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鍾甜
一曲古韻琴音終了，對於聽慣了注重多重性和節奏性的現代音樂的林謙來說，這種單純的琴曲，其實並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但偏偏就是這麼簡陋的一曲琴音，卻意外的讓林謙有一種清凈的感覺。
沒有矯揉造作，也沒有多餘藻飾，像是一個說故事的人，在用最質樸的言語，講述最平凡的故事。
「甜兒姑娘，剛才你說，這首古曲叫做《思無邪》？」
「是，不知幾位貴客可還滿意？」
甜兒雖是這麼問著，但一雙眼眸卻低垂不起，也沒有半點討好賣笑的意思。
「思無邪，思無邪……」
林謙輕聲喃喃道。
這熟悉的三個字，配上清幽深遠的琴音，讓林謙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見到林謙這般的狀態，齊四眉毛微挑，似是品評的說道：「這曲《思無邪》，我也曾有耳聞，傳言這首琴曲寫的是古時的一位老者，在臨終前平靜的追憶年少無邪的往昔時光，直至漸漸安詳離世的事情。據說，就算是技藝高超的老琴師，如果心境不到，也是彈奏不好的。沒想到甜兒姑娘年紀輕輕，卻已經得了幾分韻味。」
「貴客謬讚了。」甜兒微微頓首，臉上無喜無悲。
沒想到齊四突然話鋒一轉，對著林謙笑道：「林公子恐怕不知道，這位甜兒姑娘與我們還頗有淵源。若是公子你知道了甜兒姑娘的經歷，或許也就不難理解甜兒姑娘為何在隨意之下，卻單單選了這一曲《思無邪》，而且還頗得其中真味。」
甜兒聽到齊四的話語，豁然抬起頭來，一張原本恬靜淡然的臉龐上，瞬間滿是驚愕，甚至還帶著一點點驚恐！
不過林謙卻在第一時間就被齊四的話語吸引了過去，沒有看到甜兒表情的劇變，有些好笑的回道：「要說和你有淵源，那還差不多。我這剛到長慶城才沒多久，想要有什麼淵源也不可能吧。」
別說長慶城，就連這個世界，我都算是剛剛降生下來的「新手號」！
林謙在內心裡自行補充了這一句。
齊四微微一笑，輕聲解釋道：「這位甜兒姑娘，就是今早我們遇到的鐘氏一族的某房嫡女，本名鍾甜。否則以這春紅院的底蘊，哪裡培養得出如此一塵不染的女子。」
「鍾家？」
林謙的腦中頓時閃過一道靈光。
曾為家族嫡女，又一朝破門敗家，甚至流落勾欄，也難怪會有著《思無邪》的心境。
只是鍾家一族，不是早上已被自己放了么？難道這個鐘甜，是在自己出現之前，就被春紅院買走了？
林謙回過神來，正要開口詢問，只見種甜已然雙臂交叉，將披在肩上的薄紗罩衣拉攏在胸前，完全擋住了那一抹春光，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平靜的望向自己這邊：
「不愧是號稱長慶第一族的蔣家，終究還是讓你們找到了這裡。你們想要看我笑話，想要看我下賤的模樣，可以，你們都看到了。但你們不要指望能從我這邊得到你們想要的任何消息，更不要指望能得到我的人！」
鍾甜說完，猛地從頭上拔出一根金簪，憤懣而又絕望的轉頭看了一眼躲在門旁的虹娘，然後狠狠的向自己白膩的脖頸之間刺去！
沒有任何人能想到，鍾甜竟然會如此決絕的選擇自盡。哪怕是離她最近的一位侍女，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跟金簪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琉璃金光……
然後完全違背了常理的，突然又偏離了直線，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生生握住了鍾甜的手腕，將其掰開。
「平之，保護好她！」
林謙一聲大喝，侍立身後的林平之立即以鬼魅一般的速度，瞬間掠到鍾甜面前。
鍾甜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正要不信邪的再次使用金簪自殺。林平之那一隻與鍾甜相比也不輸半點的修長玉手，很是輕鬆的向前一探，分毫不差的捏住了金簪的簪頭，讓鍾甜寸進不得。
「鍾甜姑娘你不要誤會，我們不是蔣家……唔……噗！」
林謙正要急急解釋，忽然五臟六腑中一陣劇烈的疼痛翻湧，一口鮮血當即噴濺而出。
「林公子！來人啊，快安排一間乾淨的靜室」
「快！快去叫郎中！」
唐海和齊四頓時大驚失色，慌忙上去扶住林謙，同時高聲喊人。
林謙大口的喘了幾口氣，艱難的搖了搖頭：「沒什麼大事，只是舊疾複發而已。」
雖然林謙以他副本第一人的敏銳觀察力，和毫無拖泥帶水的決斷力，在鍾甜表現出自殺傾向的第一時間，就果斷將遊戲上線。
但這其中的時間，畢竟太短，讓林謙根本來不及調整依舊處於【嚴重虛弱】狀態下的身體，便強行使用乾坤大挪移，最終導致傷情加重。
「看來這個副號的重傷情況，無論如何是要好好處理一下了……」
林謙心中默默的想到。
然後悄然將遊戲賬號再次下線，體內的疼痛炸裂之感頓時消失，只有嘴邊殘留的血跡和蒼白的臉色，還有身體里那股虛弱無力的感覺，一時還消除不掉。
「公子萬萬不可逞強，無論如何都請先修養一番！」
「林公子，我們齊府之上，有專門治療武者傷勢的醫師，我這就去喚來！」
林謙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我自己的狀況，我自己清楚，你們就不要這麼緊張了。」
然而眼見唐海和齊四還要繼續開口勸說，林謙只得無奈道：「好吧，那我跟你們先回齊府，讓那個什麼醫師看看再說，這總行了吧。」
「這樣最好。」
齊四點頭應了一句，隨即轉頭對著虹娘催促道：「快去備一輛馬車，越快越好！」
見兩人終於沒了意見，林謙這才看向鍾甜，很是誠懇的說道：「鍾甜姑娘，我們不過是路過而已，與蔣家並沒有什麼關係。至於你們鍾家，應該是已經被放出城外了，如果姑娘你還不放心，大可留在這裡打聽消息，總之，還請不要輕生。」
鍾甜怔怔的看著林謙，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
「平之，回來吧。」
林謙一聲吩咐，林平之當即撒手，返身回到林謙身旁。
沒了林平之的阻攔，鍾甜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那灘血跡，終於還相信了林謙，將發簪丟在了地上。
不過剛才鍾甜與林平之一番掙扎，原本就有些暴露的穿著，如今顯得更加凌亂鬆弛。
察覺到自己衣衫不整的鐘甜不由的雙手抱肩，低頭不語。
見到這個情景，林謙心下沒由來的黯然了一下，脫口而出道：「我從來沒有想要輕賤鍾姑娘的意思，相反，對於姑娘的氣質與琴藝，都非常欣賞。說句實話，鍾姑娘呢你待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委屈了自己，如果姑娘有什麼困難，大可與我身邊這位阿四商量，他是齊家的人，不會為蔣家做事的。」
在林謙的思維里，他的欣賞，只是代表著一種讚美的態度；而讓齊四幫忙，也只是出於某種對美好事物和人的惻隱之心。
但在其他人看來，對一個女子公開的表示欣賞，基本就等於是隱晦的表達傾心之意了。
而讓齊家代為照看，則更多了一份想要為其負責的表態。
齊四眼眸中的驚喜之色一閃而過，當即踏前一步，取下腰間的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鐵牌：「在下齊四，以後鍾姑娘若有什麼事情，可以持這個牌子到齊府，但凡力所能及，在下一定做好。」
等了片刻，見鍾甜並沒有伸手的意思，齊四頓時明白，這是出於一位家族嫡女的尊嚴。
若是不明不白的就收了這份有著不同意義的禮物，或許日後也就是被公子哥養在外房，終生得不到半點名份的結局。
畢竟對於那些重視家族名譽高於一切的大家大族而言，進過勾欄的女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往家門裡領的。
齊四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即便是外房，像林謙這般能讓先天武者俯首聽命的主，不知會有多少人哭著求著想要這麼個身份呢。如今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這位鍾姑娘卻反而不懂得珍惜。
要知道，除非是具備家族聯姻性質的婚姻結合，其餘的女子，其地位高低，生活好壞，看得無非是男主人的恩寵程度罷了。
外房女子仗著恩寵，欺壓有名分卻受到冷落的妾室的故事，可是一點都不新鮮。
不過這話卻是不能擺到明面上說的。
齊四心中念頭一轉，隨即將鐵牌放在桌面上，笑道：「鍾姑娘也無需為難，一塊破鐵牌，丟在哪個角落裡放著，也就是了，橫豎不佔什麼位置，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正在這時，屋外龜公的聲音傳來：「齊爺，馬車備好了！」
齊四意味深長的看了鍾甜一眼，最後加了一句：「就當是多準備一條退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