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丫鬟
江譯城的腳剛邁進平陽王府大門,即有一堆人向他疾奔而來。
「十二爺,您這是上哪兒去了?」
「十二爺,奴才們快急死了!」
「十二爺,您可是要害死奴才們了!」
小廝們跪了一地,個個面色如紙,看來是嚇壞了。
江譯城一嘆氣,揮了揮手,「起來吧……」小廝們立即退到兩旁恭立。
江譯城穩步的往他的「世安苑」走去,迎面是四位骨柔氣清、面容秀麗的女子,她們在門口站成一排,齊齊的向江譯城請安。
江譯城笑吟吟的說:「今兒個怎麼一古腦的都出來迎我?」
為首的細眉圓臉的女子,名為侍畫,她對江譯城福了一福,和婉的說道:「十二爺,熱水已備好,請您沐浴換衣。」
眼若彎月,不笑也似笑的銘書接著說道,「大夫都候著呢,等著為您檢查身體呢。」
憨厚恭順的錦琴緊接著說,「王妃要順信過去問話。」
終是逃不過的!
江譯城回頭瞧一眼順信,他已經抖得跟秋風下的落葉一般。江譯城唇邊扯出一絲苦笑,想得片刻的自由都難。
削肩細腰、長挑身材的女子是知棋,她說道:「請您先沐浴凈身。」
江譯城似笑非笑,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侍畫和錦琴隨在江譯城的身後進了屋,服侍他沐浴凈身,順信卻還呆若木雞一樣的立在門口,「我今兒個是鬼迷了哪個心竅了,幹嘛要攛掇爺出府吶!」這一回就算是死罪可免,那活罪也是夠他受的了。
「你這個該死的東西!」知棋走過來朝順信胳膊上狠掐了兩下,「害得咱們提心弔膽的過了一日!害得咱們平白無辜的被責罰!」說著,她又狠掐了幾下。
銘書一手叉著腰,一手擰著順信的耳朵,「你就等著千刀萬剮吧!」
順信一邊喊疼,一邊央求道,「兩位姐姐……順信皮糙肉厚的不礙事,可仔細了姐姐們的手呀……」
知棋、銘書氣已消了大半,放開了手,用眼狠狠瞪他。
知棋說:「留著你的小命給王妃發落吧!」
二人轉身也進了屋。
順信愁眉苦臉的癱在地上,「爺呀,您可得救救奴才啊!」
梳洗完畢,江譯城換上了鵝黃緙絲綉袍,外罩了一件石青直地褂,腰束一條鑲玉絲板帶,帶下垂掛著荷包之類帶穗的小活計,他腳下是一雙青緞皂靴……真是一個高貴俊美的儒雅公子啊!
「大夫到。」知棋引進三位大夫。
大夫請安之後就開始為江譯城檢查,一邊還問他去過哪裡,吃過什麼,接觸過什麼人……等等這些問題。
江譯城胡亂的答著,「只是去了郊外看風景,並沒有接觸過什麼人,也不曾吃過什麼。」
大夫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
江譯城心裡覺得可笑,難道這王府里的人就是比外面的人乾淨?難不成平民百姓都是有病要傳染人的?大夫檢查來詢問去的,江譯城心有不快,也只得忍耐著。大夫說了一堆調理養生之道,背了會兒子葯書,說給江譯城開一幅安神的湯藥。江譯城卻全然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些什麼,他只不做聲的盯著手上的玉扳指出神。
「爺。」侍畫輕喚他,見他轉回神,「十二爺,您該去給王妃請安了。」
「診視完了?」連大夫們什麼時候退下的他都不知道。
「是!」
院里一陣腳步響,一個小丫頭稟告,「十二爺來了。」
靴聲「橐橐」,江譯城大步走進王妃住的正屋。
王妃古玥兒是名門世家的小姐,皇太后賜婚,平陽王爺的續弦,古玥兒嫁平陽王爺時她只有十六歲,平陽王爺已經四十歲,孩子都已經有十多個,其中有幾個年紀比她都大。
「母妃,萬安!」江譯城單膝點地,拱手行禮。
古玥兒手邊攤放著一部《妙法蓮華經》,她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仍半闔著眼看經敲木魚。
江譯城不敢起身,就勢雙膝跪地,等待著。
精巧的宣德爐上插著線香,藍灰色香煙直直的升起尺高之後便裊裊飄散開,小丫頭們都拚命的低頭看地看著自己的腳尖,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重。
江譯城就直直的跪著,一動不動。
古玥兒念經不同於別人,但見她唇動不聽有聲,只用木魚的清脆音響控制著心經的節律,使得偌大個房間只聽得到這木魚的敲擊聲。
一柱香將要燃盡,古玥兒終於輕輕的放下木魚,緩緩的合上經書,目光投向江譯城,語氣淡淡的問道,「十二,你可知錯?」
江譯城很平靜也很真誠的回答,「知錯!」
古氏微微點頭,「知道就好!」她目光一轉,冷然的臉上全是威嚴的氣勢,說道:「來人,把順信帶出去杖責一百。」
一直跪在江譯城身後的順信一聲不敢吭的哆哆嗦嗦起身跟著兩個小廝退了出去。
一百廷杖!不打殘了,也得皮開肉綻一兩個月都別想下地!
「順信,他……」碰上古玥兒冷漠的眸子,江譯城只得咬牙住聲,他深知,這個處罰已算是輕的了,何況,他又哪有求情的資格呢?
江譯城低下了頭,「母妃,十二甘願受罰。」
轉瞬間,古玥兒便用滿是同情,滿是可憐的目光看著江譯城,她聲氣和藹,「你母親就是太任性了,你可不要隨她啊。」這一字一句如同刀子在剜著江譯城的痛處,他緊抿著嘴唇,忍耐著。
「算了,這次就不罰你了。可是你要記住,下不為例!」
江譯城叩首,平靜的毫無表情,「謝母妃不罰之恩!」
「行了。」古玥兒疲倦的一揮手,「你下去吧。」
「是!」江譯城站起身,恭敬的說道,「十二,告退!」
走出王妃的正屋,一路無語的回到他的院子。
「你們都去睡吧。」江譯城疲憊的對侍畫、知棋等人說,「今兒個也不用你們值夜了,都去好好睡吧。」侍畫想說些什麼,可見到江譯城無力的擺了下手,她只得同眾人退出房間,輕關上卧室的門。
江譯城反手扣上門銷,頭抵在門框上,無助又無力。
他的母親楊氏原是平陽王爺側室,因先王妃過世,楊氏才被扶正。十年前陪平陽王爺下江南,那次江南之行是她的劫數,也成了江譯城命運的轉折點。
江南之行,江譯城因時氣所感,害了頭疼腦熱的毛病,一直病著。其它一切都很正常,途中平陽王爺還為楊氏慶祝了生辰,到達江南那日早晨,平陽王爺還與楊氏一起用餐,但到了當天的晚上進晚膳時,楊氏就再沒有露面,後來眾人才知道,當晚,平陽王爺命人把她送回王府。
平陽王爺說,楊氏性忽改常,舉動尤乖正理,跡類瘋迷,因令先其回王府調養。
江譯城不相信!
他的母親出身高貴,一向淑慎賢明,夙嫻禮教。
江譯城始終不信!
他的母親對父王向來恭敬順從,究竟是什麼重大刺激會把她逼到不顧一切,觸犯平陽王爺大忌,甚至發瘋的地步?
沒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平陽王府一個未解之謎。
江譯城走到琴案前,僵硬的手指撫上冰冷的琴弦,弦動,如割在心,顫顫溢出一聲悲咽。弦音起得那樣低,轉低,復轉低,低至不可聞——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綉羅襦,雙雙金鷓鴣。
那年那次他成功的避開守衛跑去看望母親,卻見她脂粉未施,眼神渙散,衣衫皺痕,嘴裡反反覆復的只唱著這首詞。那一幕如同昨日發生的一樣,每每思及都會讓他心中一陣陣絞痛,迫得他不得不閉眼忍過。
高懸如明月的燭燈也照不開一室清冷,似琴音裊繞未散,曲中悵恨猶自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