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止戰
張循一驚,此時才明白為何伍子胥會不停的引導他,教導他,雖然受寵若驚,他卻認為自己力不從心,不能擔此重任,連忙行禮道:「相國錯愛!在下何德何能?」
「呵呵,你可以,老夫看人還是很準的,其實你們兄弟三人剛到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暗中觀察了,如今我敢斷言,你們三人之中只有你能擔此重任。」
「不,不,我論打仗不如二哥姬政,論政略不如大哥公皙然,雖然姬政已經不在吳國效力,但我大哥公皙然可是治國能臣啊!相國何不引導他呢?我最為愚鈍,實在擔負不了如此重任!」
伍子胥笑道:「呵呵,我不去評價姬政,但公皙然擔當不了如此重任。公皙然雖然心地善良,心懷百姓,但他的生存方式與他的心念衝突,現實扼殺了他的理想,這也就決定了他只能萌澤一方,卻無法惠及天下。而你,很多時候確實略顯幼稚,卻有著最為可貴的心性,現在你可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但當你經歷了人間世事,直到鬚髮斑白之時,相信你就會明白了。」
「我……我真的不明白……」
「你啊,還是太年輕了。哎,算了,時間緊迫,也來不及讓你慢慢領悟了,現在我就來告訴你,我用盡一生時間給出的解答。何為天下?你須記住,所謂天下,早已不需要共主、天子,更不需要所謂的霸主,天下真正需要的,是一個統治者,一個能夠一統天下的真正的王!」
這番話如同一把巨大的利劍,從天而降,猛然刺入張循的思維,將他思維的穹頂刺破,撕開一個碩大的空洞,透過那高高在上的空洞,張循似乎看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和從未見過的群星。
「呵呵,我在吳國呆了大半輩子,對吳國,我感情至深,自然希望吳國能夠成為那個真正的王,但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用一生的時間來幫我實現這個理想。」
張循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被這一理論深深震撼,只是雙目空空呆視著前方。
「所以,現在你應該明白了,為什麼我寧願背上罵名,也要做著欺君忤逆之事了吧。」
「可是……」張循支支吾吾道:「可是,這樣豈不是將『仁義忠孝』這樣的道德全部拋之腦後了……」
「哈哈!」伍子胥大笑道:「仁義忠孝?道德?那都是唬小孩的,不過是統治的謊言罷了,這世上向來就只有利益。」
「不對……不對,如果放棄了道德,統一天下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為更大的利益!」
「更大的利益?」張循重複著這句話,心裡一團混亂。
「你可能還想不清楚,留著以後慢慢想吧,但是現在,你必須做決定了,我雖然不需要你幫我舉事,但事成之後,你需要支持我,擁戴太子為王,這一點你能做到么?」
「嗯……」張循剛一點頭,卻又立即搖頭道:「不行!伍相國,您一定要這麼做么?!難道就真的沒有餘地了么!」
「沒有了,我已經試過所有的辦法了,我不能眼看夫差把吳國帶向滅亡。」
「不……不……我不能……不能讓你這麼做……」
「難道你不清楚對齊開戰的後果么?」
「我清楚……可是……又怎能……我們……我們又怎能做出這種事情……」
「你要告發我?」
「不!我知道相國是出於忠心,我不會那麼做……」
「那你想怎麼樣?阻止我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箭在弦上……」張循在混亂的思緒中抓住了那隻已經扣在弓弦上的箭,他順著箭頭的方向看去,那裡是吳國的未來,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吳王能夠改變主意呢!
「伍相國!如果,如果大王能夠改變想法呢!」
「夫差?」伍子胥笑著搖了搖頭,「他驕傲自滿,剛愎自用,已經無可救藥了。」
「可他畢竟是我們的大王!我想試試看,也許我能夠說服大王放棄攻打齊國,並且重視越國的威脅。」
伍子胥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呵呵,好吧,就讓你試試吧,但是你只有一次機會。」
「謝謝相國!」張循深深行禮道:「我一定不會出賣相國的!」
「我知道,快去吧。」
「嗯!」
張循再次向伍子胥行禮,然後快步離開了相國府。
這時,娰蘇明一身鎧甲,手握寶劍從花園後面走來,向伍子胥行禮道:「老師,他真的不會告密么?」
「不會,放心吧。」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沒關係,如果他告密的話,夫差的死期只會更近罷了。」
「嗯……還有……老師,如果張循真的說服了大王,咱們就真的放棄么?」
伍子胥抬起頭,看著天空緩緩說道:「但願他能做到……」
離開相國府,張循徑直向皇宮飛奔而去,一路上,他內心亂七八糟,雖然他希望理清思緒,好好想想該如何說服大王,但腦中卻只有一團混亂。
穿過皇宮內牆,張循發現宮廷里兵刃林立,遍地是身著重甲的士兵,看來吳王也有準備。一番通報之後,張循摘掉炎熾劍,大步邁進皇宮。
「拜見大王!」張循行禮道。
「大將軍,這個時候來見我,不知你是何用意?」吳王身披重鎧,手握寶劍,冷眼看著張循。
「臣為吳國而來!」
「哈哈,好一個為吳國而來!」吳王大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大將軍本是沈國人,對吧?」
「正是。」
「好,那本王想問問大將軍,你覺得你現在是哪國人?」
「回稟大王,在下是沈國人,但首先,在下是吳臣。」
「呵呵,沈國都已經不存在了,也一樣改變不了你對自己身份的認知,看來有些事情確實不該讓你知道。」
「但臣還是知道了。」
「是啊,在是否拉攏你這件事情上,本王也猶豫了很久,但現在看來,你到底跟他們是一邊的。」
張循搖頭道:「大王,臣覺得這件事情,大王的出發點是不對的。」
「哦?怎講?」
「大王,只要事關朝政,不管是什麼事情,都不應該以是否為吳國人來決定親疏遠近。」
「呵呵,你說的不對,雖然很多時候我相信外國官員有著同樣的忠誠,但事關王權時,你們總會唯恐天下不亂!」
「大王,臣今天來到您面前,為的就是避免天下大亂!」
「避免大亂?」吳王笑道:「呵呵,你說說看,你打算如何避免這即將到來的大亂?」
「大王,臣想替所有人問大王一個問題。」
「你是想問本王為何就是不願意滅了越國,為何就是非要去跟齊國爭霸,對吧?」
「正是!」
「呵呵,好!那我今天就告訴你到底是為什麼!」
吳王雙手放在王座扶手上,緩緩說道:「其一,當年吳越交戰,大破越國,彼時,我昭告天下,只要越王投降,我必定存其性命,保其宗廟,如果現在毫無緣由滅掉早已臣服的越國,本王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人?」
「其二,雖然越人並非真心臣服,私底下一直密謀復仇,但七八年之內,越國仍然不具備與我吳國抗衡的實力,既然如此,倒不如養著越國,待五年之後再行收割。」
「其三,越國水路縱橫,山川交錯,會稽易破,但是越人卻不可盡除,打下來的越地又要如何管理?不如留著越王替我管理。」
「其四,至於為什麼一定要儘快與齊國一決雌雄,呵呵,近幾年來,齊國國力衰落,正是攻打他的好時機啊。」
吳王居高臨下看著張循,「好了,我說的夠明白了吧。」
聽到這四條理由,張循頓時明白,吳王絕非昏君,而這也更加堅定了張循制止動亂的決心。
「大王對局勢的認知入木三分,臣佩服不已,但是,對於第四點,臣卻不能苟同。」
「為何?」
「齊國雖然衰頹,但依然是大國,吳國雖然興旺,但依然是小國,我們與齊國之間仍有很大的差距。」
「你說的我當然清楚。」
「既然如此,大王應該明白,此時攻打齊國,定然難以取勝,甚至會將我吳國拖入征戰的泥潭之中。」
吳王反駁道:「這你就錯了!雖然國力對戰爭有著很大的影響,但絕不是唯一因素,以弱勝強的例子數不勝數,如今齊國雖然仍有相當強大的國力,但國人士氣低落,軍隊不堪一戰;反觀我們吳國,雖然國力不如齊國,但國人士氣高昂,軍士越戰越勇,此時正當一戰!論軍力,我國遠勝齊國,所以此戰我國必勝!」
「既然大王說到軍力,那為何不再等上幾年,等齊國更弱小一些,而我們更強大一些的時候再與齊國爭霸呢?」
「不!如今齊國仍是天下公認的霸主,只有戰勝他,我們才能取代他,成為新的霸主。倘若此時不攻打齊國,數年之後,齊國國力若是恢復,那我很有可能永遠也無法戰勝他了,或者說,數年之後,齊國國力若是更加衰退,不管是誰都能輕易欺辱,那麼戰勝他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你知道么?要想成為天下霸主,就必須得到天下人的認可!」
「可是這種認可又能讓我們得到什麼?所謂天下霸主,無非是一個虛名罷了!」
「虛名?哈哈,哈哈。」吳王大笑,搖頭道:「你不是君王,所以你永遠不會明白。」
「是的,我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名君王,但大王一定要想清楚,為了這個虛名,我們到底要付出多少代價,多少生命!」
「哼。」吳王輕蔑的撇嘴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你就打算這麼來避免天下大亂么?哼,依我看,你來見我到底還是伍子胥的陰謀詭計!」
「不!大王,臣並不認同伍相國的做法,只是臣相信,伍相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忠心!」
「出於忠心?胡說八道!你難道不知道他明日就會起兵謀反么!」吳王驟然起身,指著張循大聲呵斥道。
「臣知道。」張循趕忙行禮,「所以臣才希望能夠阻止這場大亂!」
「那你應該去伍子胥那兒,殺了他,然後提著他的頭來見我!」
「即便臣打算那樣做,大王也不會同意的!」
「笑話?一個亂臣賊子,我有什麼可不同意的。」
張循說道:「原因也有四點。」
「呵呵。」一聽這話,吳王笑道:「你也有四點,好,那你說說看。」
「其一,臣看得出來,大王和伍相國早就知道彼此的計劃,只是事關緊要,雙方都不動聲色,只在暗中運籌。既然大王早就知道,卻至今沒有將其拿下,就說明在伍相國動手之前,大王是絕對不會率先動手的。畢竟,伍相國是天下名士,如果無緣無故將其拿下,肯定會招致天下人,尤其是天下才子的質疑和怨恨,所以,大王需要落實伍相國的罪狀。」
吳王笑著點頭道:「呵呵,你接著往下說。」
「其二,大王了解伍相國,他做事周密,向來胸有成竹,既然他現在還安居城中,就說明他早已排布好了當前的局面,如果此時將其拿下,不僅於事無補,甚至還輸了道義,給了叛軍攻打大王的理由。」
「其三,大王一直不動聲色,按耐不動,是想試探大臣們的反應,藉機肅清朝中亂黨。」
「其四,大王和伍相國一樣,都不希望這場動亂真的發生,一旦生亂,便是亡國之兆,而且,在大王和伍相國的內心深處,恐怕都還念著當年的恩情。」
此時,吳王神情凝重,他眉頭緊鎖,搖頭說道:「不對……不對,第四點,不對。」
「難道大王希望吳國生亂,軍士自相殘殺,百姓無辜遭戮?」
「不,本王當然不希望吳國生亂。」
「那大王就是認同我的觀點了。」
「不對,你剛才說本王心中還念舊情,這點不對!」
「臣說的是在大王和伍相國心中,都還念著當年的恩情。」
「就是這一點不對!」
「可是伍相國心中卻還念著與大王的舊情,大王如果認為這句話不對,那就說明,在大王心中,早已忘記當年伍相國力排眾議,冒著生命危險,力挺大王登基為王的舊情了!」
「大膽!」吳王突然憤怒的拍著王座呵斥道,「好你個張循,竟敢在本王面前賣弄辯術!」
「臣不敢!只是這些話,臣必須說!」
「伍子胥若還念舊情,為何還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這些年,大王早已疏遠了相國,對於伍相國這樣的名士而言,此等疏離早已是不堪之辱,其實,相國他早就可以掛印歸田,安享晚年,但他依然孜孜不倦向大王進諫,為大王出謀劃策,警示大王越國的威脅。如果不是出於忠心,如果不是出於恩情,相國他又何苦要這麼做呢!更何況,對於相國而言,明日之舉所要付出的代價乃是他一生的名望和忠節啊!」
吳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嘆氣道:「相國之於吳國,可謂忠誠之至啊……」
張循撲通一聲跪拜下來,說道:「大王,為何就不能先將爭霸之事暫時擱置呢?待解決了越國的威脅之後,再圖爭霸,何況,您正年富力強,仍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爭得這天下霸主的威名啊!而臣,則願意傾盡畢生精力,為大王效忠!」
吳王沉默良久,終於說道:「哎……算了,伍子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你回去告訴他吧,我同意先解決越國,而後再圖爭霸之事。」
「大王聖明!」
「他圖謀叛逆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我許他安享晚年,此事也不會記錄在史。」
「謝大王!」
「但是!張循,你聽好,我只會給你兩萬兵馬和一年時間來征伐越國,而且,只能殺滅越國軍士,不得誅殺勾踐,不得毀其宗廟。到了明年這個時候,無論是什麼情況,我定會攻打齊國!」
「喏!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