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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盜書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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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貪得了一時快活


  保不全身家性命

  要那些個勞什子


  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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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狍鴞


  卻說闕恨天與四名獄吏探入石門,損了一名小吏,走過天生石橋。本已安然過關,未曾想其中一位宓管營憋不住,臨到橋頭放了個響屁……


  說時遲、那時快,闕恨天猛地伸手一拽,硬是把那個不合時宜的放屁蟲拖了過來!數支弩箭幾乎貼著後背飛了過去,嚇得宓管營哇哇大叫,連手中的燈籠、鋼刀都一齊扔了。


  眾人驚魂未定地打量著石橋這邊的景象。只見一座半人高、丈余寬的石台,台上台下堆滿了各式珠寶,有翡翠瑪瑙、珊瑚玉石,還有無數金銀盆碗、古玩奇珍,遍地都是金磚金幣,喜得這劫後餘生的四位歡呼雀躍、如痴如醉,紛紛跪在地上,發了狂似的又抓又抱,連捧帶塞,恨不得開部馬車,哦不不不,十部馬車來裝。


  發財了!發大財啦!這這這!袖囊、口袋太小裝不完啊!宓管營幹脆脫下襦衫,土撥鼠挖地洞似的拚命扒拉著那些珠寶。其他人見狀也都學著樣子,無比興奮地打著包。


  唯獨闕恨天站著沒動。


  因為他似乎看見,石台後方的黑暗之中,有雙赤紅的眼睛,正眯縫著注視著自己。


  「不好——」話尚未喊全,就見一股腥風撲面,一道黑影閃電一般沖了出來,最靠近裡頭的一位獄吏「啊」地一聲慘叫,就被攔腰抓起,又狠狠地摔在那堆珠寶上,濺起一大撥金幣金碗。


  什麼情況?!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掉了魂,嚇得腿腳發軟,跌倒在地。


  緊接著那名獄吏又像小雞一樣被拋至半空,聲音都沒來得及喊出來,就被那道黑影一口咬定,吞入肚中!


  腥熱的鮮血,伴著紛落的珠寶,四處飛濺!

  這邊闕恨天和宓管營等三人都似淋了一場血雨,連頭帶臉一片殷紅。未及回神,只聽得金銀珠寶又是嘩啦啦一陣脆響,那道黑影已經殺至面前——


  這怪物!四肢如同千年古樹那樣粗壯,一身犀牛般坑坑窪窪的皮甲,生了一張巨大的人臉,卻沒有眼睛!而那對赤紅的眼珠竟然長在肩下!滿口劍齒,滴著鮮血!


  闕恨天本能地抬手揮刀,只聽得「噹啷」一聲,火花四濺,卻似砍在一塊鋼鐵上,連道印子都沒留下!


  「快跑!」三人都忙不迭地丟掉布包,掉頭往高台一側的逃去,那裡有個約一人高的洞口!

  一陣腥風緊隨身後而來,又是一聲慘叫,但這步田地,誰還夠膽回眼查看?都悶著頭,也不管腳下跌跌撞撞,朝著洞口一路狂奔!三步並作兩步,剛剛鑽入洞中,就感覺腳下猛地一跳,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撞在洞口,接著又是兩下勢大力沉的撞擊,震下滿身碎石砂粉。


  磕磕碰碰逃出一段路,身後的撞擊漸漸停息,闕恨天方才緩下步點,扶住身旁的山岩,彎腰連喘粗氣。舉燈照探,這裡應是一道孔洞,可能外面那怪物個頭太大,不能鑽入,方得僥倖撿了一命。再看身邊,只剩下那位胖乎乎的宓管營,滿頭油汗,滿臉灰土,另一名獄吏估計剛才也被黑影吞了……


  「團,團練,大,大人,」宓管營也已喘不過氣,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險,真險!」


  闕恨天抹了抹臉上因汗水而粘附的石粉,肩頭鑽心刺痛,拉開衣襟一看,不知何時被利物劃出道深口,皮開肉綻,正在汩汩流血。他咬牙按住傷口,黑著臉恨道:「沒想到這石門裡竟如此兇險!」


  宓管營幾乎哭出來,邊走邊怨:「大人啊!您就是不聽屬下勸,剛才如果回去,怎會有如此——」


  「胡說什麼!」闕恨天回頭喝止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進來了,哪有回頭的道理!」


  「可,可是,小差撥他們三個,都沒了……」


  「這都是命!他們的命!命該如此!命中注定!」


  「唉……」宓管營不敢再爭辯,他知道團練大人心狠手辣,那些不聽話的下屬、新入獄的犯人,哪個沒被這位地獄魔王般的玄廊山虎頭牢典獄長變著法地折磨過?但是,剛剛在石橋上,多虧了團練大人出手相救,否則,自己現在已和小差撥一樣,躺在冰冷的潭水裡,渾身弩箭,變作刺蝟了。想到這裡,不禁嘆道:「都是命啊,小的這條命,也是大人救的。」


  闕恨天也不回應,哼了聲繼續往前走。一面走,他一面舉燈細看。只見這道孔洞並不像之前彎彎曲曲的石徑,而是更為筆直,地勢也較為平坦,一路傾斜往下;洞壁上密密麻麻布滿了一道道鑿痕,似乎人工開鑿而成。回想剛才驚心動魄的場景,特別是那道黑影,那雙生在肩下的怪眼,還有血盆巨口、劍齒獠牙,仍是嗟訝不已。這讓他記起某部古書中記載的怪獸——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齒人手,名為狍鴞,又稱饕餮,生性貪婪好殺。


  沒想到,這蔡氏族人破土修建的墓址之下,竟藏著上古凶靈!


  【第二幕】天書


  人工開鑿的孔道之內,宓管營接過燈籠換了一根新蠟燭,心裡不免懊悔。說起這蠟燭,宋朝那會兒尚不能國產,多從邊貿進口,限量供應,就算官府衙門也得省著點用。剛才石橋邊一個響屁引發連弩,嚇得燈籠、腰刀都扔了。現在只能主動點,幫團練大人提提燈籠、換換蠟燭,免得回去挨板子。唉,提到「回去」二字,還真不敢奢望啊!這條孔道雖然一路平坦,卻不知通往何處……


  宓管營這邊揣著小心,殷勤伺候,闕恨天也是滿腹狐疑。順著孔道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工夫,面前的空間突然變得寬敞起來,似乎通到了另一座地下溶洞。相比之前天生石橋詭異驚險的場景,這裡似乎溫和平緩了許多。只見四周皆是高大石鐘乳,瀑布般連成一片,當中又有一座石台,約莫一丈有餘,上面放著一隻長方形的東西。走近一看,二人卻又寒毛直豎,險些嚇癱在地——那石台上赫然安放著一座大半個人高的石槨!


  古人對於幽冥神靈的敬畏之心,較當代人更甚,所以看到這棺槨,竟比見了鬼更害怕。宓管營已經撲通跪地,放下燈籠就小雞啄米似的對著石槨連連磕頭。闕恨天也是大出意外,滿眼驚懼——為何地下已有一口石槨?難道真如那位道長所言,這是前朝的某座舊墳?他警覺地環視四周,防止再遇見什麼狍鴞、饕餮之類的凶靈。見無異樣,方才拉起喃喃禱告的宓管營,繞著這口石槨仔細打量。


  但見這石槨通體瑩白似玉,應是漢白玉製成,外圍雕有各式飛天、力士和瑞獸祥紋,上部扣出七枚月餅大小的圓洞,之間以直線相連,看著很像天上的北斗七星。闕恨天早年也同一幫肥膽無賴做過發丘摸金的勾當,所以對這墓中形制略知一二。大抵古墓之中,在棺槨前方都會安放墓志銘,用於標識墓主身份。二人轉到另一面,舉燈查看,果然,緊貼著石槨這頭,豎有一塊四四方方、寬約一尺的小巧石盒,也是晶瑩似玉,安插在一道橫槽之內。他忙示意宓管營合力搬出石盒,放在地上,又掏出腰刀,插入縫隙,起開了石盒的蓋子。


  滿以為這盒中應是一篇石刻墓志銘,卻不知一陣陰風刮過,吹得渾身雞皮疙瘩——裡面只有三塊玉片,上面光影浮動,似乎有些描金的圖案和文字,光線昏暗,一時難辨分明。


  「這是玉的?還是翡翠?瑪瑙?」宓管營看見金玉,兩眼發光。


  「唔,都不像,非玉非石……這種材質從沒見過……」闕恨天一面思索,從懷裡掏出一隻布袋,將那玉片小心裝好,又抬頭看那石槨。誰知這一看,二人又嚇出一身冷汗。只見那上面刻著一圈螭龍,共有四條,首尾相接,當中盤護著四個唐楷,卻是「開者即死」!

  宓管營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方才立穩身形,戰戰兢兢叫道:「大,大人,我們還是,還是趕緊走吧!這,這龍紋之物,必是天子秘藏,以我等官職品級,斷不可觸碰啊!」


  闕恨天也是心有餘悸,想這墓主竟在石槨上刻著龍紋和如此陰毒的詛咒!不談冒犯僭越之罪,當誅九族,就說這「開者即死」的毒咒,也是足以驚心。看來,今晚的時機確實不對。前面折了三個獄吏,回頭上峰追查起來,就已難以搪塞。眼下只剩兩個人、一把刀,萬一再遇到什麼變故,難說都能活命。他又摸了摸口袋,蠟燭已全部用完,這燈籠也支撐不了多久,現在的任務已不是開棺盜墓,而是保住性命要緊了……罷了罷了!且把這處古墓的位置記在心裡,下次再找幫人來此細探吧。有念及此,他向宓管營遞個眼色,抱緊布袋,尋著洞內另一處孔道,貓腰鑽了進去。


  這處孔道依然筆直平坦,洞壁上也密布人工鑿痕,但地勢似乎往上傾斜。緊走了約有四五十步,前面一道石門,卻未落鎖。二人又使足餘力,咯噔噔啟開石門,迎面湧入一股新鮮空氣。連手摸出洞口,發現這裡並非發現蔡家工人的那處山林土丘,而是南面另一片池塘邊。驚起的水鳥撲騰騰飛過,猶如夜行的鬼魅,令人膽戰心驚!


  二人披著月色,連滾帶爬回栓馬之處,急匆匆飛身上馬,又牽住其他幾條韁繩。另外三匹馬看見團練和管營大人趁黑摸過來,嗅出渾身血腥之氣,尚在等待其他獄吏,屁股上就已吃了一鞭子,於是也昂首奮蹄,尾隨而去。


  一路風聲過耳,馬不停蹄穿過十里長堤,經雲柱山輾轉奔回牢營。守衛的見是團練到了,忙開門招呼,心中雖有疑惑——五人出門,為何只回來兩位?卻又不敢多問,自去牽馬照料不提。


  闕恨天讓宓管營回房歇息,自己草草洗刷,包紮了傷口,又插緊門栓,挑起兩盞燈燭,仔細查看那幾塊玉片。


  燭光搖曳,玉片一共三塊,長不盈尺,寬約五指,厚薄與層疊的三四枚銅錢相仿,通體呈半透明的米粥色,正反皆有圖文,都用金粉填描,熠熠生輝。瞧這圖紋,外圍一圈螭龍紋樣,大約佔了一指來寬,與那石槨上的形態類似,不過多了一條,變為五條。當中密密麻麻刻滿了一列列奇形怪狀的文字,大小如豆,細如蚊足,好似天書一般,根本看不明白。


  闕恨天琢磨了一宿,直到雞已三鳴,仍是一頭霧水,加上肩頭傷痛,頗感疲乏,就歪到床榻上,昏昏睡去。


  【第三幕】變異


  闕恨天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不覺天光大亮,已過辰時,忽聞門外有人稟報,卻是庖廚下人送來早餐,斥罵打發了去。但不一會又來敲門,心頭火氣,連聲怒罵道:「直娘賊!不用不用!不是說了不用嗎!」


  敲門之聲咚咚不絕,似有緊急之事,於是掙扎著下床開門,卻是派往蔡家盯梢的一名兵卒。


  「何事?」闕恨天睡眼惺忪,披衣問道。


  「稟報大人!蔡家莊邸昨夜發生了一樁怪事!」


  「有何怪事?」


  「據莊裡人說,昨晚那名工人回去后發了瘋,見人就咬!那,那些被咬的,也都發了瘋。」


  「什麼!發瘋?那後來呢?」


  「被莊子里的壯丁擒住,都關起來了,大約有十幾口人。」


  「是否知道原因?」


  「呃,還沒有。只聽說蔡家族長已派人去請歐陽子了。」


  「歐陽子?什麼人?」


  「就是給蔡家踏勘墓穴的那位道長。」


  「哦……」闕恨天捏了捏兩眼之間的鼻根,說了句「再探」,就合上了門。


  隨後幾日,又不斷有探來報,所說情形卻越發詭異。


  先是未到這日晌午,那名被救起的工人就已腸穿肚爛,須臾之間化為一灘膿血屍水。隨後,被捆在柴房中的十餘口發瘋者,無論男女老少,也都先後出現血肉潰爛的癥狀。其中幾名壯丁,竟自己扯斷了腐爛的手臂,掙脫開繩索,盯住旁邊的人就是一頓胡亂撕咬,如同瘋狗野狼一般。不消兩日,那柴房中已是血流成河,屍骨遍地,硬生生變為一座腥風血雨的人間地獄!


  更為恐怖的是,第三日午間,一場雷暴雨不期而至,天上打下一道霹靂,不偏不倚,正巧擊穿了柴房的屋頂,那些膿血屍水順著嘩嘩流淌的雨水滲入地下,流進井窖、池塘,來了個迅猛擴散。不論人畜、家禽,但凡喝著沾著這些渾水的,不到三個時辰,也都滿身化膿、肢體僵硬、形同腐屍,猶如中了瘟疫一般。一時間,蔡家莊邸人人自危,逃的逃,死的死,到了第五日,竟只剩下峨冠老者及四五位族人、三五個忠義家丁,移居到幻花庵的五龍老爺殿中寄宿,那蔡公墓地的修造工程也就此停擺,荒廢數日。


  闕恨天聽得連軸探報,也是嗟訝不已。看這好端端一座人丁興旺的庄邸,就因一個小小的變故,幾乎落得家毀人亡、慘遭滅門的下場!不由想起前些日,有人稟報蔡家去尋歐陽子的事情,於是喚過那個兵卒,問道:「那道長找到沒有?」


  「哪裡找得到!」小兵卒嗤笑道:「村頭巷尾都在傳說,蔡家此番瘟疫,就是選了東南的那處墓地,觸怒了鬼神,惹禍上身!而那墓地,全是他歐陽子找的,怎麼還敢回來?」


  「有這回事?」


  「對啊!大人您想想看,那個工人是在蔡家修墓的工地,掉進一座石門裡的。聽說救出來時渾身都是血,八成是被瘟神老爺招了去一通抽打,帶了些古靈精怪回來。」


  闕恨天聞言心裡一驚,暗想自己也和幾位獄吏鑽過那道石門,經歷了一場出生入死的故事……唉!那三名手下眨眼就進了鬼門關,前些天只能編個溺水而亡的借口,跟上峰報了書函,又折了不少銀兩,打發他們的家小親眷。幸虧沒遇到瘟神老爺,否則,現在也是一灘膿水了。萬幸萬幸!特么,這都是命!


  正想間,門口又有來報,說有位自稱故友的人來拜訪,說完遞上名帖。


  「青城道人?」闕恨天捏著名帖,一陣發愣。自己沒有這個故友啊?而且打小從家鄉流浪出來,一路闖蕩,也絕少有人知道我現在龍珠島玄廊山當差,莫非……?他想了兩想,就讓下人安排,請入前廳會見。


  匆匆咂了一口茶,闕恨天穿戴整齊,來到會客的前廳。就見一名頭上梳著牛鼻子髮髻的老道,青袍廣袖,仙風道骨,站在屋前的空地上,出神地看著滿樹桂花。聽得裡間腳步聲,方才轉過身來。


  「無量天尊!請教這位就是虎頭牢典獄長,闕團練恨天大人啰?」那老道打個稽首,寒暄道。


  「正是小官!請問仙長是?」


  「哦,貧道青城道人!」


  「不知仙長蒞臨營寨,所為何事?」


  「呵呵,受一位老友囑託,前來幫大人渡劫。」


  「渡劫?」


  「不錯!」青城道人兩眼轉動,示意周邊有人不便明講。闕恨天會意,支開了一班下人和守衛的兵卒,卻沒料到那道士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聲冷麵喝道:「快說!你可曾到過蔡公墓地!」


  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抓,渾身竟力道全失,如火燒般灼熱難捱,闕恨天心中一慌,驚訝道:「你?你怎麼知道?」


  「哼哼,不急不急,坐下慢慢聊!」青城道人仍舊抓住對方,徑直帶至廳堂主位,將其放下。


  闕恨天感覺手腕一松,灼熱頓消,但全身上下還是軟綿綿,撐不起力。而他老道已在一旁翩然坐下,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模樣,說道:「大人啊!如果我再來遲一步,您可就要命喪黃泉啦!」


  「此話怎,怎講?」


  「大人近幾日是否覺得渾身乏力,太陽穴及腰后隱隱作痛,而且一日甚過一日?」


  「呃……」倒也是!這兩天闕恨天一直感覺提不起力氣,茶飯不思,時常乾嘔,於是停對方繼續說。


  「還有肚腹之中,似乎有條蛇在遊動?肚皮上已經出現七個紅點,形狀就像北斗七星,按上去硬邦邦的?」


  「你如何知曉!」


  「唉……」老道長嘆一聲,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人啊!貧道看你印堂發黑,兩眼無光,而且身體出現這些異狀,定是做了那件不可告人之事啊!」


  「什,什麼事?」


  「盜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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