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塔
乍看起來，外面的世界是一片白色。
就像一片白色的海。
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
一直盯著外面看的話，彷彿時間都被刻意放緩了。
然而看著看著，榮貴又在一片熾白色的光海中看到了其他的情景。大概是成像器適應了室內外光感的巨大差別，經過一段時間的自動調整，榮貴看到的「景色」多了一些：
原來，外面的光之海並非一片熾白色，那些光的顏色是有分層的。
非但顏色有層次，而且，這片「海」也並非那樣平靜。
榮貴看到了「波濤」。
巨大的光球在他左前方的某個點爆開了。
聽不到聲音，非常緩慢的，榮貴看到了那裡由原本什麼都沒有、然後忽然鼓起、越鼓越高、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綻放開來——
光之海中綻放了巨大的花朵。
花朵的花瓣層層疊疊，全部都是火焰！
那真是非常夢幻的場景，將頭緊緊貼在玻璃上，他用黑色礦石做成的眼珠中盛開了兩朵小小的火焰。
那些花朵盛開的速度是那樣快，衰敗的速度更快。
很快的，就在那朵巨大的、火的花朵「開」到最盛的時候，榮貴看到那些「花瓣」落下來了。
它們落下來，像熔漿一般落下來，流入下方的光海之中，巨大的「海面」微微波動了一下，隨即再度恢復了平靜。
連一朵「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並不僅僅有那一朵「花」而已，榮貴接下來又看到了好多種極為壯觀的綻放。
最大的一次綻放實在太過壯觀，終於激起了海浪。
原本平靜的光的海洋上忽然掀起巨浪，那巨大的光織成的浪花鋪天蓋地朝他們的方向撲過來，一瞬間，榮貴以為自己和小梅所搭乘的引力儀一定會被捲入、掀翻，誰知那麼巨大的「海浪」在抵達他們所在的位置之前仍然熄滅了。
海面就這樣看似平靜，實則波濤起伏的蕩漾在榮貴的雙眼中。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依依不捨的從窗戶邊離開了。
「實在太美了！」轉過頭，他對小梅道。
作為一個在這方面一點常識也沒有的普通人，榮貴看到的只是熱鬧。
「那是什麼呀？」看完了熱鬧，他這才想起這個問題。
「只是爆炸而已。」然後，專業人士小梅實話實說了。
榮貴：囧！
「外面就是永光帶，之所以都是光，是因為外面一直在發生爆炸。」
「你覺得外面平靜像海面一樣的光帶是阿魯法射線，是宇宙中最明亮的射線。」
「也是目前所知威力最大的爆炸形式。」
一邊繼續駕駛著引力儀前進，小梅一邊平靜道。
「那、那我們豈不是就在爆炸現場啦？」榮貴大吃一驚，轉頭再向玻璃看去，外面看似平靜的光海瞬間成了洪水猛獸，彷彿隨時都會將他們吞沒。
「不，事實上，我們距離爆炸現場至少隔了三個星系。那些爆炸早就發生了，只不過爆炸產生的光和射線如今才穿透到這裡被你看到而已。」小梅道。
「尤里斯的預言之後，整個宇宙的星球全部爆炸，爆炸之後的余留物仍然在不停的發生爆炸，爆炸時產生的光貫穿了整個宇宙，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光海，就是現在你看到的永光帶了。」
榮貴榮貴的嘴巴張了張，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再次向玻璃外看去的時候，眼中看到的卻不再是無邊無際的光之海了，而是——
無邊無際的寂寞。
在到處都有星體爆炸的宇宙中生活？
不是一兩起事不關己的爆炸，而是所有星球全部都爆炸了？
榮貴簡直難以想象。
然而事實上他現在就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里。
小梅看了一眼榮貴：
如果說榮貴最初見到光之海的時候有多激動，那麼，在聽到小梅的實話實說之後，他現在就有多沮喪
站在遠處看煙花，和發現自己可能就住在即將爆炸的煙花上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嬌小的正太機器人身上的沮喪氣息強烈到小梅都察覺到了。
完全不知道榮貴此時的沮喪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消除的方法，小梅只能轉移話題了：「那台壞掉的引力儀就在前面，我們該過去了。」
「嗯，好啊。」還是有點沒精神，不過榮貴還是盡職盡責的拎起了小梅的工具箱。
他沒有忘記，自己這次是作為小梅的助手過來的。
榮貴原本以為壞掉的引力儀應該是一台和他們現在搭乘的引力儀差不多大小的機器。結果到了才發現，對方的體積可比他們這台大多了！
他們的引力儀停在對方圓潤頭頂上的接駁口，就像一個巨大圓球上多了一個耳朵。
雙方隨即各自打開各自的接通門，緊接著，榮貴就跟在小梅身後向對面的引力儀走過去了。
他們降落的位置直接就是儀器內部的修理倉，支持儀器運行的大型原件都在這裡，一看到小梅和榮貴，立刻有幾名穿著工裝的工作人員著急火燎的圍了上來。
他們就是這台引力儀上原本工作的維修人員，但凡大型機器，出任務的時候不但會配備駕駛人員，也會配備維修人員，這次的故障比較奇怪，他們研究了半天也解決不出，聯繫遠程指導也沒用，眼瞅著就要放棄儀器準備回去了，小梅就在這個時候到了。
這次造星活動中就有三台大型引力儀，這種被稱為「造星者號」的大型儀器承擔了本次造星活動中最重的任務，萬一有一艘引力儀出了大問題，工程進度肯定大受影響！
「造星者號」都是從上層塔分發下來的新型高端儀器，之所以不會修是因為這種型號的引力儀目前還不算普遍，看到小梅一個人好吧，還帶了一個助手出現的時候，老實說，引力儀上的工作人員還有點不太相信小梅的工作能力。
不過，也不和他們多說，小梅帶著榮貴直接下到需要維修的線路組中間去了。
放置線路組的地方並不好，又擁擠又黑暗，還狹窄的很，沒有攀爬的地方，維修人員只能用一根繩子吊在半空中修線路。
小梅吊著修了六個小時，榮貴就在那邊陪他吊了六個小時。
看著全神貫注工作小梅在工作中越來越臟，榮貴手裡捏了一張小手絹，有心想要幫他擦擦，然而卻又怕打擾了他。
心裡一方面覺得「認真工作的小梅真帥」，而另一方面，榮貴卻更心疼。
他們家的小梅哦為了給家裡賺錢，實在太辛苦了。
之前的沮喪已經完全消失，變成了對小梅的憐惜。
眼裡只有小梅，榮貴生怕小梅身上的零部件不小心掉下去。
這是之前使用上一具身體的時候養成的習慣，不過他們的新身體明顯質量不錯，直到小梅收起工具，宣布完工，他們身上也沒有任何零部件掉下去。
扯了扯繩子，立刻有人把他們從下面拽上去了。
不用小梅和他們說一聲，操作中心的工作人員早就發現引力儀修好了。
「謝謝啊！謝謝！」匆忙和小梅道了一聲謝，穿著工裝的人便各自離開，紛紛歸位工作。
原本由於停止工作而變得安安靜靜的引力儀重新響起輕微的轟鳴聲，預示著它已經又開始工作了。
而作為這一切的功臣——小梅，卻沒人管了。
榮貴還傻愣愣站在走廊里的時候，小梅已經開始重新檢查自己的工具箱了，確認工具全都放在應該放的位置，他對榮貴道：「走了。」
「這、這就走了？」榮貴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嗯，修好了自然就離開。」小梅卻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相反，他還覺得這台引力儀上的工作人員不錯。
少說話，多辦事——這些人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是很符合小梅的工作理念的。
看到榮貴還有點呆，小梅看似漫不經心道：「你，不想看看他們是如何造星的嗎？」
榮貴：！！！！
「想想想！特別想看！」榮貴立刻抱住小梅的胳膊了！
任由他抱著，小梅拖著榮貴離開了「造星者號」，走過接駁口，他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引力儀內，小梅隨即駕駛著他們乘坐的小型引力儀離開了一些距離。
特意將玻璃窗停在正沖遠處「造星者」的位置，小梅示意榮貴去那邊準備著。
「早在永恆之塔建立之初，尤里斯便提出了造星這個詞。」
「永恆之塔不是人類長久可以居住的地方，人口勢必越來越多，未來要發展，一定要有可以媲美星球的環境。」
「外部環境不允許的情況下，人類應當自己製造條件。」
「就像建造一輛汽車，一棟大樓一樣，星球也應該可以被製造出來。」
「這項活動被稱作造星活動。」
「而經過這麼多年的研究應用，如今的造星技術已經很發達了。」
站在榮貴身邊，小梅慢慢解釋著，彷彿就像印證他說的話一般，榮貴看到遠處的造星者號開始動作了。
它，動了。
非常非常慢的動，如果不是有機械成像器，幾乎感覺不出它的變化。
它在旋轉著移動。
通體銀白色，即使是機械眼，榮貴按理說也不太能發現它在轉動的，然而榮貴看到了一顆顆星塵，它們匯聚起來，就像一條腰帶一般，環繞著圍住了造星者號。
一開始只是零散的星塵而已，然後越來越多，「腰帶」也越來越多，直到最後，造星者幾乎被星塵包圍住了。
那些星塵來自宇宙之中，有星塵，也有或大或小的隕石或者其他形式的固體。
它們密密麻麻的籠罩在造星者號四周，榮貴已經完全看不到被它們覆蓋住的造星者號了！
這個過程仍然沒有結束，造星者號仍然在旋轉著，吸引了更多的星塵在它周圍，漸漸地，它看起來竟像是一顆小星球了！
「哇！」榮貴叫出了聲。
「引力儀，利用自身的引力吸引宇宙空間中可以用作新星球構成成分的星塵，吸引到足夠一定質量的時候，引力儀就將它們吸附在四周，然後傾倒到星核附近。」上一秒，小梅的解釋聽起來還是很高大上的。
「所謂引力儀，其實可以看做一個大型的掘土機以及運土機。」下一秒，小梅又重新變回那副老樣子了。
榮貴：
不是我看不起掘土機和運土機，只是
不過這個說法確實很好懂，在小梅的解釋下，榮貴終於理解什麼是造星運動了。
吸收到足夠星塵的造星者號開始離開了，小梅隨即調整窗口跟上，然後，跟在造星者號身後，榮貴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顆更為巨大的「圓球」！
密密麻麻的大塊隕石漂浮在一個圓形的界限內，榮貴幾乎以為裡面有一台更為巨大的造星者號在吸附這些隕石星塵！然而他很快發現不是，除了他們跟著的造星者號以外，還有另外兩台造星者卷著星塵移動過來。
原本的造星者號已經夠大了，然而在這顆「圓球」面前，它們竟然顯得嬌小可愛了。
榮貴看到造星者號們外部的星塵忽然飄散，那些星辰隕石紛紛捲入那顆圓球運轉的頻率之中，由於體積已經很大，多了一些星塵的圓球看起來並沒有更大一些，然而造星者號卻「減肥」成功，光潔溜溜的，再次回程了。
榮貴忽然意識到：啊！那就是他們正在製造的新星球了！
而接下來小梅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那裡面有星核，人工製造的星球核心，吸引力非常大，足以將運來的星塵集中起來，不斷壓縮再壓縮，經過一定時間的孕育，它就會成為一顆新的星球了。」
「當然，星球的形成非常複雜，還需要其他的輔助手段，不過作為緊急徵調令調來的臨時工作人員，我們接觸到的就是簡單的搬運工作。」
小梅淡淡說。
伴隨著他的聲音，榮貴的雙手再次扒住玻璃窗，他認真去看那顆正在形成過程中的小星球。
隨著角度的改變，他看到了更多。
除了那顆正在形成的小星球以外，他在下方的位置還看到了另外一顆圓球，然後換一個角度，又看到了一顆。
他看到了好多星球一樣的巨大球體，並非懸浮於宇宙之中，周圍還沾附著土壤巨石，它們一串串固定在一起！
「那、那是什麼」榮貴喃喃道。
然後，他再次聽到了小梅的聲音：
「那就是塔身了。」
「原本的塔身已經不能滿足人們的居住需求，在原本的基礎上，人類製造出了許多星城，這些星城彼此相連，被厚厚的星塵包裹著，盤根錯節綴在永晝之塔的下方，就是現在人類生活的場所。」
「你看到的每一個圓球就是一個星城，宇宙中的星塵和隕石被吸附在塔身上，在那下面，每座星城彼此之間都有管道連接，管道內是路，我們就是通過那些路，從一個星城去往另一個星城的。」
小梅難得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還是難得榮貴也能聽懂的話。
聽著他的話，榮貴彷彿看到了一顆顆人造星城在塔下的形成過程，然後一批又一批的人在那裡定居，生活
他想到了小梅的故鄉梅瑟塔爾，想到了自己在這裡的家鄉「四平鎮」，想到了鄂尼城，最後又想到了瑪麗她們生活著的葉德罕城
「這個世界可」盯著外面的永光帶，榮貴怔了怔，稍後嘆道：「可真厲害啊！」
「這裡的人們更厲害。」
「沒有星球了，還能自己造星球。」
「每一個城市都是一顆星球的話，小梅，咱倆之前去過的地方其實相當於星際旅行啊！」
「大黃也相當於宇宙飛船呢！」
「假如我以後成了全塔知名歌手的話，那可只是暫時的全塔知名歌手。」
「等到了合適的地方，到了大家可以正常生活的宇宙，星城各自散開，重新成為一顆顆星球的時候，我就變成全宇宙知名歌手了啊！」
「哎呀！接下來，我可得好好努力了！」說著，榮貴還握緊了拳頭。
「謝謝小梅，帶我來這麼漂亮的地方看到了這麼厲害的東西啊！」飲水不忘挖井人，轉頭看向小梅，榮貴朝小梅笑了。
看到榮貴的笑容，小梅愣了愣。
這是個漂亮的地方嗎？
明明只是個絕望的地方，不是嗎？
還有厲害的東西？是指這座塔？
這座塔難道不應該只是個可悲的牢籠？
行駛在漫長的永光帶之中，看不到一絲關於未來的希望，就這樣漂浮著
目光從榮貴的笑容移開，小梅看向玻璃窗外那片永恆的光之海。
和榮貴不同，他從來沒有覺得那有什麼好看的。
只是榮貴想看，所以他帶他來了而已，從頭到尾，小梅並沒有將視線多分給那片光之海一分一毫。
直到現在——
「之前還覺得外面看起來有點寂寞，不過現在看看卻又不覺得了，小梅我們還可以在這裡待多久啊？」榮貴拉住了小梅。
「一小時零五分鐘。」即使在思考事情，小梅的回答依舊精準。
「啊時間不多了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一起看海吧？」將小梅拉在自己身邊，榮貴大方的將玻璃窗分了一半給小梅。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兩個小機器人就真的一起看了四十分鐘的「海」。
直到小梅提前設定的鬧鐘響了，提示兩個人即刻返航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