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久別重逢
聽到霜荼失語,張循焦急萬分,一把抓住蕭攝的肩膀問道:「她怎麼樣?!能治好么!」
「能不能治好得看我這個大夫能活到什麼時候了,張將軍口口聲聲說要殺了我,我死了還怎麼給霜荼妹妹治病?」
張循鬆開手,將蕭攝推出半步開外,然後指著蕭攝說道:「蕭攝你聽著,必須把霜荼的病治好!不然……」
「不然怎麼樣?哈哈,行了,行了,張將軍,咱倆好歹是同門師兄弟,何必手足相殘呢?放心吧,我會儘力治好她的。」蕭攝走開幾步,指著堆放在一旁的一個碩大木箱子說道:「另外,這些是霜荼托我轉交給你的。」
「這是什麼?」張循不解。
「還記得越女族密室里的篆刻么?那些超越了時代的智慧。霜荼在火海之中把其中的『理』卷記憶了下來,然後又花了一年時間來整理,喏,就是這些了。要不是為了給你這個,她又怎麼會失語呢?」
張循打開箱子,看到裡面碼放了上百卷竹簡,心裡百感交集,他拿起其中一卷,輕輕撫摸上面清秀的字跡。
兩個時辰后,中軍大營,眾將領正圍在沙盤前議論戰事。
張循四下尋找,卻始終沒有看到姬政的身影。眼看議會時間將至,他實在按捺不住,便走到蕭攝面前問道:「蕭攝,姬政呢?他沒來么?」
蕭攝眯起眼睛,鬼魅一笑,「他是越國的大將軍,怎麼會不來呢?再說了,我國將領的名冊不是早就報給張將軍了么?」
「我知道是他領兵,但他人呢?」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睡過了?畢竟我們出師不利,遇到了倒霉的鬼天氣,這兩天緊趕慢趕才進了齊國,累死了,我今個兒都差點沒起來呀。」
張循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這時,大帳掀開了一角,張循連忙望去,然而進來的人並不是姬政,而是吳王。
眾將領立即安靜下來,紛紛向吳王行軍禮,吳王在主位坐下,並示意眾將坐定,隨後,吳王環視一番,對眾將說道:「我們開始議事吧。」
誰知話音剛落,大帳再次被掀開,一個將領走進大帳,那將領向吳王行禮道:「越將姬政來遲了。」
吳王點了點頭,示意姬政趕快就坐。
姬政一身青衣,青衣之外披負著烏黑鐵甲,他大步走向前來,鎧甲摩擦出清脆的響聲,寬大的披風輕輕揚起,露出了他腰間的佩劍,那正是張循為他打造的重黎劍。
姬政昂首挺胸,目光始終注視著前方,他徑直走到座位前,撩起鎧甲跪坐下來。當他在張循的斜對面坐定之後,才終於無法逃避了。五年來,他第一次與張循四目相對,他發現張循的眼中似乎有淚光在閃動。
姬政的呼吸急促起來,心跳聲甚至在耳邊迴響。他雖然無數次假想和張循重逢的場景,卻終究編不出重逢之時的話語。今天早晨,當守衛前去通報的時候,他慌亂不堪,急忙躲起來令蕭攝救場。其實,他真想親手將霜荼托他轉送的書卷交給張循,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做不到。就連剛才,他也悄悄躲在大帳外面,等到會議開始才姍姍入場,或許只有這樣場景才是最好的重逢。
然而姬政並不知道,從他進入大帳的那一瞬間開始,張循的世界就已經變得一片灰白。除了他,其他所有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吳王都融化在灰暗的背景中。
議會在進行著,張循和姬政注視著彼此,十三年的相識,五年的離別,其間種種就在兩人腦海中閃現。
彼時少年凌雲志,匡扶天下濟蒼生。
沙場釀血君王醉,不知何以論敗成。
張循終於還是忍住了眼淚,他的情緒逐漸平復,通紅的眼眶也恢復了原狀。
這時,他聽到吳王在問他作戰計劃,便起身向吳王行禮,而後走到沙盤前向眾人說道:「我軍自攻入齊國以來,不出十日,便以微小的傷亡攻下了博贏二城。雖然開局順利,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齊國人無心守城。博贏二城防禦薄弱,而我軍又來勢洶洶,因此,齊國人才故意放棄博贏,將主力退守腹地,其意圖是保存力量,準備在艾陵阻擊我軍。」
張循拔出腰間炎熾劍,指著沙盤說道:「此地名為艾陵,山勢陡峭,地脈連綿。整個艾陵猶如一隻平放的葫蘆,我軍駐紮在西邊,敵軍駐紮在東邊。葫蘆腰的位置是一條狹長的隘口,名為翼谷,是兩邊唯一的通途。我軍若想進入齊國腹地,只能通過此處,然而翼谷狹窄陡峭,兩邊草木繁盛,極易設伏。而且,齊國人在還在翼谷內修建了城關,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吳王皺起眉頭,盯著沙盤問道:「能否全軍開拔,繞道而行?」
「不能,我十六萬大軍長途跋涉而來,糧草只夠維繫三個月,如果全軍繞行,至少一個月才能繞進齊國腹地。而這期間,齊國人也必然會探明我軍動態。屆時,齊國人只需以逸待勞,就可以將我們打個落花流水。」
「那眼下該如何應對?」
張循思考片刻,說道:「齊國新敗,主力雖然得以保存,但兵力不過十萬,幾乎全部駐守在翼谷關內。如果我們分出兩萬精銳,輕裝繞行,十天時間就可以繞過翼谷關抵達齊國腹地,屆時兩萬精銳直接向齊國都城臨淄發起攻擊。齊國儲備兵力短時間內難以動員集結,只能依靠翼谷主力回救,一旦主力回救,我關外大軍就趁勢進攻翼谷,那樣應該會有很大勝算。」
吳王點了點頭,神情中卻還是有些猶豫,「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張循搖頭道:「臣能想到最好的策略就是這樣了。」
吳王抬起頭望著其他將領,「誰還有其他想法?」
眾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搖頭無語。
「也好,那就這樣吧。只不過這個策略的不確定性還是太大了……」
就在這時,姬政突然起身行禮道:「末將有話說。」
吳王看著姬政,眼裡閃過一絲異樣,他當然記得這個人,他們兄弟三人剛剛來到吳國的時候,他們的師父顏靈御就來信囑咐過,希望他能重用這三兄弟。兄弟三人確實有才華,他本意重用,但姬政卻遲遲得不到推薦,也沒有分寸功勞,所以始終得不到應有的官職。後來,因為黃蘊讒言,導致姬政離開吳國,雖然哈娜的死他有一定責任,但是對於一個王來說,一個異族女子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麼?姬政對他或許存有仇恨,但那又怎樣?他是即將成為天下霸主的吳王,就任憑姬政懷恨在心吧。
吳王隨即輕蔑一笑,略有不屑的說道:「姬將軍,說說看吧。」
姬政走到沙盤前,先是對張循行禮道:「張將軍。」
張循一愣,匆忙回禮:「姬將軍。」
隨後姬政站到張循身邊,抽出腰間的重黎劍,指著沙盤說道:「翼谷狹窄陡峭,的確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這種地形對於防守一方有優勢也有劣勢。」
張循看著姬政,兩個人終於又一次如此緊密的站在一起,還記得當年在義陽村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在幾塊石頭堆成的沙盤前研究對付陰兵的策略。那時候的姬政拿著炎熾劍在石頭上指點戰術,就像今天一樣。
吳王好奇,問道:「劣勢?這種地形對防守方有什麼劣勢?你說說看。」
姬政將重黎劍指在翼谷上,繼續說道:「翼谷如此狹隘,我軍難以通過,但齊軍又能在這狹隘的翼谷布置多少兵力呢?我估計齊軍在翼谷的兵力最多三千,剩餘的主力還是集中在翼谷關內。如果我軍不計傷亡,強行向翼谷發動攻擊,我認定最多付出三萬人的代價就可以攻下翼谷。而後我軍以翼谷為依託,展開陣型與關內齊軍決戰,接下來以優勢兵力拿下整個艾陵就可謂易如反掌。」
此話一出,大帳里頓時一片沸騰,眾將領議論紛紛。
「三萬人?!我們才剛剛攻入齊國,後面還有很多仗要打,上來就損失三萬人,這仗還怎麼打?!」
「就是就是!用這種戰術只會損害我軍的氣勢!」
「呵呵,三萬人?你們越國來得最晚,而且一共才來了兩萬人!哼,都不夠送死的!」
姬政看都不看身後那些將領,只是轉身盯著吳王。
吳王大笑:「哈哈哈,我當姬將軍有何高見呢,原來就是這樣的策略啊。不對,不對,這根本算不上策略,這完全就是蠻幹!呵呵,越國那幫蠻人倒是適合這樣的風格,哼,好在我當初沒有重用你,不然把士兵交給你就是去送死。」
姬政沒有回應,只是俯身向吳王行禮。
張循在一旁盯著姬政,他看到姬政嘴角似乎浮現出一絲淺笑,他感到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姬政絕對不會採用如此殘暴的策略。然而張循並不知道,自從姬政從老者那裡得來《全策》之後,其用兵之道早已今非昔比,所謂大道質樸,真正高明的策略有時候就是那麼殘暴直接。
吳王對眾將領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而後吳王下令道:「按照張將軍所說的策略,點齊兩萬精銳,由張將軍親自領兵,繞行齊國腹地,直接攻擊都城臨淄!」
「喏!」張循行禮領命。
吳王輕蔑的看了看姬政,搖頭笑道:「姬將軍,你隨張將軍前往,看看你兄弟是怎麼打仗的,我就當是幫勾踐調教將領了。」
「喏。」姬政也平靜的行了個禮。
晚上,姬政陪著張循做了最後一次巡視,兩萬精銳已經準備就緒,只待次日太陽升起,便繞道行軍,奔赴齊國腹地。
姬政對張循說道:「循弟,時間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趕路,我們各自回去休息吧。」
張循先是點了點頭,卻又很是猶豫,他踱著步子,有些期待的看著姬政,說道:「小姬,咱們兩個五年沒有一起喝過酒了。我有一壺珍藏的綃裾酒,始終捨不得喝,我一直想著要等到再見你的時候和你一起喝。嗯……今天晚上,就陪我喝兩口吧?」
姬政搖了搖頭,「五年裡,若非公務,我滴酒不沾,起初是因為手腕的傷,後來乾脆就戒掉了。」
「傷?」張循一把抓起姬政的手腕,借著營火,看到了他手腕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張循輕輕撫摸著姬政的傷疤,心疼不已的說道:「現在好了么?還會疼么?」
姬政搖頭,「不疼了,只不過武功基本廢了,最多只能舞劍,劈砍之類卻全然使不出力氣。」
張循抓住姬政的手腕,久久不肯鬆手,他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情緒,「那咱們下盤棋吧,五年沒和你下棋了,不知道咱們兩個誰更精進一些了,也有可能咱們兩個還和當年一樣,兩個臭棋簍子,哈哈。」
姬政微笑著點頭,「好。」
二人在營帳裡布下棋盤,燭火中黑白相爭,犬牙交錯,不知不覺已是夜半。張循投子認輸,讚歎道:「小姬的棋藝真是大有長進啊!我顯然不是對手了。佩服,佩服!」
姬政起身行禮,「循弟,時間不早了,我們休息吧,明日還有很多路要走。」
「不再來一盤么?」張循顯然尚未盡興。
姬政搖了搖頭,「睡吧,如果你明天沒有好精神頭,怎麼能帶好這兩萬精銳呢?」
「那……哎,那好吧……」張循低著頭,如同孩子一般失落。
「告辭了。」姬政說罷,轉身準備離開。
張循也起身回禮,當姬政撩開營帳準備走出去時,張循卻突然上前一步,猛然拉住了姬政的手腕。
姬政的手腕被這麼一抓,傷疤處驟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皺起眉頭,好不容易才扛了過去。
「不要走了……住在我這裡吧,就像從前那樣……」
姬政微微一笑,四目相對,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