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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命難違

  下午,姬任與趙無恤陪伴天子來到城郊農田,一行人騎在馬上,沿著田間小路緩緩行走。


  不遠處,一大家農戶正在收割糧食,幾個孩子開心的追逐打鬧,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見此情景,天子欣慰的說道:「任兒,你看那家人多開心啊。」


  姬任點頭道:「是的,父王。今年豐收,百姓自然歡天喜地。」


  「嗯,對百姓家的孩子來說,能吃飽穿暖就是萬分的福氣了。但是對於帝王家的子嗣來說,福氣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姬任低下頭,沉默不語。


  「你們三個對我來說同樣珍貴。現在你們大哥去世了,而我終究要從你們剩下的兩個人中選擇一個。任兒啊,你要知道,這一選擇對於父王來說十分艱難。我不希望你和政兒手足相殘,更不能看你們各擁一派,相互攻伐,引得天下大亂。所以……」


  「父王,我明白了,我將歸隱民間,但求一片良田,換得此生安穩。」


  「那倒不必……」


  天子話還未說完,姬任卻立即行禮,懇求道:「父王,孩兒心意已決,還望父王成全!」


  「哎……」天子深深嘆了口氣,良久才點頭低語道:「也罷,也罷。就依你意思吧。」


  「謝父王!」


  隨後,眾人繼續沿著田間行走,只是再無言語。


  轉眼日薄西山,此時此刻,姬政剛剛離開洛陽地界。


  隊伍即將進入一處山坳,姬政突然勒住馬匹,隊伍也驟然而止。姬政盯住前方山坳仔細觀望了一番,立即覺察出些許異樣。他翻身下馬,一番尋覓之後,從潮濕的泥土上撿起一塊碎石。


  而後,姬政撥馬回身,下令道:「繞過此處山坳,沿小路進發。」


  青門不解,問道:「殿下,天色已晚,此時繞道,恐怕今晚就無法趕到最近的驛站了。」


  「趕不到驛站露營便是。帶兵打仗之人,難道不能在外過夜么?」


  「喏。只是……屬下不解,殿下為何要繞路行進?」


  「此時黃昏,正是飛禽走獸躁動之時,然而前面山坳卻一片寂靜,恐怕有所埋伏。」


  說罷,姬政將手中石塊扔給青門,青門接住石塊,捏在手中仔細觀察,卻並未發現任何奇特之處。


  「殿下,這是何意?」


  「我從潮濕的泥土上撿到這塊石頭,可這塊石頭的底面卻完全沒有潮濕的跡象,顯然是剛剛落在泥地上。所以,不久之前這裡必然有人馬經過,應該是無意中將這塊石頭踏到了泥土上。」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前方很可能藏有伏兵。」


  「嗯,此行兇險,務必時刻謹慎。」


  「明白了!」


  於是,一行人立即掉頭返回,沿小路繞過山坳,繼續向晉國方向進發。


  張循躲在山坳旁的樹叢中,遠遠看到姬政掉頭返回,不禁讚歎道:「呵呵,王子殿下果然非同一般。不過今晚,咱們的賬必須算個清楚!」


  天色漸晚,光線越發昏暗,城郊的田壟上,天子等人正在返回洛陽城。


  姬任始終神情凝重,面色憂傷。天子想找些話說,卻終究不知該說什麼好,也只能一路無言。


  洛陽城牆上飄揚的周字旗幟已經映入眼帘,要不了多久,父子就將天各一方,骨肉親緣也會煙消雲散,或許,這就是帝王之家無法避免的悲劇。


  眾人即將走出田壟,而就在這時,壟邊的高草中竟突然鑽出一條大蛇,大蛇吐出信子,一下撲至天子馬前。駿馬受驚,猛然從田壟上躍入農田,一路狂奔不止。


  「父王!父王!」姬任慌亂,急忙帶領眾人上前營救。


  然而馬背顛簸,老邁的天子根本無法駕馭,眼看前方出現一條溝渠,那駿馬騰空躍起,登時將天子狠狠甩了出去。


  姬任緊跟著越過溝渠,見天子正倒在不遠處,他慌忙翻身下馬,將天子抱了起來。


  「父王!父王!」


  無論姬任怎樣哭喊,天子始終沒有絲毫反應。原來墜馬之時,天子的後腦恰好磕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此時早已氣息全無。


  白髮蒼蒼的內侍公公也癱軟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嗚嗚嗚……天子駕崩了……天子駕蹦了……」


  突如其來的情形令眾人悲傷不已,而趙無恤卻大喜過望,他急忙上前拉起姬任,低聲耳語道:「殿下,此天意也!」


  姬任擦去眼角淚水,深吸一口氣,而後死死盯住趙無恤,問道:「天意如此,我該如何行事?」


  「先下手為強!」


  只見趙無恤猛然轉身,抽劍抵在內侍公公的脖子上,說道:「天子臨終之時將天子之位傳於王子任,你們都聽到了吧!」


  內侍公公大驚,他惶恐的看著趙無恤和姬任,一時無話可說。


  趙無恤面向眾人,高聲喊道:「天子駕崩之前,用最後一口氣將王位傳於王子任,在場眾人皆可為證!聖意如此,不得違背!」


  說罷,趙無恤將劍身一緊,質問道:「公公!你我皆可為證,沒錯吧?!」


  內侍公公不得已,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接著,趙無恤立即向姬任下跪,行禮道:「臣,拜見天子!」


  其餘眾人也只好學著趙無恤向姬任下跪。


  誰知,就在眾人跪拜之時,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無恤起身回望,只見一人正催馬揚鞭,拚命向洛陽方向飛奔而去。


  趙無恤心中一驚,急忙命人放箭。然而那人馬速飛快,十餘箭均未能射中,轉眼那人便已逃出射程,奔向洛陽城,趙無恤急忙對姬任說道:「那人定是太師藏在天子身邊的親信,眼下成敗就在旦夕之間,請陛下立即行事!」


  姬任仍然有些慌亂,他將手搭在趙無恤肩上,說道:「好……好……一切都請趙大人定奪,事成之後,我,不,孤,定不忘趙家的汗馬功勞!」


  趙無恤點頭道:「陛下,洛陽禁衛軍統領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所以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你是說……兵變?」


  「不,應該說是用武力來擁護陛下。畢竟,太師等人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他們一定會想辦法叫回姬政。所以,臣今晚就能擬出遺詔,而陛下天亮就要宣布登基!」


  「可是……父王屍骨未寒……」


  「自古成王敗寇,眼下生死瞬間,陛下決不能有半點猶豫!」


  「好,那孤明日便宣布登基。」


  趙無恤笑道:「正是!哼哼,恐怕今晚洛陽城裡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趙無恤立即命親信趕回洛陽向太傅報信,並從周邊農舍找來一輛裝稻草的馬車,他將天子屍首藏入稻草中,悄悄運入洛陽。


  夜幕降臨,繁華的洛陽城逐漸褪去了白天的喧囂,沉浸在一片安詳之中。殊不知這靜謐的夜空下,致命的暗流正洶湧而起。


  太師府中,太師正一邊享用著美酒佳肴,一邊欣賞著歌舞。


  這時,那名親信拚死趕來,跪地拜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太師見親信神情慌亂,心中著實一驚,他立即揮手退去舞女、僕人,問道:「出什麼事了?!」


  「天子……天子他駕崩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


  「天子駕崩了!」


  太師大驚,他大口喘息著,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並命親信說清事情由來。聽罷親信的陳述,太師神情凝重,問道:「你確定是意外么?!」


  「是的,絕無人為可能!」


  「天意……天意啊……」太師長出一口氣,而後緊鎖眉宇,握緊拳頭說道:「我們已經無路可退,縱使天意如此,也必須拚死一搏!」


  太師猛然起身,命令道:「立即派人喚回王子政,他剛走出半晌,應該才離開洛陽不久,此時天色已晚,他們定然在最近的驛站休息。」


  「我這就派人前往驛站尋找,快馬加鞭的話,一個多時辰足夠趕到,之後立即返回,子時前後就能帶王子政趕回洛陽!」


  「嗯!只要天亮之前找王子政回來,一切都還有機會!此外,通知所有黨眾,集結家丁,全部武裝,今晚恐怕會有一場血戰!」


  「喏!」


  將近子時,清冷的夜風吹過,篝火搖曳不停。


  青門撿起一些乾柴扔進火堆里,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姬政身上的毯子掖好。


  誰知,姬政卻突然坐起身來。


  青門忙行禮道:「抱歉,臣驚醒殿下了。」


  姬政卻抬手示意青門不要說話,他警覺的豎起耳朵,仔細搜尋著夜風中的微小聲響。


  「有人來了。」姬政肯定的說道。


  青門將耳朵貼在地上,聆聽了片刻,便立即起身叫醒眾人,他拔出雙刀,緊緊護在姬政身邊。


  急促的馬蹄聲愈發清晰,很快,一眾人馬便奔至跟前。這隊人馬的數量與姬政這邊相差無幾,他們氣勢洶洶,殺氣逼人。


  為首者跳下馬來,唰的一聲抽出一把金燦燦的青銅寶劍,直指姬政,問道:「你可認得此劍?」


  姬政微微頷首,注視著青銅寶劍上躍動的火光,輕聲道:「認得。」


  「哼!虧你還認得。此劍外塑炎火之軀,內蘊熾熱之心,非浩然君子不能駕馭!然而,彼時執此劍行走天下之人,如今安在?!」


  姬政咽喉抽動,低語道:「他……他早已經死了……」


  「哈哈,死了?這就是你拙劣的借口?!」


  姬政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凝視著張循瞳孔中燃燒的烈火。


  對視良久,張循苦笑道:「十五年前我便與他相識,他道德高尚,勤奮克己,胸懷天下之責任,肩負蒼生之重擔。他是我的兄長,更是我一直以來的榜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論是誰,上蒼都會公平的對待,所以,即便是這樣一個完美的人,也經歷了命運最大的殘忍。他失去了光明的前程,失去了問鼎天下的劍法,更有甚者,他失去了最愛的女人。」


  「然而,就算是經歷了這麼多的痛苦,我依然堅信,他的心念仍會如同烈焰一般生生不息。」


  「可是我錯了,為了王權,你玩弄權謀,屠殺百姓,甚至連至親的兄長都不放過!哼,更有甚者,你還娶了兄弟的女人!」


  聽到這裡,姬政仰天狂笑,突然,他橫起重黎劍,怒指張循,質問道:「痛苦?哈哈,哈哈,你又怎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痛苦?!自出生之時,我的血脈就是一種枷鎖,而那悲哀又可笑的心念更是一種滲入骨髓血肉的詛咒!」


  「因為這個詛咒,我日復一日的苦練,年復一年的探尋,直到現在我依然堅信,我能將這天下平定!我能帶給百姓安康!」


  「可世上又有誰知道,我承受了多少傷痛,經歷了多少苦難。」


  「當我遇到哈娜的時候,我曾經想過放棄一切心念,就此歸隱林間,在那林間的清澈水畔,種一園雛菊,築一間茅屋,從此男耕女織,不問世事,休管他塵世的戰亂與紛爭。」


  「呵呵,可這命運竟一步一步把我逼上絕路!那麼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走下去!我倒要看看這命運的盡頭究竟是何等天地!」


  聽罷這番話,張循緩緩向前,炎熾劍與重黎劍咫尺相接。黃金劍刃與亮銀寒鋒交相輝映,剎那間便凝聚了夜空中所有的光華。


  「我最後問你一句話,公皙兄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姬政雙目一橫,冷笑道:「是。」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金光閃過,炎熾劍已向姬政面前劈來,姬政橫劍格擋,順勢將重黎劍狠狠刺出。


  一瞬間,喊殺四起,風聲鶴唳,雙方人馬戰成一團。


  張循橫劈側斬,姬政左右格殺,二人出手兇狠,招招致命。


  雖然姬政武功原本在張循之上,但手腕受傷之後功力早已不如從前,如今只能勉強跟張循打個平手。


  張循招式兇狠,每一次劈砍都帶著燃燒的怒火。姬政接連格擋,突然手腕吃疼,連連敗退,張循則窮追猛打,一邊揮劍,一邊質問:「公皙兄待你我情如手足,你怎麼下得去手?!」


  姬政閃過身子,借勢反擊,向張循猛砍三劍,「你知道什麼?!我殺他,為的就是實現他的心念!為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你放屁!」張循擋住攻勢,趁機猛踹姬政側肋,將姬政踹倒在地,「背信棄義之人談何天下!」


  姬政側身閃過張循的猛刺,緊接著起身一腳,將張循踢出一丈開外,「天下從來都不是兒戲,你以為僅憑那些幼稚的妄想就能實現太平安康么?!不!從來不會!永遠不會!這天下向來都是爾虞我詐!向來都是征戰殺伐!只有強權的統治才能真正結束這一切!才能真正實現公皙兄的心念!」


  二人執劍相對,篝火的烈焰在瞳孔中映射出變幻的光影,柴草的濃煙紛飛四散,將黑色的灰塵飄灑在遍地的屍體上。


  青門從最後一個敵人的心口拔出短刀,而後帶著殘餘的手下站到了姬政的身邊,眾人將張循半圍起來。


  姬政緩緩放下重黎劍,低頭說道:「你走吧,我沒必要殺你。」


  「哼,沒必要?你殺公皙兄是有必要的,你娶小霜也是有必要的。為什麼殺我就沒有必要?!」


  張循突然歇斯底里,憤然挑開重黎劍,一步步向姬政逼近。


  「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人會惦記你!」


  「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人會把你當兄弟!」


  「殺了我,就等於忘掉過去的一切,斬斷所有的牽絆!」


  「你倒是殺了我啊!!」


  張循緊緊貼在姬政面前,憤怒的雙眼中早已滿是淚水。


  姬政仰面朝天,粗重的喘息聲里夾雜著紊亂的鼻音,他停頓片刻,重新用鋒利的目光注視著張循,冷酷的說道:「將來有必要的時候,我不會留情。」


  「好……我也一樣……」張循緩緩轉過身去,翻身跨上一匹戰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天色將亮,姬政和青門等人繼續向晉國方向行進。剛走沒多久,突然聽到前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姬政勒馬張望,只見一個信使正向他這邊飛奔而來。


  短暫交談之後,姬政得知了突發的情況,他立即撥馬回身,帶領眾人向洛陽方向飛奔而去。


  然而令姬政後悔不已的是,其實昨晚入夜不久,信使們就已經到達了山坳盡頭的驛站,一番打探,驛站的人說根本不曾見過姬政等人。於是信使們分頭尋覓,尋找半宿,這名信使才在小路的盡頭找到了姬政。


  危急關頭,生死存亡只在分毫之間。然而正是因為張循埋伏,姬政才改變了路線,這一改,就錯過了唯一的機會。


  現在一整夜過去了,洛陽城中早已天翻地覆,山河變換。


  上午,姬政等人抵達洛陽城下,此時,洛陽已經全面戒嚴,城裡城外滿是持械甲兵,而那城牆上高高懸挂的正是太師及其黨羽的頭顱。


  正午時分,新王姬任正式登基,群臣朝賀、舉國擁戴,而姬政則變成了謀殺父王、密謀顛覆的反賊。


  無奈之下,姬政只得逃離洛陽,連夜向越國方向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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