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點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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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抱怨
自己的壓力
全來於自加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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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簡訊
8月29日下午3點20分。
將軍墩前,坑坑窪窪、碎石子鋪成的停車場上,空空蕩蕩只有一部綠色的中巴車,遠看就像一張碩大的荷葉,上面被蟲子蛀了大大小小的窟窿,當中趴著一隻綠皮黃眼、胖頭胖腦的大青蛙。
這青蛙的肚子里,窩著兩個人。前面一位,黃皮禿頂,正歪頭打著盹,是駕駛員丁不韋。縮在後面、埋頭撥弄手機的,是胖導遊袁國慶。
估計汽車油錢不用自己掏,中巴車門窗緊閉,轟轟打著空檔、開著空調,任它外面白花花的驕陽似火,車內倒是清爽宜人。但與這清涼世界、氣定神閑的輕鬆氛圍截然相反的,是胖子一臉的緊張。他抬頭瞅了瞅前面駕駛員的背影,又窗里窗外反覆看了好幾遍,確定無人盯視,再輕輕拉上藍色的窗帘,飛手發起簡訊——
「上午雲龍寺沒去成,下午改去金龍洞。瑤池有洞,老鬼探了一半,沒得手。現在將軍墩,不讓我跟,不知裡面情況。over。」
手機事先調到了靜音檔,而且這簡訊一發完,就立馬被刪除乾淨。
不一會兒,手機那頭回復——
「瑤池的事已知道,我正趕來,晚上面聊,你要小心!閱后即焚。」
胖子食指跳動,急忙刪了信息,又老鼠出洞似的,探頭探腦看了看前面的駕駛員,發現那小子已經打起了呼嚕。揣好手機,不禁納悶:怎麼會呢?今天才發了這一回簡訊啊,怎麼那邊已經知道金龍洞里的事情?難道明哥還安排了其他眼線?但他為什麼不告訴我?莫非,不相信我?
這?蹊蹺,真是蹊蹺。
胖子靠著座椅,抱起雙臂放在圓滾滾的肚子上,鼠眼微閉,陷入回憶。
【第二幕】閃回
時間回到四天前,就是8月25日,周六,上京。
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比起別處來,這上京的太陽似乎更圓更大、更加威風八面。雖然胖子咬著牙起了個大早,可這敬業的太陽公公起得更早,沒等他出門,就已蹦出地平線,提前開始了火燒火燎的一天。
樓下小吃店剛開門不久,老闆正生好一鍋熱油,架好蒸籠,見了胖子,也顧不上打招呼。胖子抹了把黃油汗,把隨身的背包往凳上一扔,甩甩肥手說:「照舊照舊,不過要快點,今天趕時間!」
一碗豆漿,不加鹽糖;兩根油條,一個大餅,不一會兒端上桌。胖子埋頭呼哧呼哧一頓海吃,滿嘴芝麻,豆漿四濺,還不忘吊著眉毛,耍嘴皮子戲弄別人:「喂喂喂,我說老秦頭,你家這油條大餅,是打了美容瘦臉針了,還是參加減肥訓練營了,怎麼越做越水靈、越做越苗條了?趕明兒也給我介紹介紹,胖爺我正好想減肥……這豆漿也是,清湯寡水,你還真下得了手!上京缺水這麼嚴重,哪家不是洗臉水洗菜,洗菜水洗腳,洗腳水再泡茶喝,你這倒好,這一鍋豆漿得摻多少噸自來水啊?」
老闆,就是這老秦頭,毫不示弱,一面忙活生意,一面笑著反諷道:「得了吧胖爺,不是油條大餅變瘦了,是您那雙眼睛變大了,瞧什麼都小一號……嘿嘿,別啥洗臉洗菜洗腳水!這豆漿里根本就沒摻水,它本身就是豆子的洗澡水!」
胖子沒想到今天早晨這個老秦頭吃錯了葯,會一反常態,也敢跟自己頂嘴,被這幾句話嗆得鼠目圓瞪,叼著根黃塌塌、軟皮皮的油條,一臉迷茫。
就聽老秦頭繼續訴苦:「胖爺您是款兒爺,不知咱的辛苦。您這一大清早跑過來,要吃要喝。成!吃的喝的都早早給您預備妥了,您掏張票子就行。要知道為了這點吃食,掙這一毛兩角的,我和老太婆夜裡三四點就摸著黑爬起來磨豆子啦!現在物價飛漲,什麼都漲,就我們做小買賣的收入不漲!這年頭,這光景,憑這兩張破票子,您還想吃……」他還想再往下念叨,被旁邊的女人一巴掌拍斷,罵了句:「別犯貧,快做煎餅!」
一道喪氣鬼的影子映入胖子汗津津的背脊里,讓他嚼不出任何味道。這種大熱天,又是休息天,但問世上能自由自在、躲在家裡「孵空調」的有幾個?還不都跟這老夫妻倆一樣,頂著威風八面的太陽,起早貪黑,勞碌奔波?
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誰知「早起的蟲兒被鳥吃」?昨天公司交辦這趟任務,不知我算個鳥,還是只蟲呢?
算個鳥吧!
抹嘴付錢,胖子拎起背包走出小店,正想穿條衚衕去擠地鐵,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以往看見這種陌生號碼都直接掐斷,因為鐵定是各式推銷、保險、小廣告,不勝騷擾;但前兩天在網上訂了套裝備,估計快寄到了,所以又擔心這是快遞的電話,不敢錯過。
「喂?哪位?」
「喂……是袁國慶嗎?」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人,嗓音低沉有力,彬彬有禮。
「你哪位?」胖子眉頭一皺,又追問一句。
「噢,我是李仲明。」
「李仲明……明,明哥?!」胖子一臉驚喜,眉飛色舞,像個收到一大堆生日禮物的小屁孩,「明哥,您怎麼有我電話?這,這,這都多少年,多少年沒聯繫了啊!」熱火朝天的鍋灶、油香四溢的烤爐、疾步穿梭的身影,一地空酒瓶,笑罵聲、哭喊聲、咆哮聲……一幕幕過去,一股腦地湧現在眼前,讓胖子非常罕見地結巴起來。
只聽電話那頭問道:「這次你是不是接一單東瀛來的客人?」
「是啊!明哥您還是那麼神通廣大,咱公司內部的消息都能知道?」
「呵呵,」電話那邊笑了笑,「是我點名請你來的,我還在春山。」
嗯?點名請我?胖子笑嘻嘻的臉忽然僵住了,怎麼回事?這明哥多年沒見,我也因為當年那件事換了手機,一直不好意思跟他聯繫;他是從哪裡打聽到我的情況,又怎麼知道我現在四季旺旅遊集團上京總部兼職作導遊?
帶著種種疑惑,又聽見對方說:「抓緊過來吧!電話里講不清楚,到了春山馬上給我發個簡訊,就這個號碼,見面詳談。我這還有事,先聊到這。但要記住,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電話掛斷,胖子無言……他幾乎滿腦空白地走進地鐵站。
一陣寒風襲來,一個激靈。
自動扶梯一級級伸展,就像連接冰窟的巨大傳動帶,直通地下。外面的人都像躲一場猛烈的空襲,大呼小叫、拖兒帶女跑下來,滿面汗水,口中直嚷好爽好爽!下面的人卻似鵲橋相會之後、不得不重返人間的牛郎,三步兩回頭,慢吞吞地升上來,愁眉苦臉,遲遲不肯回到那布滿刀山火海的馬路上,再被劈成一坨坨黃泥巴。
扶梯兩邊牆上,都一幅接一幅,明晃晃地貼著燈箱廣告。那上面,或是搔首弄姿的女子,拋著媚眼,聳肩扭臀,挑逗路人的小心臟;或是小丑一樣的呆萌明星,厚著臉皮,無知代言,勾引行人的小錢包……
真他媽俗氣!胖子暗罵一聲,隨著滾滾人潮,漂到地鐵站內。
每次踏入這人頭攢動、擁擠不堪的站台,就有種「大象擠進螞蟻洞」的感覺。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人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高或矮,或悲或喜,誰也報不出對方的姓名,誰也不知道別人要往哪裡去,都為了各自的方向,卻因為這同一班地鐵,鬼使神差,步履匆匆地擠到一起。
安檢、刷卡、進站、等車、上車、下車……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一站站,今天重複昨天的動作,明天又克隆著今天的足跡。說好聽點,這些穿梭在城市森林的妖魔鬼怪,都可以比作小蜜蜂,扭著屁股,探花采蜜,無比歡快唱著那首歌:兩隻小蜜蜂呀~,飛進花叢中呀~!飛呀~,么么!飛呀~,啪啪!其實,說得直白甚至難聽點,還不就像那一群群綠頭蒼蠅?集體無意識,圍著垃圾嗡嗡鬧著,轉了一圈又一圈,折騰半宿,最後又轉回原地。胖子面無表情地擠在車廂里,幾乎肉貼著肉——可惜貼著的都是漢子——隨著眾人一起搖晃,腦子裡暈乎乎、亂糟糟,都是些罵人話,姑且不提。
經過乘客集中的幾個大站,漸漸車廂里寬敞起來,有了不少空座。胖子一屁股墩子,結結實實,夯在薄薄的座椅上,唬得一旁低頭手機的長發小妹、低頭手機的青蔥正太、低頭手機的光頭阿叔、低頭手機的阿姐阿嫂,紛紛逃離……這世上,能讓人心甘情願低下頭的,可能只有兩件事:一是理髮,二是手機。但,能讓人一直低著頭的只有一件:手機遊戲。想到這裡,胖子也像被傳染似的,掏出袋中的手機,肥指飛舞,掌上遊戲,操練起來!
您猜他玩的是哪一款遊戲?請各位看官大人紮好馬步、站穩腳跟!胖子的手機里,只有一款超原始、超元老、超經典的骨灰級遊戲——貪吃蛇。
貪吃蛇?對,就那個一根長線,模仿一條蛇,在屏幕上彎來繞去,吞沒一個小圓點的遊戲。隨著吞沒圓點次數的增多,蛇會越變越長,既不能觸壁,也不能咬到自己的尾巴。這應該是諾基亞老款黑白機上的遊戲吧?怎麼這已經進入智能機的時代,胖子還如此念舊地玩著一款曾祖父級別的遊戲?況且,智能機上能安裝運行嗎?
怎麼不能,胖子手機上安裝的是3d最新版的貪吃蛇。
不知是否符合愛因斯坦相對論原理,當一個人沉浸在諸如手機遊戲、麻將、摜蛋的精彩世界里,時間往往過得飛快。一個多小時,在胖子這裡幾乎是眼睛一眨的事,機場地鐵站到了。
【第三幕】艷遇
上京國際機場,國內出發大廳,也如蟻穴,滿滿都是人。胖子收好手機,一順溜值機、安檢、候機、登機,大約又是一個小時過後,他塞著耳機,哼哼唧唧,坐上了飛往海城的班機……唉,這段話里好多個「機」。
坐在機艙里,耳邊又迴響起公司老總的一番叮囑:這次的單子很重要!客人出手很大方!而且點名要你接團,還讓我們給你訂了直飛海城的機票!你先與那邊的接機車輛會合,客人今天傍晚就到!一定要接待好!服務好!
這明哥點名的,能不接待好嗎?胖子微微一笑,閉上眼睛睡了覺。
都說那窮人瞌睡多,其實,這胖子瞌睡更多。從剛才登機坐穩,到現在也沒多久,他就迷迷糊糊打起了呼嚕,連飛機什麼時候起飛也不知道……
萬米高空,銀鷹翱翔。
一路睡睡醒醒、吃吃喝喝,除了座位小點、空間擠點,那兩瓣肥大的屁股卡在裡面不太舒服以外,也無甚驚奇。兩個小時左右,大約中午十一點半,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海城國際機場。胖子喉嚨里哦了一聲,斜眼看外面,居然下著小雨。
為什麼要用「居然」這兩個字?因為,上京已經連續半個多月高溫,久旱無雨,都快把腦子烤糊了,幾乎人人都被動適應了那種室內涼冰冰、室外熱烘烘的極端切換模式。所以,當胖子睜開迷糊的雙眼,聽著廣播里柔聲播報天氣實況,再瞅見舷窗外絲絲雨痕、緩緩滑落的時候,簡直像三伏天里吃了口冰鎮西瓜,甘冽的瓜汁順著燥熱的喉嚨直灌胸腹,那感覺,怎一個「爽」字了得!
「終於瞧見雨了啊!」胖乎乎的臉龐上浮動著異常興奮的顏色,他幾乎想也沒想,也不等飛機仍在滑行、尚未停穩,就顧自打開安全帶扣,抓了背包站起身,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打算搶先一步往前跑。
「哎?先生!」身後馬上傳來一聲驚呼,是位空姐,「先生,請您坐好先生!飛機還在滑行,這樣很危險!」
哎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胖子聞言一哆嗦,停住身,又閉上眼,抹去那一臉的尷尬——唉,瞧瞧我這素質。胖子在周圍乘客詫異、嘲諷、鄙夷的各種小眼神中坐回座位,但止不住心裡納悶:怎麼看到下雨就立馬腦子短路、沒了矜持呢?我這是打了雞血,還是撞了鬼、迷了心竅?剛才是哪根神經搭錯了?這大大小小、前前後後,也做過不下數百趟飛機了,打瞌睡、打呼嚕、打遊戲,沒見過這麼興奮、忘乎所以的啊!為什麼剛才看了一眼舷窗外的雨,就突然荷爾蒙爆棚,不受大腦控制了呢?
有些蹊蹺,不,是非常蹊蹺!
而接下來的情況,就更加蹊蹺了——
胖子心裡還在發毛,這時,身後那位空姐已經快步走到旁邊,關切地說:「先生,謝謝您的配合,請系好安全帶。」
這空姐的聲音真好聽!
那些華麗麗、肉麻兮兮的詞藻,是怎麼形容來的?銀鈴般的,百靈鳥般的?……統統不像,照我說,這聲音就像只電熨斗,把胖子那皺巴巴、濕答答的一顆小心臟,熨得像一面鏡子,平整又光亮。
嗯,舒服!循聲轉頭,就看見一襲紅白相間的套裝,襯托著既苗條、又豐滿的身體,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露出粉白清爽的瓜子臉,兩道不寬不窄的一字眉,一雙盈盈似水的黑眼眸,尖挺小巧的鼻樑下,一張塗著亮紅唇彩的嘴唇里,微微露出潔白的玉齒。
這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胖子正在「豬八戒看娘子」一樣盯著人家發獃,就感覺飛機猛然一震,身旁的空姐站立不穩,竟往座位這邊斜著歪倒——哎呀一聲!胖子下意識地伸手一抱,沒想到,這溫熱的香軀恰好坐在座位扶手上,一雙胖手卻又正好摟住溫和如玉的臂彎,以及胸前高聳、彈彈彈的那片,舒軟無骨。
胖子臉上一熱,那彈彈彈的……呃,我對天發誓!我不是故意的!空姐臉上好像也升起兩抹酡紅,站起身,輕聲說了句「小心」,又暗中捏了一下胖子渾圓的手臂,就扶著座椅往前走去。
那身紅白相間的套裙不松不緊,包裹著圓潤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看得胖子浮想聯翩,滿鼻孔飆血。
她?幹嘛要捏我一下?
蹊蹺,真是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