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周而複返】
鬱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
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在夢裏麵,無論再怎麽痛苦,悲泣,在夢醒過後一切都會恢複以往,可是這場夢卻太真實了,太震撼人心了,甚至於,給了太多的人,一股迎從心裏而來的絕望感,每個人都無法在此時去形容著什麽,大轟炸過後,留下的人表情都僵硬著,站在破磚殘瓦中,站在了灰蒙蒙的上海之中。
一路上的所聞所見,我看到的是沒有一片完好的房子,沒有一個幹淨整潔的人。而那個叫二虎的兵,在30日的清晨時分把我送回了教會醫院之後就匆匆奔赴去了戰場。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去問他昨夜的戰場如何,但是很快,我便聽到了更多。
這一夜之間雖然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太多的表情,雖然都是灰頭土臉的,雖然對這場戰爭的殘酷已經默然了,甚至於罵不出什麽了,但我知道,此時此刻,於我們來說,心底都是打心眼高興的。
因為就在昨夜,前線的我軍與日軍正麵決戰後以決心誓死守衛著上海,而不多時後,前方更是傳來了勝利戰報,我軍在此間先後成功奪回了北站及天通庵車站,並繼續乘勝追擊,攻占了日軍上海陸戰隊司令部,迫使日軍退至北四川路以東、靶子路以南地區。
上海的天,也似乎沒有那麽陰霾了,一切開始了新的希望,於醫院裏的每一個人來說,即使依舊忙碌著,來不及休息,吃飯,但都是可喜可賀的,甚至於一場戰爭後,我們失去了很多鮮活年輕的生命,但是我們知道,他們沒有白犧牲。就像一開始我相信的一樣,從這場戰爭開始到現在,一直被受侮辱欺壓著我們,終於還給了敵人,一個漂亮的反擊。
但自始至終我還是沒有顧偉和桂姐他們的消息,一切似乎都隱埋於一根弦的動勢之中時時緊繃著。可百忙之餘令我有一絲心安的是,倩倩終於平安回到了醫院,據她說,原來在那天與我分別後,倩倩就和愛國同學會的王敏芝等人去應征戰地護士,但戰時激烈,很多前線的兵,沒有下戰場就已經不行了,軍隊一直混打著,甚至很多最後都沒有了消息,由於日軍一直的大轟炸,倩倩他們也一直在轉移後,到了別的醫院裏,時間緊迫她也沒有辦法再回到這裏來找我。
我認真的聽著倩倩講著很多我不知道的戰況,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時,我眼裏都是含著淚的,不知是太喜大悲著,還是一顆終於懸著的心可以放下了一點了。
這種時候,人實在太渺小了,在生死存亡的關鍵裏,活著是關乎其要的,隻有活著才能堅持到最後,看見勝利,隻有活著,才會有絕望裏的希望。
而事實上,很多東西,都是在一瞬間就已改變,這是身在境遇下我們自己無從察覺的,冥冥之中,很多東西已經在遵循一個叫命運的詞在步步改變著。
30日上午大公報的頭版寫著“政府遷往洛陽”並付於南京政府委員長的《告全國將士電》滬戰發生後,“我十九路軍將士既起而為忠勇之自衛,我全軍革命將士處此國亡種滅、患迫燃眉之時,皆應為國家爭人格,為民族求生存,為革命盡責任,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決心,以與此破壞和平、蔑視信義之暴日相周旋。並要求全國將士,淬厲奮發,枕戈待命,以救危亡。南京政府願與諸將士誓同生死,盡我天職” 。
一時間,所有上海的民眾,皆人心士氣,為之大振。每個人都報以誓與上海共存亡。
而此時我在一邊幫著一個傷員換著紗布,一邊心裏念道著家裏的情況,不論上海最後能不能守住,不論我自己最終變成什麽樣子,隻要家裏是安全的,家裏人都平安著,那我沒什麽可牽掛了,可我最害怕的是.……即便我總是告訴自己不能亂想,不能瞎想,隻要相信,最終都是會勝利,無論這場勝利我能不能看的到。
“阿笙,”倩倩忽然在一邊叫住我,並表情複雜著看著我。
我很想回她安心的笑,表示沒有關係,但是如今連政府都遷都洛陽了,即便軍委會和外交部留駐南京,但是我心裏還是怕啊,那就過獨木橋一樣的忐忑著,那就像當初二哥去前線時,阿媽那樣的心境,恨不得去替二哥擋子彈……
不多時,倩倩走到我這,拉著我的手說道“阿笙,你別怕, 會沒事的,你知道嗎,聽說軍政部長何應欽已經親自指揮了,你相信我,家裏一定是平安的。”
“妹子,你得相信咱的軍隊,咱們一定會勝利的。”我身邊的傷員也說道。
我點點頭,報以他們微笑,可心裏卻一直在不斷的冷卻,已經給家裏去書信了,但是戰時緊張,不知道何時會到。
這幾日裏,我更是很少開口,每天不斷的在醫院幫忙,同濟也恢複了以往的課程安排,所有的學生安排到了別處,校長說“屋可破,家可毀,但國人心力量永無戰勝之日”。
上海的我軍也一直在戰事緊張著,南京一直不斷的有軍隊調過去,不斷的軍隊調過來,政府已經下了決心,國民也一樣的同仇敵愾,大公報每天都寫著“政府召開軍事會議,誓與上海共存亡”。
一時間裏,後方民眾支持著前方戰線,無數的青年自發組織著參軍,人們開始自修破碎了的房屋,街道。5日時,更是來了我們軍隊的飛機,與日軍做戰,誓死保衛。而國民政府也調了第9師趕赴上海來增援。
每一日裏都有很多的新消息被公布,每日裏,都有來自前線的傷員,一批又一批,而我每一日都在問新來到醫院的人,有沒有見過一個同濟學生,有沒有看見教會醫院的護士,得到的答案始終是沒有,我還記得顧偉說過,沒有消息就是好的消息,沒錯,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哪裏平安著那,一定會平安……
自打從錦州城出來後,我便一直隨身攜帶著記事本上,一頁一頁的記著到如今所有事情的變向,動蕩疊亂,紛紛擾擾的種種。
“阿笙,阿笙你快出來,來傷員了,護士長讓我們過去”倩倩在更衣間外麵喊道。
“好的”我一邊應著話,一邊立刻把本子塞進裏兜裏跑出去。
“這次來了好多傷員”倩倩一邊快走,一邊和我說道。
“那我就在你後麵先包紮輕傷者”我回道。
“恩,小心謹慎”倩倩說完話之後,隨接而來的就是外麵的一聲聲慘叫聲,聲音尖利並不屬於男人的聲音,我聽著後,忽然心裏一沉,趕緊跑了過去,遠遠的看到一個全是髒的不成樣子的人,被兩個兵攙扶著,一直在慘叫著。
“護士,護士,你快給她看看!”一個兵高聲道。
“他是?”我走近過去,問道。
“哦,我們昨天在一個區的破房子裏撿到這個女娃娃,就一直這個樣子。”另一個兵回道。
“女娃娃?她是哪裏受傷了嗎,幫我扶著先進去檢查好嗎”我拿著紗布說道。
“那可得按著她,我們軍醫之前想給檢查,她不讓,掙紮的厲害還鬼嚎著些什麽”那個兵回道。
我一直看著那個女娃娃,尋思著好像有點印象,但是她實在是髒的看不到臉,於是我走上前更近一步,看著她說道“你叫什麽?”
“啊,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啊!啊!啊!”她大叫著,掙脫開了一個兵的牽製隨即推開了我,並向前衝去跑進了醫院。
“趕緊抓著她,快!”另一那個兵隨即喊道。但我卻突然間的僵住在了原地,一時間心口發著酸,淚水洶湧流著的看著此時此景,而那個留在原地的兵看著我卻愣了一回神,接著說道“額,護士,你沒事吧,我們長官也受傷了,你趕緊也給看看”話說著,慢慢的從車裏下來了一個人,那個人一臉的血汙但很平靜的看著我說道“孔小姐,想必你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我看向他,淚流在臉上,血流在心裏,“榮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