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遠謀
長發將其半邊清晰的面目蓋住,不露出一絲情緒,傷七隻是淡淡回應道:「陳大人,令千金如今身在華亭,你可先回去了,這裡呆不得。」
「原來如此……你為何…」陳遠之盯著傷七背後醒目的黃白蛇形紋飾,問道,「要為刀詈司做事?你我向來交好,為何要冒大不韙去助紂為虐?」
「我自有打算,陳大人快回湖州去吧,下一次你我再見,我並不能保證相安無事。」傷七側過臉,露出滿是傷疤的臉面,驚得陳遠之一顫。
「你……怎麼……等等!你可是為了離懷鶴這人?」陳遠之喚住傷七,急忙搶著說道,「我從清幽派掌門陸天一那裡,得來些消息,你或許用得上。」
此話一出,傷七轉過身來與他面面相視,這時陳遠之開口道:「清幽派十幾年前曾遭離懷鶴洗劫,奪去門派所有典籍,開派祖師乃是當年崑崙六聖之一的玉清笙,這之後,武林中又有數個門派遭劫,手法如出一轍,而當時正值魔教勢大,眾門派聯合抗擊,這必定不是巧合,離懷鶴必定就是魔教中人!就是趁著動亂,巧取豪奪各門派異寶!」
傷七停頓一會,見陳遠之沒再說下去,便道了聲:「多謝!」,隨即朝著臨座山腰上的西王任家飛躍而去,一腳踏上高木新芽,去留無痕。
「若不能為我所用……實在是可惜……」陳遠之目視傷七離去背影方向,為之嘆息。
這時忽聽樹叢中又起一陣動靜,叫陳遠之頓時緊張起來,傷七雖除去紅衣,不過這裡畢竟不是湖州,只見樹叢中探出數柄長槍,隨之出現眾多身著甲胄的兵士,領頭那人見了陳遠之,立刻朝後喊道:「快去通知單主簿與徐校尉!督撫大人在山頭上!」
「大人恕罪,卑職們來遲了一步!」領頭那軍官半跪下作揖,低頭祈罪。
「你們……你們怎能找到這裡來的?」陳遠之露出疑惑之色,問道。
「單主簿說為兵者必是登高遠望,就差我們這一波人前來扎在山頭,好觀望形勢!」那人一臉喜色地答道,「沒想到竟能在這碰上大人!大人深受百姓愛戴,若是遭了刀詈司的毒害…呸~!小的說錯話了,還望大人……」
「無礙!~起來吧!」陳遠之擺擺手,轉臉一瞧,從眾兵士中,走來一名文士,當先拱手走來,口中念念有詞:「督撫大人!卑職們實在是大意!大人沒受傷吧?!」
「這也是我的疏忽,沒想到刀詈司那人易容竟如此逼真,我也是當成了嬌玉,好在有故人出手相助,擊殺了這賊禍,」陳遠之擺擺手示意單修遠不必再說,又吩咐道,「嬌玉如今身在華亭,你們快去派人追查下落!」
「是!我這就去辦!」徐朗從單修遠身後走出,拱手答道。
「督撫大人,既然知道小姐下落,那我們還是先回湖州,再做打算吧!」單修遠俯首作揖道,「此處畢竟是淮集,西王的勢力所在,又有刀詈司與魔教作亂,大人還是……」
「誒?~!我知道單主簿意思,」陳遠之擺手打斷單修遠,拉了拉身上這身粗布衣衫,又道,「此次前來,多虧了單主簿謀略,一路並未被人發覺,既然來了,可不能空手而歸,我看刀詈司在安明城附近作亂已久,如今城主又下落不明,這勾結魔教的重罪,總得要人來背,況且此事絕不能牽連到南帥,」說著陳遠之指了指臨山之上坐落在山腰的西王任家府邸,再言,「你們都隨我去會一會任大將軍吧!」
「是!大人請!」單修遠側身讓出一條路來,卻又將陳遠之喚住,「大人且慢!」
陳遠之停步,皺眉回首,就見單修遠命手下將一人從旁押了過來,正是董豐。
單修遠不知在陳遠之耳旁說了什麼,徐朗與四周兵士皆是只見陳遠之連連點頭,目光仿若定住一般停留在董豐身上。
再一會,洋洋洒洒的千人隊伍,舉著雲旓旌旗,朝著任府所在的山頭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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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一把烏木雕花,尾部懸垂著兩枚魚形玉墜的摺扇緩緩打開,扇面如月滿弦,恰好遮住來人臉面,只露出一雙笑眼,來人錦衣華袍,立在紅衣被傷七兩斷的身前。
「主…人……主人……救我……」已是半身的紅衣,不僅還能抬頭瞥見那人,更是朝他爬了過去。
直到紅衣被血水浸透的雙手觸碰到那個華袍人之後,原本隱藏在摺扇之後的那雙笑眼瞬間變作詭異扭曲的一張哭臉,華袍人當即一腳踢飛紅衣那半身,撕扯下那片沾上血跡的袍子之後,剛剛還是誇張哭臉的模樣,這時彷彿換臉一般,又重回到了原先的那一張笑面。
這時華袍人走到紅衣半身處,依舊是不變的那張笑面,也不知有無看到紅衣,提腳便踩中紅衣臉面,將她頭部踩進了山間泥地,又似乎是泄憤一般連著跺了幾腳,這才轉身,一隻手攥住摺扇末端玉墜,朝身後已經不能動彈的紅衣身體,撒去一把銀針戳中她兩半斷身的穴位,隨著華袍人發力向前走去,紅衣兩半斷身受到拉扯竟絲毫不差地合到了一起。
紅衣耷拉著腦袋,周身纏繞滿銀針端頭連帶的絲線,如同一個紙做的假人一般,時而疾行時而跳躍幾下,跟在笑面的華袍人身後隱入山林之內,隨行一陣,紅衣毫無生氣的臉面爬上細紋,無數條細紋重疊在一起,將她原本白皙的樣貌變作一個黑臉,抬手握住刺入她身體內的那些銀針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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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天,一陣寒風將落葉吹得紛繁亂墜,隨之上下翻轉,幾片完好的黃葉被疾風吹貼在府門匾額上,待風停葉落之後,匾額上「任府」兩個金燦燦的大字格外亮眼。
守宮背著劍匣落在任府內一棵楓樹枝頭,一身單衣,懷抱著雙肩,正顫著牙齒目不轉睛地盯著樹下不遠處,幾座高低錯落的樓閣,他不由得被身下之事吸引得忘我,鼻頭之下掛出一道長長的鼻涕。
四座圍合成一處階梯式內院的樓閣,皆是歇山頂,戧脊之上排布著七隻流雲海獸,直抵屋脊端頭的鴟吻,院中東北與西北角各有一座假山,內院正中,十幾個男女正伏在地上不停翻滾,而在西北角假山旁則站著幾十個刀詈司眾手持著兵器沖著前方觀望,眾人腳下唯獨只有樹上的守宮瞧得清楚,正是由青石板拼出的一幅八卦圖案。
「!」那道鼻涕突地斷落,守宮捂住鼻子之時,已見那把鼻涕直落而下,被風吹刮后砸在樹下的嘉念臉上,此刻嘉念正被綁著腰身動彈不得。
「嗯?這什麼東西……」嘉念側臉蹭了蹭,大叫道,「誰?這麼缺德!甩我一臉鼻涕?!出來!爺爺我正火大呢!」
「吵什麼?」季宣走近嘉念,張手就是一個耳光扇了過去,「這麼急著去見你婆婆么?走吧!時候也該差不多了!」
「呸!季老頭!待會叫婆婆好好教訓你一頓!別以為我帶你們來,你們就能傷到婆婆!婆婆可是比楚大哥還厲害!」嘉念幾個刀詈司眾鬆綁押解,口中碎碎不停,這時瞧了眼衣襟附近的鼻涕,連忙朝著季宣吐出一串口水,季宣有些意外,擦了擦臉,反手又給了嘉念一個耳光,怒道,「帶走!哼!『任府』從今往後,重新改回『季府』!容不得你們這麼外人!」
說罷,季宣拔劍躍起,當空將寫著「任府」兩字的匾額砍作兩斷,落地之後,又一腳狠狠地踩中「任」字的那一段匾額。
「這一家子…倒是有點意思……恩?這是……」守宮緊盯著樹下任府之外的動靜,突地大口打了個哈欠,斜眼朝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下巴,「唔…九師妹……那邊怎麼樣了……」言及玄九,他忽地臉紅起來,鼻子里這次掛出的是混血的鼻涕。
那些被丟在內院正中的十幾個男女,雙眼頸脖之間盡數爬滿了青黑色紋路,眾男女一聽周圍有人說話,便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露出倉皇面目。
「季老頭!現在沒人,要不你放了我?我替你求情!讓婆婆繞了你!」嘉念撇撇嘴叫道,「要不然,你投靠刀詈司作惡!婆婆可不會放過你的!」
「住口!你懂什麼……任老婆子的時限馬上也就要到了!」季宣目視前方脫口而出。
與他們相對的是任府院落中正南朝向的主樓,正不時飛出些瓦礫與破碎的門窗碎屑。
突地,屋頂破出一個洞口,鬼臉人單手橫在胸前,手中綠玉笛旋轉數周纏繞些真氣按住從下方飛射而來的一柄寬刀,就聽那樓閣內喝聲道:「天罰戮虎!」
就見幾道環形真氣從屋頂各處破出,將那鬼臉人包圍住,化作銳利刀鋒將鬼臉人衣衫撕破,露出皮肉來,再一眨眼間,一掌巨力已迎上鬼臉人面具,正面擊中鬼臉人,讓其在空中翻滾了數周之後,又是一道要將鬼臉人攔腰揮斬的環形刀芒逼近鬼臉人腰身。
只見鬼臉人不慌不忙伸手抵住那陣刀芒,順著刀勁方向將其引向半空,卸去這一招勁力,再一個閃身退回到季宣身旁,伸手壓住腰間,踉蹌了一步,開口道:「任將軍老當益壯,任家刀法更是名不虛傳,承讓了……」
「你是獨臂,我即便贏了也勝之不武,單論招數,你武功已不在我之下……」
對面那座樓閣霎時間,毫無徵兆地倒塌,化作一堆廢墟向著四周吹出大片煙塵,這之中緩緩走出一名滿頭烏髮而神情嚴肅的的老婦人,身上的高襟外袍已是破爛不堪,此刻髮髻散開,那老婦人伸手將頭上一支青銅鳳頭簪收進衣衫內,再朝後揮手發力出一股勁風,就見從那倒塌的樓閣中飛出一柄虎紋百辟刀落入她手中,不偏不倚。
嘉念一瞧,立即露出喜色,大聲叫喚道:「婆婆!快救我!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