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義
「先在外面等著。」蘇小乞沒有過多解釋,而是徑直走上王府的台階,橫衝直撞的踹開了緊閉的門扉。
斑駁的朱門嘎吱嘎吱的呻-吟著,肉香夾雜著刺鼻難忍的汗臭味撲面而來,門后的世界也完全暴露在了金承業的面前。
屋內極為寬敞,大廳的正當中正燃著一堆篝火,上方用樹枝架著一口大鍋,火燒的正旺,咕嘟咕嘟的煮著鍋里的羊肉塊。圍著肉鍋的七名乞丐舉箸呆望著門外,筷頭或伸向鍋里,或含在嘴中,他們竟一時呆住了。
在屋內的一角,還瑟縮著十來人,身體殘疾的他們吃食卻要寒磣多了,干硬的饅頭已經生了綠毛,他們也不摳皮,僅是在冷水裡一泡便塞進了嘴裡大口咀嚼。
他們當然聞得到肉香,可是連偷瞄一眼都不敢,怕的是又換來一頓毒打,更怕的是這幾人再斬斷他們的手腳。
蘇小乞掃了一眼篝火旁的半截生羊腿,將視線落在坐在正中的禿頭乞丐身上,命令道:「都起開,把鍋里清理乾淨,燒上水,把羊腿燉上。」
頤指氣使的模樣,彷彿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禿頭乞丐將筷子猛地一扔,指著蘇小乞的鼻子罵道:「哪來的野小子,在爺爺這放屁!」
蘇小乞現在的樣子實在不敢恭維,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浸著水,時不時地滴下水珠,臉上手臂上起了一層鹽霜,相比正在大口吃肉的七名乞丐,他的樣子實在凄慘。
蘇小乞閉口不言,禿頭乞丐騰地站起身,捶了捶精瘦黝黑的胸膛,神氣道:「你既然到了這,也好讓你瞧瞧爺爺的手段,不知天高地厚的矮炮筒子。」
炮筒子有很多種意思,在這裡無疑是罵蘇小乞個頭小了。
蘇小乞仰頭看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禿頭乞丐摩拳擦掌的越走越近,身形一閃到了禿頭乞丐的身前,右腳由下到上重重踢中了禿頭乞丐的下體。
禿頭乞丐臉色一僵,隨後整張臉像個乾癟的橘子皮般緊皺在了一起,冷汗如豆,臉色由紅轉白又轉青,雙手捂著下體蜷縮在地上不住地打滾,嘴裡發出了一聲聲不似人的慘嚎。
「一起來,我趕時間。」蘇小乞看也不看禿頭乞丐,沖對他瞋目豎眉的六名乞丐招了招手。
砰砰數聲,六名乞丐都成了滾地葫蘆,捂著下體慘嚎咒罵,但蘇小乞在他們的嘴上連跺數下,將其跺的血肉模糊之後,幾人便安靜下來了。
「再裝死我就讓你們都成死屍。」蘇小乞剔了剔指甲,在篝火旁坐下了。
蜷在地上的七人立馬安然無恙的爬起來,添柴的添柴,洗鍋的洗鍋,剁肉的剁肉,一時緊鑼密鼓的忙成了一團。
金承業也在蘇小乞的招呼聲中捏著鼻子進了屋,地面實在髒的怕人,滿地的枯柴、碎骨、破衣爛衫,好在沒有屎尿橫流,這讓他多少有點安慰。
金承業皺著眉頭用手掃了掃蘇小乞身旁的枯枝爛葉,不情不願的坐下了,苦著臉低聲道:「我還以為是哪個高人在此隱居,沒想到竟然是個乞丐窩。」
蘇小乞斜眼瞥了金承業一眼,道:「我若認識世外高人,還用討飯?」
「那你說的王爺是誰?」金承業環顧四周,視線定格在了畏縮在屋內一角的十來人身上。
蘇小乞的目光落在大廳深處,黑暗中隱隱有一尊殘缺的佛像,佛首也不知遺落到了何處,這裡竟是一座荒廢的古寺。
奇怪的是金承業並沒有緊隨蘇小乞的視線,而是面露驚詫,又有幾分不忍的看著十來名身體殘疾的乞丐,道:「他們……他們……」
蘇小乞面色如常的掃了一眼,道:「他們的手腳是被這些人斬去的。」
金承業騰地蹦起,緊握雙拳期待的看著蘇小乞道:「我們是不是來伸向正義的?」
端著大鍋的禿頭乞丐頓時站住了,圍在他身邊的六名乞丐同時將目光聚在了蘇小乞的身上。
「杵在那幹嘛?還不把鍋架上?」蘇小乞頭也不回的說道。
聞言,七人神色俱是一松,快步上前將鍋架在篝火上,退到了離門最近的地方。
「我們……我們……」金承業每吐一個字,眼神便黯淡一分,直至無神。
「你應該救他們!」金承業額頭暴鼓青筋的指著抖如篩糠的十來人,他們甚至比禿頭乞丐幾人還要害怕。
蘇小乞凝視著深紅的火焰,道:「我救不了他們。」
「救不了?」金承業嘶吼道:「為什麼救不了?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難道……難道你怕那個王爺?!」
蘇小乞沒有回答金承業的問題,而側首望著金承業,道:「救了他們之後呢?」
「當……」金承業忽的一噎,「當然……當然是送他們回該回的地方。」
「你也不確定對吧?」蘇小乞又將頭轉回,道:「他們若是得救,還會有更多身體健全的無辜人被斬去手腳,想要博取他人的憐憫,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最好的生財之道。」
「那你就將這些歹人全部殺了!」金承業滿目殺意,禿頭乞丐幾人的雙腿同時顫抖了起來,腳也慢慢向門外移。
「你太天真了。」蘇小乞望著不斷生出氣泡的鍋底,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道:「你以為他們真的是乞丐嗎?」
金承業愣住了。
「這是最為古老的生意之一,就算他們不做,還會有別人來做,永遠殺之不盡。而他們只要存在一天,就不會讓其他的人來搶這塊肉,倘若他們不在,將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因我們一時的痛快受到牽連。」
金承業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沒能說出一個字,頹然的坐在了地上,泣聲道:「他們也同樣無辜,這個世界難道不存在正義嗎?」
「世上從沒有絕對的正義。」蘇小乞仰面望著被熏得烏黑的房梁,道:「我只希望我所到之處都能開出花來,可我們終究要明白,這是個殘酷的世界。」
水已沸騰,蘇小乞的右臂左腿又在隱隱作痛,他當然明白身體殘缺的滋味。在半年以前,他已有十年未見過自己的右臂左腿,所見的只是猙獰的肉包,他的肢體也曾被人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