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捨生取義
公皙然向太子友行禮,堅定的說道:「太子殿下,請即刻撤離,我將立即拆毀堤壩!」
太子友支吾道:「好……好,公皙大人也要小心,我……我們在前面等公皙大人。」
「不必等在下,請太子殿下即刻逃離。」
「那……那好吧……」
「哼!」伯嚭一甩手,扶太子友離開,他白了公皙然一眼,「早該如此!」
公皙然沒有理睬伯嚭,而是再次向太子友行禮道:「太子殿下,保重!」
太子友等人撤離之後,公皙然對禁衛兵們說道:「兄弟們!將撬杠鑿入堤壩!」
伍長疑惑不解,「大人,難道我們要淹死百姓么?!」
「不,兄弟們,請隨我一起堅守到最後一刻!」
「喏!」
於是,十幾名禁衛兵合力將一根碩大的撬杠插入了堤壩的核心。此時,只需用力撬動,就可以將整個堤壩毀掉。
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公皙然指向逃難的百姓,對伍長說道:「我帶領兄弟們去阻擋越國騎兵,你在堤壩上守住撬杠,一旦百姓們全部撤離,就立刻拆毀堤壩!」
伍長急忙跪拜,懇求道:「公皙大人!請讓在下帶兄弟們去阻擋騎兵吧!」
公皙然搖頭,釋然說道:「還是我去吧,現在只有我才能擋住騎兵。」
「公皙大人!」
伍長剛想再說些什麼,公皙然卻擺了擺手,低聲命令道:「去行事吧。切記!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麼,只要百姓悉數撤離,就一定要摧毀堤壩!一定!」
伍長仰望公皙然,跪地行禮,大聲應命道:「喏!」
公皙然帶領十幾名禁衛兵趕到隊尾,此時大部分百姓已經順利撤離,下游只剩下一兩千百姓仍在拚命向上游奔逃。
公皙然轉身向堤壩上望去,只見伍長一手緊緊扶著撬杠,一手使勁招呼催促下面的百姓。
這時,姬政率領騎兵追至跟前,十幾名禁衛兵戰戰巍巍的拔出刀劍,雖然自知無力抵抗騎兵的衝擊,但他們還是排成一條防線,死死擋在騎兵前面。
騎兵衝殺而來,群馬狂奔,地動山搖。騎兵的衝鋒頃刻就能將這十幾人全部衝殺,可就在短兵相接之時,卻聽「吁」的一聲,一百名騎兵驟然停下。
緩緩落下的塵埃中,姬政翻身下馬,緩步來到公皙然面前,行禮道:「公皙師兄。」
公皙然回禮,「姬師弟。」
姬政抬起頭向公皙然身後望去,堤壩的核心處插著一根粗大的撬杠,撬杠周圍裂紋密布,無數細流從大小不一的碎孔中擠出。
姬政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說道:「師兄,請讓開道路,我不想傷害師兄。」
公皙然微笑著搖了搖頭,「師弟,追擊太子殿下是你的分內之職,而堅守到最後一刻,也是我必然的使命。」
姬政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師兄,讓開。」
公皙然沒有回答,他回身看了一眼,堤壩下面還有數百名百姓正在撤離,「不,我必須阻止你。」
姬政回過頭去,向青門使了個眼色。青門得令,拔出雙刀向公皙然走去。禁衛兵見狀,立即挺身而出,將公皙然護在身後。
只見青門雙刀橫起,眨眼功夫便閃至跟前,一名禁衛兵剛要向前突刺,卻見寒光一閃,他已是身首兩段。
緊接著,一陣刀光劍影,十幾名禁衛兵頃刻被青門所殺。鮮血從雙刀上低落,青門也渾身是血,他注視著孤立無援的公皙然,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而後退至一旁。
姬政緩步上前,唰的一聲抽出腰間的重黎劍,低語道:「讓開。」
公皙然再次回望堤壩,此時,百姓已經全部撤出了檀關。
公皙然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姬師弟,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你過去。」
「好。」
姬政點了點頭,橫起重黎劍走向了公皙然。
一道蒼白的光芒穿過公皙然的胸口,緊接著重黎劍抽出血肉,將滾燙的鮮血傾灑在漫布塵埃的土地上。
豆大的冷汗從公皙然額頭上滲出,他臉色蒼白,嘴唇鐵青,很快腳下一軟,失去力量摔倒在地上。
姬政將重黎劍收回劍鞘,默默回過身去,抓住韁繩翻身上馬。他揮起馬鞭,指著堤壩上的伍長喊道:「公皙大人身受重傷,急需救治,如果你此時摧毀堤壩,大水衝下,他就必死無疑。」
公皙然艱難的轉身望向堤壩,他想要告訴伍長立即摧毀堤壩,可是胸部傷口的劇痛令他無法喊出聲來,他只能向伍長用力揮手,示意他現在就扳動撬杠。
伍長雙手緊握撬杠,跪地大哭,遲遲不忍摧毀堤壩。
趁伍長猶豫不決時,姬政抓住時機揚鞭向前,可就在這時,一隻短劍如同閃電般向姬政的后心飛來。說時遲,那時快,青門立即拔刀格擋,只聽「哐當」一聲,短劍應聲落地。
「姬政!我殺了你!」蕭攝怒吼著,提劍飛奔而來。
青門立即頂上,二人於馬上交鋒,然而只一個回合,青門便抓住破綻,一刀划傷蕭攝右臂,而後將蕭攝撞落馬下。
蕭攝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勉強停住。
姬政不再理睬蕭攝和公皙然,厲聲下令前進,於是騎兵們紛紛揚鞭,向近在咫尺的堤壩衝殺而去。
「師兄,師兄……」蕭攝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看著倒在不遠處的公皙然,他想用左手撐起身子,卻發現左臂已經骨折。
他艱難的用肘部撐起身子,晃晃悠悠向公皙然走去,可剛剛走兩步,卻又重重摔倒在地上。蕭攝再次爬起來,一步三搖的挪到公皙然身邊。公皙然的傷口鮮血直流,蕭攝眼裡滿是淚花,他跪在地上,試圖將公皙然扶起,可是受傷的雙臂卻難以使出勁兒來。
公皙然輕輕抓住蕭攝的胳膊,唇角微起,艱難的露出一絲微笑,「雲輕……」
「師兄,快,我給你包紮。」蕭攝強忍手臂的劇痛,使勁撕開了公皙然傷口處的衣物。
公皙然輕輕**蕭攝的頭,艱難微笑,「沒事,師兄沒事。雲輕,你快走吧,大水……馬上就要衝下來了。」
「不!我絕不能扔下師兄!」
這時,堤壩上傳來了伍長最後的吶喊,「公皙大人!保重!」
只見伍長已經身中數箭,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奮力扳動了撬杠。
頓時,一聲雷鳴般的巨響震顫天地,堤壩瞬間崩塌,大水混著碎石鋪天蓋地而來。姬政和騎兵們被沖的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公皙然和蕭攝也被捲入洶湧的水流,蕭攝不顧雙臂劇痛,死死抱住公皙然。翻騰的漩渦瘋狂肆虐,不遺餘力的撕咬摔打。
「師兄!師兄!」
蕭攝掙扎嘶喊,可公皙然雙目緊閉,已然不省人事,他拼盡全力將公皙然托出水面,自己嗆了一大口水,他將水咳出,然後立即深吸一口氣,腳下緊緊蹬住地面,想要定住身子,可他微弱的力量根本無法與洶湧澎拜的潮水抗衡。
大水湧來,一下便將他和公皙然被衝散開來,他拚命游向公皙然,用骨折的左手拚死攬住公皙然,他右手用力抽出腰束,將自己與公皙然的手臂緊緊捆紮在一起。
這時,又一個巨浪打來,將二人狠狠砸在巨石上,蕭攝額頭正撞石塊,立即血流如注。這一撞,令蕭攝陷入了短暫的昏迷,混亂的思緒里,他回想起兒時與公皙然在溪水中嬉戲的畫面。
那時是何等無憂無慮,何等開心快樂。他曾想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都停留在最幸福的時光,然而,時間是如此的殘忍,又何曾對任何人仁慈過?
白駒過隙,逡巡的歲月轉瞬即逝,那兩個七八歲的少年都早已經三十而立。
曾經的無憂無慮變成了追求功名利祿,甚至國家天下的殫精竭慮。
曾經的開心快樂變成了被迫聚少離多,甚至反目成仇的無可奈何。
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煙雲,國家天下又與自己何干?!
他真想一直守在師兄身邊,只要能和師兄在一起,任由別人去爭鬥,去仇恨,自己又有什麼理由涉足其中?!
愚蠢!
真愚蠢!
自己真是愚蠢!
回望離開師門的十餘年,每一天都沒有意義!沒有價值!如果能夠回到過去,他願意放棄一切!
蕭攝驟然睜開雙眼,身體里頓時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他不顧手臂上骨肉撕裂的痛苦,奮力向水岸游去,儘管大水依然洶湧,他卻無所畏懼,因為在水岸上,他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蕭攝猛然抓住岸邊的一棵樹榦,竭力嘶吼,拚死將自己和公皙然向上拖拽,終於,他拉起公皙然脫離了水流。
蕭攝將手貼在公皙然鼻間,那裡已經沒有了呼吸,他急忙撲到公皙然身上,用力按壓公皙然的胸口,可是剛按下去,傷口也淌出血來,蕭攝心疼不已,急忙捂住傷口,輕拍公皙然的臉頰。
「師兄!快醒醒!你醒醒啊!」
公皙然沒有回應,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蕭攝慌亂,急忙掐住公皙然的人中穴,他已顧不上傷口,使勁按壓著胸腔,一次又一次,可是公皙然仍舊沒有蘇醒過來,而他的掌心也再無法感受到公皙然的心跳。
「師兄!你醒醒吧,我求求你了,快醒過來吧!」
水珠從蕭攝臉頰上低落下來,已經分不清是河水還是眼淚,他將公皙然抱在懷中,試圖用自己的胸膛溫暖公皙然冰冷而又僵硬的身體,他輕撫著公皙然的臉龐,有無數的話想要對師兄說。
「師兄,師兄。你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以後我都聽你的,只要你說的,我都會聽!」
「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真的,我都聽你的……」
「從小,只有師兄一個人真正對我好。我記得那一次,鳶靈山的秋夜格外凄冷,我們兩個坐在懸壁邊,你吹起那首《涿鹿》,當時我不明白這支曲子為什麼如此憂傷,現在我懂了,真的懂了。」
「別人都說我是一隻渺小骯髒的蟲子,可只有在師兄的眼中,我才變成了美麗的螢火蟲。那晚,漫天的螢火,紛飛著,縈繞著。師兄啊,你知道么,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上天啊,如果要懲罰我,為什麼不殺了我啊?!為什麼!為什麼啊!」
「嗚嗚……讓我師兄醒過來吧!醒過來吧!只要能讓師兄醒過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師兄……」
「師兄……」
翻滾的河水依然經流不息,從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下腳步。就如同時間的流逝,永恆而沒有盡頭。然而,人的生命卻是有限的,人們在短暫的旅途中,尋找、探索、追求著生命的答案,當生命之火熄滅的時候,人們將畢生所得的答案葬入廣袤的厚土,期待著在這片無垠的土地上生長出新的希望。
有人的答案是功名利祿,有人的答案是國家天下;有的人終於報仇雪恨,也有的人擁享天倫之樂。
或許,生命的答案本沒有對錯之分,有的只是對意義的求索。
眼淚如同鋒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割裂著蕭攝的心,他從未感受過如此劇烈的心痛。
轉眼,夕陽西下,他已經一動不動的懷抱著公皙然整整一個時辰了,他不知該何去何從,甚至不知道明天的朝陽是否會再次升起。
「師兄。」蕭攝臉上掛著一絲苦笑,「我該去哪裡呢?你到底也沒再跟我說上一句話。」
這時,他突然想到,自己離開鳶靈山時,師父曾給過他一枚錦囊。
生無所求之時,方可打開。
是啊,不就是現在么?
師兄不在了,自己又該追求什麼呢?
復仇?殺了姬政?
可那又有什麼意義,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換回師兄的生命了。
算了,還是看看師父如何教誨吧。
蕭攝從懷裡摸出那枚浸濕的錦囊,用牙齒咬斷了上面的縫線。
即將揭開錦囊,可是他的內心竟沒有一絲波瀾,他輕輕捏住錦囊的邊緣,緩緩將其打開。
只見錦囊上只寫了一個字——「生」。
殘陽如血,暗紅的日輝中,蕭攝背起公皙然,漸漸消失在遠方。
姬政和眾多騎兵被大水沖至下游,雖然沒有損傷,但水流摧毀了追擊的道路,姬政無奈,只能帶領青門等人暫時退回姑蘇城。
張循激戰半晌,終因寡不敵眾,無力抵抗。他見檀關既毀,便率領殘兵敗卒向西邊奔逃而去。此後,張循一直試圖探尋公皙然的下落,卻始終杳無音信。
太子友和伯嚭等人雖一時脫險,但越國人也不肯放棄,隨後,越國人繞過檀關封鎖了北面的所有要道,繼續搜索太子友。
太子友和伯嚭只能在鄉野之中四處躲藏,有一次,越國的一支搜索小隊發現了太子友,好在太子友身邊尚有幾名武功高強之人,一番廝殺之後,越國小隊被全殲。為了避免被越國人發現,太子友等人換上了越國人的衣服,繼續在鄉野中東躲西藏。
眾人來到一處荒棄的村落,便在這裡落下腳來,憑藉著越國人的裝扮,太子友等人數次躲過了越國人的搜查。
這樣過了將近一個月,一天夜裡,太子友正在一間草屋裡休息,突然他聽到外面人聲喧鬧,馬蹄不安。這聲音與以往的搜查大不相同,精神緊繃的太子友急忙喚醒伯嚭等人,準備逃出荒村。
眾人趁著夜色慌忙奔逃,然而沒逃出幾步他們就被發現了,大隊人馬立即追殺而來。就在絕望之際,太子友竟然在火光中看到了飄揚的「吳」字旗幟。
太子友頓時興奮至極,他向著那隊人馬高喊著:「是我!我是吳國太子!」
然而,話音剛落,一支利箭卻直奔太子友心口射來,只聽噗嗤一聲,利箭直插心臟,太子友搖晃了幾步之後,硬直向後傾倒在地面上。
原來,吳王所帶領的吳國大軍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終於抵達了姑蘇北部,這隊人馬是大軍的先頭部隊。他們見到太子友等人身穿越國軍服,以為是越國人的偵查小隊,於是怒由心生,不由分說便放箭射殺,可沒想到的是,第一箭就葬送了太子友的性命。
當吳王聞訊趕來時,只看到了太子友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
吳王悲憤至極,立即集合部隊,連夜向姑蘇城發起進攻,然而大軍長途跋涉而來,早已疲憊不堪,這輪攻擊被城中的越國守軍輕易瓦解。
次日,吳王再次組織攻城,然而仍舊沒有效果。
幾次下來,吳軍損失慘重,吳王自知繼續強攻恐怕會自取滅亡,便命令伯嚭攜帶大量財物趕去會稽城向越王求和。
越王和范蠡商議之後,認為短時間內還無法徹底滅亡吳國,便同意了伯嚭的請求,遂命令姬政撤離姑蘇。
經此一戰,剛剛成為華夏霸主的吳國國力大傷,一落千丈,再也無法恢復元氣。越王撕毀了十年前與吳國訂立的附屬協約,正式向吳國宣戰。從此,越國一鳴驚人,天下諸侯,再無膽敢小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