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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成追憶

  日頭晴暖,和風熏人。庭院里靜而無聲,只有廊下的鸚鵡,偶然懶懶地扇動翅膀,它足上的金鈴便一陣亂響。

  丹菁含羞說起宋敬洲,小女兒嬌態盡顯無遺。白靈芸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丹菁笑道:「你難得有空回來一次,可口口聲聲說的卻全是那個宋敬洲。他如何如何有才華,會講故事。如何如何機智,三言兩語就把鬧事的公子哥兒們擺平了。如何如何有本事,歌舞師們都服氣他。」

  丹菁漸漸臉色發紅,「我與你說正經話,你卻取笑我。」

  白靈芸含笑與她相攜而行,聽丹菁說:「我打聽了一下,知棋現在柳家當粗使丫頭。」

  白靈芸一時無言。人生總有不如意,任誰都無能為力。

  丹菁又問:「十二爺還是沒有消息?」

  白靈芸半仰臉,看著頭頂的天空,說:「或許他已經過上他嚮往的生活了。」塞北觀雪,泛舟江南,自由縱橫在天地間。

  六月初一,皇太后,駕崩。

  六月十六,皇上,遜位別宮,歸禪於平陽王。

  六月十七,平陽王登基,改國號。

  三年後,立江譯塘為諸君。

  春去秋來,時光如流,又一個三年過去了。

  東宮傳出喜訊,太子妃有了身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白靈芸正提筆畫了幅梅花,聞聽此言,頓時失手滴落一團濃墨在紙上,一時間心念百轉,有些驚詫,又有些歡欣。

  翌日一早,白靈芸進東宮向江譯塘道賀。踏進殿中正看見江譯塘將一碟梅子遞給太子妃,太子妃依在他身旁,頰上略有紅暈,眼底眉梢都是溫暖笑意。

  「芸兒給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道喜。」白靈芸垂首低眉,屈膝向他們叩拜。

  江譯塘轉過頭來見了白靈芸,笑了,「芸兒!」忙起身迎了上來握住她的手,「都說了,你腿上有傷,不用跪。快起來。」白靈芸幾不可查地縮了縮,卻終是沒有抽出手,任由他握在手心。

  太子妃看到她眼神凝頓,斂去笑意,「芸姑姑來了。」

  不多時,太醫入見,為太子妃診脈,白靈芸起身告辭,聽江譯塘道:「我也回去了。」

  太子妃眼神一黯,卻不多言,只是默默送至殿門口。

  春日,京城裡最熱鬧的事情莫過於賽鳶大會。京華名媛貴婦都會找來能工巧匠,做出美輪美奐的紙鳶,相聚在城郊玉林苑踏青、宴飲、賽紙鳶。

  往年都是由皇後娘娘親自主持,可皇後娘娘病了,便由太子妃來主持賽鳶大會。四月,芳菲仲春,群芳爭妍,京華名門閨秀雲集。一眼看去,春日嬌娥,紅紅翠翠,各自爭妍。

  禮畢宴開,伴著絲竹樂舞,苑中率先升起一隻蝴蝶紙鳶,盈盈隨風而起,接著,一隻美人紙鳶升起,又是牡丹、燕子、錦鯉,一時間,漫天紙鳶翻飛,異彩繽紛,煞是熱鬧。

  突然,一人匆匆而來,在白靈芸耳邊低聲道:「姑姑,皇上在宮中墜馬受傷,太子叫你速速回宮。」白靈芸震駭得全身冰涼。她趕回宮中,江譯塘已封閉了宮禁,調集禁軍鎮守宮門,將一干涉嫌宮人監禁。隨即,內禁衛發現一名馴馬的內侍已服毒自盡。

  皇帝墜馬,身受重傷,下旨太子監國。

  十二月,一連數日大雪,時下時停,東宮檐下掛著尺許長的冰柱,一尺長的冰凌在晦暗的冬日晨光里折射著奇異的光芒,白靈芸微微眯起眼,只覺得雪光刺目。

  幽寂的內殿,白靈芸與古玥兒靜靜相對。

  白靈芸輕輕開口,「皇後娘娘,是您害了皇上,對不對?」

  古玥兒笑了,語聲溫柔,笑容分外冰涼詭異,「我為什麼要害我的丈夫呢?」

  白靈芸深吸一口氣,心中深深悲涼。

  「因為您一直恨他,恨他娶了您,連帶著他的孩子您都恨,都要害。這些年您手裡沾了多少條人命,您可有想過,那些都是太子殿下的血脈親人!」

  古玥兒臉色慘白,她冷冷地看著白靈芸,目光變幻,「是又如何?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的兒子馬上就是皇帝了,我就是皇太后。」

  白靈芸笑了笑,從心頭到喉間都是濃澀的苦,「您要他如何面對一個弒君殺夫,挑動兄弟相互殘殺的母親啊?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又如何能夠母儀天下呢?」

  皇後娘娘身子一晃,瞳孔驟然因震驚而放大,「你個賊婢,你要幹什麼?」

  白靈芸隱忍目中酸澀,緩緩開口,「皇後娘娘,您說的沒錯,太子殿下就快登基了。他是天子,要清除積弊,強國悍民,要給百姓一個清明穩定的朝局,所以他必須要讓百官臣服,讓百姓敬他,他需要有完美的口碑,所以他的身邊更不能有你這樣的母親。」

  古玥兒身子一震,直直地望向她,彷彿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她鬢髮散亂,白靈芸想替她理一理,伸出手卻僵在半空,側過頭不再看她,暗一咬牙,轉身步向門口,狠下心冷冷說道:「醫官說,皇後娘娘失了心智,萬事不知。為防皇後娘娘自傷,即日起,鳳藻宮封門。」殿門在身後訇然關閉,將皇後娘娘驚怔絕望的目光一併隔絕在門后。

  宮婢說:「太子殿下傳話,請芸姑姑去乾坤宮。」

  乾坤宮前侍衛林立,高曠大殿已換上素白垂幔,冷風撩起白幔在陰暗的殿中飄拂。白靈芸緩緩步入大殿,白衣縞素的江譯塘立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中。

  他緩緩回過頭來,眼眶透著隱隱的紅。

  白靈芸目光緩緩移向那張雕龍繪鳳、金碧輝煌的龍床上,現在的皇帝陛下,曾經的平陽王爺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江譯塘徐步走到白靈芸跟前,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緊緊相扣。

  「芸兒,現在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三天後,江譯塘郊祀祭天,於太和殿登基即位,冊立太子妃為皇后,大赦天下。

  他封了乾坤宮,另擇吉址修建寢宮。

  「叩見皇帝陛下。」宮婢們的聲音從宮門口傳來。

  白靈芸挺直了後背,靜靜的望向門口。

  已經是皇帝的江譯塘踏入室內,他身著金章華綬的禮服,皇冠嵯峨,廣袖上騰躍雲霄的金龍,長須利爪,龍晴點染硃砂,炯炯逼人,赫然不可直視。

  突然有一天,皇宮裡上上下下千餘人,只有白靈芸不見了。沒人注意,只以為她是皇帝陛下的大丫鬟,她只能在皇帝身邊。

  江譯塘的耳朵漸漸地什麼都聽不見,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他看見周圍的人有的在說話,有的在叩頭,可他卻覺得世界無比安靜,靜得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

  他將皇宮,將整個京城翻過來也沒找到白靈芸。

  她莫名的消失了。

  她沒有對他說再會,因為她永不會再與他相會。

  長天浩瀚,江面遼闊。

  滾滾的江水在天際奔流不息,漠看著人世離合。

  如今的他,擁有天下,天涯海角,什麼都可以追尋到,卻唯有她再也找不到了。一陣風過,將他手中的畫像捲起,仿似搖曳無依的落花,飄飄蕩蕩地散向高空,飛向遠處,再不可尋覓。

  風急,陰雨如晦。

  原來的平陽王府內外被風雨籠罩。

  入夜,有急報,卻無人敢進去通報。

  皇后嘆了口氣,只得親自提燈來尋皇上。

  松蘿院。

  屋裡沒有掌燈,唯有燭影深深。

  一年之中,總有一天,他必定獨宿於此,不容旁人打擾。

  三年了,他為何還要期待?

  皇后推開那扇房門,她有剎那遲疑。

  屋內彌散著鮮花的香氣,裊裊縈迴,似在身邊,又不可追尋。

  一切都沒有變,連桌案上那一貼未寫完的字帖還在原處,似乎墨跡仍未乾透。桌案上不沾半點塵灰,彷彿片刻之前,有人就在此靜靜的寫字。有剎那的錯覺,好像有人還在這裡,就在那屏風后,綺窗下,閑閑倚了錦榻看書,莞爾抬眸,「小爺,你回來了。」

  恍惚間,那屏風后真有柔軟的聲音傳來。

  「芸兒,你回來了。」卻是皇上低沉含笑的聲音。

  從屏風後傳來,透著淡淡溫柔,幾乎讓她不敢相信,這哪裡是平日冷肅的皇上,朦朧含笑間,濃濃暖意。

  「皇上?」她輕輕試著喚了一聲。

  不聞應答,卻聽皇上低低笑了聲,竟吟唱起斷斷續續的曲子。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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