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怪人
昏黃的燈火,映在牆上的兩條長影隨著敲打緊閉門窗的狂風晃動,經久不修的房頂終於被落雨擊潰,已經有輕柔的雨霧在屋內飄蕩起來。
小掌柜也懶得動彈,披著外袍躲在櫃檯後面連打著哈欠,兩眼控制不住的打著架,不一會兒便打起盹來。
桌上地上擺著四壇烈酒,換了一身黑衫的廖元正手拿著盛滿酒水的海碗,鯨吸牛飲般往肚子里灌。他腹部上的傷已經用繃帶纏了起來,可是並未用藥,只是隨意的纏了幾道,防止腸子掉出來。
「你這麼喝就不怕脹破了腸子?」身穿藍衫的蘇小乞正緩慢的打開一張捆成柱狀的油布紙,裡面是未沾一點雨水的白玉煙袋,以及《第八套廣播體操》兩篇。
將兩頁功法殘篇收入懷中,煙絲塞入煙鍋,一點忽明忽暗的紅光在昏暗的屋子裡亮了起來,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清香味隨之撲鼻。
「你不來兩碗?」廖元用碗底輕敲兩下桌面。
蘇小乞眯眼笑道:「我又不需要用酒來逃避痛苦。」
廖元一怔,旋即苦澀的笑了起來,道:「原來你看的出來。」
蘇小乞盤腿坐在椅子上,道:「酒上來之後,你的眼神就變了,我的眼睛可是火眼金睛。」
蘇小乞伸出兩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火眼金睛?」廖元不解。
蘇小乞娓娓道來:「司馬遷劈開天地,捏泥化萬靈之後,不知為何,天上竟懸挂了十個太陽。
草木莊稼枯焦,溪水乾涸,眼見世間生靈塗炭,司馬遷忿怒之下,制出萬斤力弓弩,千斤重利箭,連射落七個太陽。
就在他準備再射落剩下三個日輪時,其中兩個竟縮小軀體射入了司馬遷的雙眼。
本是想灼瞎司馬遷的眼睛使他無法視物,卻不想被司馬遷煉化,成就了他一雙能夠洞察秋毫的火眼金睛。
而最後那個太陽,再不敢胡作非為,每日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得陽光哺育,世間萬物繁衍至今。
這就是司馬遷射日煉睛的故事。」
廖元端著碗呆住了,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蘇小乞乾咳一聲,撓了撓眉心,道:「你心裡有什麼鬱結難解的心事?」
「你心裡難道沒有令你感到痛苦的事?」廖元反問。
蘇小乞深吸口煙,道:「人人都有心事,我當然也有,可逃避過後只會更加痛苦,又何必去撕碎自己的心?」
「有些事是無法言說的。」廖元飲盡碗中的酒。
「你為了梁福一家復仇?」蘇小乞忽然問道。
廖元點頭。
「你在梁家干過一段時間雜活?」
廖元繼續點頭。
蘇小乞不解道:「為什麼是你?梁福不是還有一雙兒女?」
廖元目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最後嘆道:「你可聽過罪囚?」
不等蘇小乞回答,廖元又接著道:「你一定沒聽說過。
以罪之身,滌盡世間罪惡,罪囚是靈魄大陸最神秘也最為強大的組織。」
蘇小乞摸著下巴道:「聽起來像個邪教。」
廖元道:「罪囚組織的人自稱囚徒,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仇恨,他們是一群可怕的兇徒,教義是拯救世人,他們最想要做的卻是毀滅這個世界!」
「所以……」蘇小乞道:「梁福的這一雙兒女為了得到力量加入罪囚了?」
廖元搖頭,道:「只有梁敢,他也被我殺了。」
蘇小乞挑起眉梢。
「如果他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是不會狠心下殺手的。」廖元不自覺的攥緊了碗沿。
「你好像對梁福的女兒有意思?」煙絲已燒成灰燼,蘇小乞敲起煙鍋。
廖元老臉一紅。
「這應該就是你在痛苦的事了,她不肯原諒你?」
「她當然知道梁敢錯了,她只想讓我把梁敢抓回來,我卻……我卻殺了他。」廖元倒起酒,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你有不得不殺他的理由?」
廖元苦笑。
「今日尋仇,多半也是因為她吧?聞平所說的欺男霸女,是不是……」
廖元苦澀點頭。
「一個情字,讓多少英雄成了狗熊。」蘇小乞站起身,走上樓梯,擺擺手道:「我可不像你不把傷當回事,睡覺了。」
……
日上三竿,洗漱乾淨的蘇小乞走下樓時,渾身酒味的廖元正坐在長凳上揉著眉心,往肚子里灌著涼水。
小掌柜竟都未收拾屋內的殘局,到處都是大的小的酒罈,廖元幾乎喝光了客棧里的所有酒。
一天的時間,小掌柜便賺夠了一年的收入,還開門做什麼生意?
當然要找一個好地方揮霍揮霍。
所以他就毫不在乎的扔下空蕩蕩的客棧出門了。
「我們還留下養傷嗎?」蘇小乞坐在廖元身邊。
廖元起身,道:「現在就走,找點吃的。」
廖元所謂的填飽肚子實在是一條漫長的路,一直走到了近乎日落,這才在幾間臨湖的茅屋停下了,而古巷鎮,早已被甩出了幾十里。
「我們到地方了。」言罷,廖元彈指解開蘇小乞的啞穴。
蘇小乞怒目道:「為什麼吃東西跑這麼遠,難道在這吃一頓飯能飛升成仙?」
「當然。」廖元當先走向茅屋。
長途跋涉,蘇小乞能夠感到昨夜稍稍癒合的傷口又掙裂了。而廖元,纏住腹部的繃帶也在滲血。廖元與昨晚簡直不像一個人,這個人實在多變的讓人看不透,更不知他的真情流露是真是假。
「仙人前輩,炒豆子還有嗎?」廖元笑容滿面的敲門。
半晌過後,屋裡仍沒有動靜,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廖元竟沒有任何動怒的樣子,臉上反而依舊堆滿笑容。
暮色漸深,門終於緩緩開啟,門后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鬍鬚極長,幾乎拖到地上,而老人竟僅僅只有廖元的腿高,更為奇怪的是,老人的一張臉極似貓臉,讓人不寒而慄。
「什麼豆子?」
「黃豆。」
「怎麼炒?」
「炒的焦糊。」
「黃豆要炒的表皮金黃,內里酥脆才好吃,不識貨的蠢蛋。」
門又「砰」的關死了。
蘇小乞的眼神怪異起來,這兩人明顯是在對暗語,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