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冬梅姑娘
小街上的人顯然對李老漢夫婦很熟悉,一路上不知與多少人打招呼,最後進了一家露天的魚鋪。
李老漢所打的魚大多都送進了這間魚鋪,價格公道,又是相熟的老友,他沒有將魚賣進別的魚鋪的理由。
與王大寒暄幾句,開始卸貨,從海里打來魚后,李老漢一股腦的將魚堆在了牛車上,打到了什麼魚,具體有多少斤兩,他是一概不知的。
石斑、墨魚、鯧魚,各有各的價格,自然需要將魚分揀出來過秤,王大這間鋪子還雇了兩名機靈的夥計,因此,生意是遠遠好於其他幾間鋪子的。
李老漢的笑臉是以光速冷下來的,原因是因為他在魚堆里發現了一個凍在了冰塊的人。出海並不是腦子一熱就能去的,要看天氣、身體,還有祭神時看看龍王爺答不答應。
上次出船,已經是十天以前了,若照以往的規律,他撒四次網,甚至都不可能裝滿一車。一網多一網少是常有的事,而這一次只撒了兩網他便裝滿了牛車,誰能想到他竟抓了個人上來?!
這無疑是魚戶最忌諱的事,李老漢怒不可遏的上前對冰塊猛踢一腳,又單腳跳起來,抱著右腿連連呼痛。
「砸出來!」李老漢瞪著血紅的雙眼,「把他砸出來!」
兩名年輕夥計對望一眼,應了一聲「得嘞」,回屋裡取了大鐵鎚,二話不說掄起就對冰塊砸,竟絲毫不怕傷到冰里的人。
在他們看來,這冰里的人怕是早死了,李老漢要砸冰拎出冰里的人,多半是看他穿著綢衣,不似窮酸相,想看看能不能撈回點成本。
然而一錘又一錘,只見打鐵聲將魚震得四下亂飛,落得一地白鱗,冰塊卻未開裂出一絲裂縫,就好似由精鐵鑄就而成。
兩名夥計氣喘吁吁的停下來,汗流浹背的拄著錘柄,彷彿虛脫了。
「看樣子他是從苦海漂來的了。」看著如同被裹在琥珀里的人,王大習慣的摸著嘴邊的毛痣。
李老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包著藍頭巾的婦人先一屁股拍在腥水裡嚎啕大哭,嘴裡念念叨叨,無非說著日子無法過了這種喪氣話。
李老漢本就怒火燒胸,這下更是火上澆油,指著婦人破口大罵,又擼起袖子擎起掌作勢要對婦人的臉摑下去。
好在王大及時攔住,這才免得一場大戰,但婦人顯然是潑性上來了,竟絲毫不顧形象的泥地里打滾,嘴裡連說帶罵對李老漢招呼。
在家也就罷了,在外頭就讓李老漢覺得大失顏面,將王大推得一個趔趄,李老漢攥起拳頭,青筋都暴凸了出來。
生意人畢竟比不過受風吹日晒的魚戶力氣大,幸好人多,兩名夥計一起上,三人總算合力制住了李老漢。
婦人滾的滿身泥漿,眼見看笑話的人越聚越多,李老漢一個頭兩個大,最後只能強壓住心頭的火氣,臉龐充血的好言相勸,「莫哭了,胭脂我給你買。」
哭聲立即停了,婦人扯了幾下衣裳,從泥水裡撿起裹滿泥漿的頭巾,氣道:「早說這句話不就完了,天這麼冷,你心裡就沒個數?」
「嘿!」李老漢瞋目豎眉,「你還有理了?!」
「我就是想買個胭脂還要滿地打滾,你怎不說自個沒用?」婦人毫不相讓。
眼看兩人的火氣又上來了,王大忙勸,好說歹說總算讓兩人的怒火平息。
「你也別怪我要買那麼貴的胭脂,我還不是看你見冬梅眼睛就發直,心想著買和她一樣的胭脂,你也能多看我兩眼。」即使是說這種話,婦人依舊瞪著眼。
「……」李老漢不說話了,他認真的看了婦人兩眼,憋出來兩個字,「回家。」
「幹啥去?」婦人一點都不客氣。
李老漢沒有回話,默不作聲的在魚堆里挑挑撿撿,忽的,眼睛一亮,撿起一條鱗片橙黃的黃唇魚,堅決道:「這條魚不賣。」
王大立時急了,「這魚一斤就值二十兩銀子,怎就不賣了?」
黃唇魚肉質鮮美,早些年捕撈嚴重,已近乎滅絕了,由此,黃唇魚的價格翻番上漲,五斤以後,每多一斤,價格便翻上一倍。
婦人同樣急了,呵斥道:「李玉環,你想幹啥?!」
很久沒有人對李老漢叫李玉環這個名字了,原因很簡單,李老漢為此急眼過無數次,更是與人打的頭破血流。現在,婦人輕易的就將李老漢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名聲摧毀了。
圍觀的人哄堂大笑。
李老漢暗自啐罵幾句,怒氣沖沖的婦人嚷道:「你不是天天嘮叨要吃黃唇魚,你說我想幹啥?」
「……」婦人瞬間安靜下來,板起的臉也變得柔軟了。
「都老夫老妻了。」婦人咕噥一句,嘴角情不自禁的出現一抹笑。
兩人要回家了,就在眾人三三兩兩散去時,淡淡的梅香從門外飄了進來,身穿素黃色衣裙的女子飄然走進,她的眉眼隱含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
「冬梅姑娘。」人群中響起了一道迷醉的聲音。
無可挑剔的五官,清冷的氣質,冬梅姑娘就彷彿是落入凡塵的仙子。
她每隔五天便會買上一條黃唇魚,更是會像挑選珠寶首飾般仔細的察看魚身上是否有醜陋的疤痕,距離上次買魚,恰好是五天過去了。
王大搓著手,難為情道:「冬梅姑娘,黃唇魚一天比一天難打,這次是沒有了。」
女子轉目,目光落在李老漢手提的魚上,問道:「那條呢?」
「那條……」王大猶猶豫豫。
自冬梅姑娘進門之後,李老漢已然是邁不開步,移不開眼了,一瞬不瞬的望著那張精緻的臉,道:「姑娘想要……想要就拿去……」
「李玉環!!」婦人登時炸了。
李老漢毫不客氣的將巴掌甩在婦人臉上,叱道:「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婦人倒在泥里放聲大哭,冬梅姑娘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也不要魚了,轉身向門外走,但走出兩步,她又倒退回來,指著地上的冰塊道:「這個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