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蹊蹺
遲良在靈道門委託任務之後再沒合過雙眼,最初他還記得時間,他清晰的知道一根熏香從燃起到化為灰燼需要多久。
可香味聞的多了,酒喝的多了,他便什麼也記不得了。他只記得一件事,用布滿血絲的雙目瞪著門外,因為他要等的人將要從門外那條僻靜的大街上走進來。
蘇小乞走進來福客棧時,第一眼便找到了遲良,不是他的外貌有多出眾,而是他喝酒的樣子。
貢陽城有三條街,一條比一條冷落,來福客棧便坐落在最為冷落的七橋街上。所以來這裡喝酒的人多是失意落拓的江湖人,抑或是身上難有半枚銅錢的酒鬼。
他們喝酒都幾乎是相同的,一杯酒下肚,先是眉心皺了起來,然後雙眼緊閉,臉上隨之出現一道道褶皺,就像是流失了全部水分的橘子皮。他們喝的往往不是酒,而是一杯杯辛酸的苦水。
但慢慢地,幾杯酒下肚,他們的臉色便變了。歲月雕刻而出的皺紋就彷彿飲飽了水,一道接著一道舒展開來,他們的臉紅潤的就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敢說的,不敢說的都從嘴裡抖摟了出來。
只有遲良不同,他喝起酒來就如同在打仗,惡狠狠的舉杯灌入喉中,又惡狠狠的將酒杯砸到桌上。他喝酒又急又快,就似不要命了。
忽的,十多天以來都未鬆開酒杯的手開始顫抖了,蘇小乞踢掉腳上的雪,面色沉重的走向遲良。
桌上、地上,足有三十多個酒罈,滴酒不沾的遲良竟都未醉過,而他自從坐在這張桌上便再也沒有起身,他怕,怕的是蘇小乞找不到他。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兩行淚瞬間從遲良的眼中滑落下來。
他的憤怒,他的怨恨,都隨著香燃盡了,此刻,他的心裡只充滿了委屈和說不盡的酸楚。
蘇小乞沉默,他緩緩坐了下來,看著面前堆滿白灰的香爐,白灰之上還插著一根熏香,已經燃了近半。
「發生什麼了?」蘇小乞看著身穿青衫的遲良,語氣很是低落。
下一刻,遲良正要開口,蘇小乞打斷了他:「路上再說,先走吧。」
蘇小乞的心當然急躁,可他必須保持冷靜,凶牙寨里有多少山賊他不知,其中有沒有修為高強的靈魄師他更不知,馮毅為的就是讓他被怒火沖昏頭腦。
……
「駕!駕!」
馬夫將馬鞭甩的如雷聲炸響,車輪飛快,將積雪激的向兩旁飛射,打的道路兩旁的樹木都在搖晃。
平日里,馬車從不從屯兵坡經過,更何況是大雪封山的時節。但蘇小乞扔出幾錠銀子后,便再沒人在乎可怕的山賊,以及難行的雪路了。
與遲良一番對話得知,遲良是前往中域萬象書院求學的學子,在經過屯兵坡時,身邊的女伴被山賊擄了去。
唯一讓蘇小乞奇怪的一點是,遲良身上的財物怎還在?
山賊不但沒有奪了他的性命,甚至都沒有傷害他一塊皮肉,只是譏諷了他幾句,便放他離開了,實在蹊蹺的很。
「嗤……」
車廂里飄起一縷濃烈的煙霧,蘇小乞掃了昏昏欲睡的遲良一眼,心裡揪成了一個疙瘩。遲良的神色不似作假,他實在想不通。
「吁……」
隨著馬夫一聲長呼,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音漸漸停了,馬車也停止了晃動。一直緊繃著神經的遲良稍一放鬆,便沉沉地睡了去。
蘇小乞撩開帷裳,從車廂內露出頭來,在左前方不遠,是一處陡峭的山坡,平時登山便要費上不少力氣,現在落滿冰雪,更要難上幾分了。
「你要不要隨我一同上去?」蘇小乞轉頭問道。
遲良頓被驚醒,驚道:「我……我可以一起……一起上去?」
蘇小乞點頭,道:「當然可以,不過你一定要護好自己。」
遲良作勢起身,卻又緩緩坐了回去,道:「是不是要冒很大的危險?」
蘇小乞沒有說話。
「是不是很可能會死?」遲良又道。
蘇小乞反問道:「你認為呢?」
「我……」頓了一下,眼神飄忽不定道:「我……我還是不要去了。」
「你不想早點見到她?」
「我想是想,可……」遲良遲疑。
「我明白了。」蘇小乞轉身走下馬車,舉頭望了一眼隱在枯樹中朦朧的山寨輪廓,運起靈力掠上山坡。
對於遲良的反應,蘇小乞很能想的明白,沒有傷,甚至連衣衫都未破裂,便說明遲良連最起碼的搏鬥都沒有便任由山賊擄走了女伴。
在等待他來的這半個月里,就只是為了等他,居然都未想些別的營救辦法,遲良是真的在乎這個人?
登上山坡竟意外的輕鬆,竟沒有受到任何阻撓,更甚至,蘇小乞見到了上百名山賊列隊分站兩邊,面露笑容的就像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一名牙齒齟齬的瘦小男子走上前來,搓著雙手道:「隔著幾丈外都聽到車輪聲了,閣下請隨我來。」
蘇小乞猶豫了一下,跟著去了。
穿過尖木柵欄,走過一間間七零八落的草屋,最後停在了一座向外散發著幽香的二層小樓外。
「閣下請進。」瘦小男子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小乞皺起眉頭,道:「在裡面?」
瘦小男子眼裡浮現出一片無奈之色,沉痛的點頭,道:「就在裡面。」
蘇小乞從上到下認認真真的看了瘦小男子幾眼,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布置的很是幽雅,桌上的花瓶中竟還插著一枝梅花,梳妝台上散落著胭脂水粉,小樓的主人一定剛剛精心打扮過。
登上樓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正背對著蘇小乞坐在一張桌前,雙手捧著臉從小窗向外痴痴望著,好似不知蘇小乞已經登樓。
「他沒來嗎?」身穿粉色狐裘的女子轉過身來,看著蘇小乞垂淚。
蘇小乞心中困惑難解,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爹爹安排的。」郭瑤又將身體轉回去,望著山下模糊不清的馬車落淚,「他想讓我看清良哥對我是否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