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灰燼
和予焦急萬分,連忙對霜荼說道:「妹妹,尺略要點火了!咱們快點出去吧!出去之後咱們立刻去救小循哥!」
「可是……可是這些篆刻怎麼辦!?」
「別管這些了!人命要緊!」
「不行……越女族把這些智慧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我又怎能任憑它們毀於一旦?」
「可是大火一旦燒起來,誰也擋不住的!」
「一定要擋住……擋住……一定要擋住!」霜荼目光堅定的看著越女族武士們,命令道:「大家抓緊築土!一定要把大火擋在外面!」
「喏!」武士們齊聲應命。
「可是小循哥怎麼辦?!沒有武士們幫忙,我根本沒辦法救下小循哥!」
「我……我……」霜荼左右為難,一邊是對越女族的責任,一邊是對張循的深愛,她難以取捨,緊緊皺起眉頭,心中權衡著最艱難、最痛苦的抉擇。
思慮良久,最後,霜荼堅定的說道:「小循哥哥那麼想要學習這些智慧,我必須把這些智慧留給他,我想換作是小循哥哥,他也會這麼做的……」
「可是……這樣的話,小循哥不就要被尺略抓走了么?!」
「小循哥哥沒有實質罪行,是為了保護我們他才逃離姑蘇的,況且朝中還有公皙哥哥,他一定會幫助小循哥哥解脫罪名。另外,小循哥現在沒有生命危險,如果我們貿然營救,大黑天里刀劍不長眼,反倒有可能發生意外。我相信小循哥哥不會有事的,總有一天,我和小循哥哥會再見面,到那時,我會把這些智慧全都交給他。」
「欸!好吧……反正必須取捨,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就按你說的辦吧!」
「哥哥,一起幫忙築土吧!」
霜荼說完這句話,便大步走到牆邊,目不轉睛的盯住牆上的文字,開始飛快的記憶。
暗道外面,尺略拿起火把,圍著縫隙繞了兩圈,然後沖裡面咧嘴一笑,揮手將火把扔到了縫隙裡面。火把遇到酒漿,瞬間引燃了大火,火勢順著密道向下蔓延而去,沒過多久,地下的火焰就從祭壇周圍燒了出來,神殿周圍的木質結構也開始燃燒,就連懸頂的神凰雕刻也著起火來。用不了多久,整個祭祀神殿就會被大火毀掉。
尺略大喜,下令道:「走!搜索族寨,把所有金子都帶走!」
「喏!」
於是尺略命吳兵扛走純金的祭壇,然後心滿意足的帶人離開了祭祀神殿,隨後,吳兵們也紛紛去往族寨四處搜刮財寶。
大火沿著密道向下燒去,眾人已經明顯感覺到熱浪襲來。霜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篆刻上,她來不及察看火勢,只是死死盯住牆上的篆刻,快速將上面的內容往腦子裡塞。
密室里一團騷亂,兒童們驚慌大哭,大火迅速蔓延,雖然武士們築起的土牆暫時擋住了大火,但火苗無孔不入,不停試圖鑽進密室里。
和予一邊安排老弱們先離開密室,一邊指揮武士們繼續築土擋火。
蕭攝也跟著武士們賣力的築土,他雖然對牆上的篆刻垂涎三尺,但他清楚,眼下最好的結果就是擋住大火,如果擋不住火勢,就只能寄希望於霜荼將那上面的內容記憶下來,畢竟,以他的記憶力絕對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記下如此多內容。
霜荼精神高度集中,她快速掃過牆上的內容,極短的時間內,她竟然將「理」、「兵」、「略」、「術」四個類別中的「理」類全部記下。或許是因為精神高度集中,也有可能是因為大火消耗了過多的空氣,霜荼感覺到劇烈的頭痛,但她強忍著疼痛,繼續記憶「兵」類。
此時,大火已經完全失控,火焰徹底燒進密室,十幾個武士均被不同程度燒傷,其中一個甚至不慎被火吞噬,已經命在旦夕。
「族長!咱們快撤吧!」一個武士摟著剛剛死去的同伴哀求道。
霜荼沒有理睬,仍目不轉睛的盯著牆上的文字。她的眼睛已經模糊,視野周邊全是血紅,除了一片混亂的蜂鳴,耳朵也聽不到聲音,她頭疼的已經麻木了,那種疼痛蔓延至全身,取代了所有觸感。
她就像一座雕像一樣佇立在那裡。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猛然轉身,她已經完全記下了「兵」類,眼神轉而聚焦在「略」類。
大火將整個密室照的如同白晝一般,滾燙的熱浪幾乎把人灼傷,而且大火消耗了太多空氣,密室里幾乎無法呼吸。
記載著智慧的篆刻也燃起大火,上面的文字轉眼灰飛煙滅。
和予見勢緊急,連忙指揮眾人撤離,武士們雖然不舍,卻只能無可奈何離開密室。當其他人都離開之後,和予一把扛起霜荼就往出口處跑,霜荼說不出話來,只是伸出手指向一旁的牆壁,依依不捨。
和予用力向上一舉,把霜荼送了出去,最後,在烈焰巨口即將咬合之前,和予縱身一跳,逃出了密室。
火焰從圓形的出口竄出來,就如同一個明亮的火盆,照亮了漆黑陰冷的洞穴。
霜荼躺在和予的懷中,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光明,然後昏厥過去。
終於,天亮了,陽光灑進岩洞,照出一塊狹窄的光斑。
和予一人離開岩洞偵查,此時族寨里到處是死屍和灰燼,他遇到了不少倖存者,倖存者們告訴他吳國人已經離開了,而張循恐怕也被他們帶走了。和予四處搜尋了一番,確實沒有發現任何吳兵,在確認安全之後,和予打算回到岩洞通知霜荼等人。這時,他遇到了陳音。
陳音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還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他告訴和予,昨天他喝了太多酒,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他一直昏睡不醒,當他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村中竟然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故。和予告訴了他這一夜的經歷,他聽說見月還活著,終於從悲傷中找到了一點喜悅。
隨後,和予帶著陳音來到岩洞,當父女二人歷經劫難再次相見的時候,兩人都泣不成聲。
陳音憤恨不已,緊握拳頭髮誓道:「我一定要為紛洛和越女族報仇!」
蕭攝趁機說道:「陳兄,這次災難皆是吳國人所致,滅族之仇不可不報,而且陳兄與夫差舊恨未消,如今新仇舊恨一起算!陳兄知道,我們越國與吳國也有亡國之恨,如今我們志同道合,陳兄何不到越國去,我們一同厲兵秣馬,找吳國報仇雪恨!?」
陳音咬牙切齒,狠狠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去越國!我一定要把吳國滅掉!」
蕭攝竊喜,連忙緊緊握住陳音的手說道:「有陳兄相助,大事能成了!」
這時,霜荼蘇醒過來,她神情慌張,左顧右盼,似乎在焦急的尋找什麼。她離開岩洞,遠遠看到了女神雕像,她的注意力被女神像吸引,徑直女神像方向走去。
「妹妹!?」和予想要叫住她,可她卻根本沒有理睬,只是匆忙向前走。
和予無奈,只得帶上眾人跟上前去。來到女神雕像前,霜荼突然停住了腳步,她獃獃望著那被煙熏的骯髒不堪的女神像,表情木然,一言不發,獃滯眼睛空洞無神,像是丟了魂一樣。
看到霜荼的樣子,和予很是擔心,急忙安慰霜荼說道:「妹妹,別難過了,不管怎樣,咱們現在安全了。小循哥也不會有事,總有一天咱們能重逢。」
霜荼沒有回答,她突然蹲到地上,捏起一根樹枝在泥土上寫起字來。
「妹妹,先別寫了,咱們休息一會兒再寫,好么?」
霜荼沒有理睬和予,仍然自顧自在地上快速的寫著。和予見狀,只得招呼人去找些竹簡和筆墨來。族人送來一卷空的竹簡和筆墨,霜荼一把搶過來,然後就像是瘋了一樣趴在地上拚命寫起來。
「妹妹,回屋子裡面寫吧。」
見月也說道:「是呀,霜荼姐姐,先吃些東西,回屋裡面寫吧。」
霜荼完全不說話,她飛快的寫滿了手中的卷冊,就連反面都寫的密密麻麻。霜荼見竹簡用完了,再沒有可以下筆的地方,她突然暴躁起來,瘋狂抓撓自己的頭髮,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和予驚慌極了,只得讓人找來更多的竹簡,霜荼一拿到竹簡立即不再抓狂,又繼續奮筆疾書起來。
和予拿起霜荼剛剛寫完的竹簡,正反看了看,搖頭說道:「這……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呀……根本不成句。」
蕭攝也趕忙一看,果然上面寫的亂七八糟,完全不成句子,有些字甚至都不能算是字,倒像是鬼畫符一般。
蕭攝嘆了口氣,說道:「密室里的大火消耗了太多空氣,而且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短時間內進行了大負荷的記憶,這可能對她的頭腦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啊?這……這可怎麼辦啊?」
「目前還不知道損害的情況怎麼樣,她記憶的東西太多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她,讓她趕快把腦子裡的東西寫下來。」
「嗯,有道理。」
「和予公子,我看不如這樣,你和霜荼跟我去越國。一來,你和陳兄一樣,現在都與吳國有深仇大恨,二來,我精通醫術,可以幫霜荼治療。」
和予沒有立即回答,雖然他知道自己祖籍在越國,但他畢竟在吳國長大,對越國並沒有太多好感,即便父親身死,他也只是歸咎於尺略,而不曾痛恨吳國。就在他猶豫不決時,沒想到霜荼竟搖晃了兩下,撲通一下栽倒在地。
「妹妹!」
和予趕忙抱起霜荼,可霜荼已經陷入了深度的昏厥,不管怎麼呼喊,霜荼都沒有任何回應。和予抱起瘦弱的霜荼,急忙送她到房間里休息,和予把筆墨和竹簡放在一旁,生怕她再抓起狂來。
和予守在床邊,看著妹妹瘦弱的身子,心疼不已。
從小,父親就很不喜歡她,把她一個人丟在村裡,後來她來到姑蘇城,卻一樣得不到父親的寵愛。好在她遇到了張循,眼看她就要迎來美滿的婚姻,卻遭遇了突發的變故。在經歷了越女山的試煉之後,她用自己的努力爭取到了幸福的機會,然而又是在洞房花燭之前,厄運再次降臨。而且這一次命運似乎更加殘酷。
想到這裡,和予抓緊霜荼的手,眼角默默流下淚來。霜荼的手心滲出汗水,她神情痛苦,似乎正在噩夢裡掙扎。突然,霜荼猛地驚醒,她慌亂找尋,當看到放在一旁的筆墨和竹簡時,才稍稍平靜下來。她抓起筆墨和竹簡,繼續瘋狂書寫起來。
「妹妹,吃些東西吧。」和予輕輕撫摸著霜荼的頭髮。
霜荼似乎感覺不到和予的撫摸,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她不說話,不看和予,只是不停的書寫著,就像個木頭人一樣,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
見月捧著一個水罐進了房間,她倒出一碗水捧到霜荼面前,說道:「霜荼姐姐,喝點水吧。」
霜荼還是一樣,沒有絲毫反應。
「哎,咱們先出去吧,讓霜荼一個人靜一靜。」
「嗯。」
說罷,兩個人走到房門外。見月不解的問道:「霜荼姐姐這是怎麼了?」
和予神情憂慮,「蕭攝說她是腦部受損,需要醫治。」
「那……你要帶霜荼姐姐去越國醫治么?」
「是的……雖然我不想去,但除了越國我們又能去哪裡呢?而且蕭攝說只有妹妹和我跟他去越國,越王才會同意接受越女族剩下的族人,我想,為了族人的生存,妹妹肯定會接受這個條件。」
「父親要跟蕭攝去越國,他發誓一定要報仇。」
和予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嗯……仇是一定要報的……只是,這個仇真的應該算到吳國頭上么?」
「我……我不知道……」見月低下頭,臉頰有些微紅,她突然抱住和予,眼眶濕潤的說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好,我們不分開了。」
和予看著見月,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