的看著至親離世。
他很清楚,他的母親是由小病拖成了大病,如果是在最開始得病時便去醫治,他的母親不會死的。
終日活在自責中的範文懷下定決心,他要去學醫。
可是,沒有去往萬象書院的盤纏,更沒有上下打點的銀子,他真的能學到想要的醫術嗎?」
蘇小乞這個時候還不明白那腦袋就太糊塗了,道:「冬梅姑娘到百花樓,就是為了給他湊足學醫的錢?」
桂媽媽沉痛的點頭,道:「冬梅來的前一天,範文懷將家裡的破草屋賣了,給冬梅買了一件狐裘。那是他第一次出錢給冬梅買衣服,自冬梅跟了她,穿的都是範文懷母親年輕時所穿的舊衣裳。」
「我在這間屋子聽到了,範文懷現在已經是了不起的名醫了。」蘇小乞停頓一下,道:「她在等著範文懷來贖她?」
「範文懷曾答應過她的。」桂媽媽喟然長嘆,「冬梅太天真了,男人一旦不在乎女人身子的清白,那他的心就徹底壞了,這樣的人怎麼值得託付?」
「每月所得的錢,她都暗地裡交給了範文懷,她怕範文懷鑽研醫術傷神,便買黃唇魚來給他補身體
魚做好了,她卻只能差人送去,不敢踏進寶林堂半步,生怕會招人閑話,使範文懷的名聲受損。
她每一天都坐在窗前望著樓外等著範文懷來贖她,可是,她從未見過範文懷的身影出現在樓外。
在青樓的名聲越響,贖金就會越來越高,冬梅以為範文懷救病治人所得診金甚少,甚至入不敷出,她很擔心,她怕範文懷永遠湊不夠贖她的錢。」
桂媽媽忽瞪圓了眼睛,怒聲吼道:「範文懷的確湊不夠贖她的錢,從來沒想過為她贖身的範文懷,怎會有湊夠錢的那一天?
來百花樓的男人想要進冬梅的房間少說要幾十兩黃金,這筆錢財範文懷怎會想失去?!」
蘇小乞的眼神漸漸冰冷。
「她處處為範文懷著想,最後卻死在了寶林堂受人唾罵,範文懷可曾為她辯解一句?」桂媽媽啜泣不止。
蘇小乞沉聲道:「冬梅姑娘是怎麼死的?」
「服毒。」
「為什麼?」
桂媽媽嘆道:「或許她再不相信範文懷的話了,想要與他一起死,結果死的只有她。」
「我知道了。」蘇小乞從百寶囊里取出白玉煙袋,塞上煙葉點燃,長長吐出一口嗆人的濃煙,向門外走。
「你去哪?」桂媽媽叫住蘇小乞。
蘇小乞轉身,對桂媽媽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