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年終結算
臘月初一,公皙然和一些大臣早早的候在太宰府,今天是伯嚭對他們一年的政績進行結算的日子。
伯嚭遲遲沒有出現,大臣們有人焦慮,有人擔心,更多人有恃無恐,等著看熱鬧,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公皙然坐在側面,始終一言不發,他能聽到周圍的人正對他指指點點,因為今天,他必定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蔡擴仍坐在公皙然身邊,他悄悄靠過來,用胳膊肘頂了頂公皙然,小聲問道:「公皙大人,我說,你那四千兩黃金的事兒怎麼樣了?完成了么?」
公皙然搖了搖頭,並沒有回話。
「沒完成?還是別的什麼?我知道你搞了個香廠,生意好像還挺紅火,這玩意兒挺掙錢的,其實好好乾的話,應該能掙不少錢吧?不過問題在於你當時口開得太大了,張口就是四千兩,這麼多錢哪裡是說弄來就弄來的啊?」
公皙然不緊不慢道:「多謝蔡大人關心。」
「不是,你別光說客套話啊?你到底是掙到了四千兩,還是沒掙到啊?兄弟,我跟你說啊,太宰大人眼裡可不容沙子!」
公皙然見蔡擴逼問不停,只得低聲說道:「沒有掙到。」
「沒有!」蔡擴不禁喊了出來,聽到蔡擴這麼一喊,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大臣們停止議論,紛紛注視著公皙然,等著看他如何作答。
公皙然轉身向眾人微微一笑,然後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見公皙然沒有任何回應,眾人繼續議論紛然。
「哎,公皙大人還是太年輕……」
「是啊,年輕氣盛,反倒被這盛氣所害,我看這下公皙然啊,算是完了。」
「可不,原本還以為他能一鳴驚人呢。」
蔡擴聽到大臣們這般議論,覺得很不好意思,便低下頭輕聲對公皙然說道:「兄弟,對不住,我剛才激動了,但我是真的很關心你。」
「多謝蔡大人。」
「可是你現在該怎麼辦啊?我真替你著急,一會兒太宰大人生起氣來可是要出人命的,何況你當時還立了狀子!」
「嗯,當時立了狀子,但願太宰大人能夠念我年輕無知,少些懲罰。」公皙然仍不慌不忙。
「我看你怎麼不著急啊?莫非你已經見過太宰大人了?是不是私底下已經說清楚了?」
「沒有。」
「那?你是不是意思過了?這事兒吧,還真得意思意思……」蔡擴很隱晦的問道。
公皙然笑了笑,說道:「是啊,是得意思意思。」
「哦,那就好,那就好,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是有對策吧,好吧,那兄弟我就等著看你如何一鳴驚人了。」
公皙然沒有回答,只是稍微整了整衣冠。
「太宰大人到!」門外侍衛高聲喊道。
眾大臣立即安靜下來,恭敬的向伯嚭行禮。
伯嚭沒有低頭看這些人,只是大搖大擺的挪動著肥碩的身體,一步一顫向主位上緩緩走去,他高傲蠻橫的樣子雖然令人生惡,但他身後緊隨的四名戴劍護衛卻又令人畏懼,大臣們連頭都不敢抬,只好使勁的往上擰著眼球,額頭上堆起一層層皺紋。
伯嚭在主位坐下,用手撥出肚子上的肥肉,把那層肥肉堆放在大腿上,隨後扭了扭腰,深出一口氣,這下總算是坐踏實了。
「諸位大臣,免禮。」伯嚭面無表情的對著眾人揮了下手,然後聲音低沉的說道:「今天是咱們民事大臣結算政績的日子,這一年你們都幹得怎麼樣?對不對得起大王的信任?對不對得起你拿的那份俸祿?哼哼,這可就要揭曉了。」
眾臣面面相覷,都不敢言語,看樣子今天伯嚭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蔡司寇!」伯嚭突然這麼一喊,嚇了蔡擴一跳。
「屬下在……」蔡擴聲音略有一絲顫抖。
「今年姑蘇城有多少起命案?又懲治了多少惡民?」
「回太宰大人,今年命案共十九起,懲治惡民二百七十餘人。」
「流民安置情況如何?」
「仍在進行,這兩年流民大量湧入,安置工作確實有些困難,如今天氣寒冷,流民營地的溫飽情況還有些問題……」
伯嚭揮了揮手,說道:「行了,嚴加看管,別讓他們亂跑就是了。」
「是……是……」蔡擴低聲應道。
「《司寇志》呢?呈上來吧。」
「喏……」蔡擴趕忙起身,將一卷竹策呈給伯嚭。
伯嚭翻開竹策,隨意看了兩眼,然後扔到一旁,輕拍几案,問道:「這裡面內容可都屬實嗎?今年流民泛濫,治寇的情況卻比去年好了不少。」
蔡擴趕忙解釋道:「太宰大人明察啊,這……這《司寇志》可是司隸府協審的,假不了啊。大人,您可以去司隸府那裡查底兒!」
伯嚭笑了笑,抬手示意蔡擴放鬆,說道:「蔡大人,別緊張,我就是隨便問問,看你今年政績卓然,我深感欣慰呵。不過,說來也是奇怪,按理說,今年流民激增,治寇難度必然增加,沒想到你卻能做這麼好。看來,蔡大人今年可是下了苦功夫啊,呵呵。」
「多謝太宰大人讚賞……不過,這功勞我卻不敢獨佔……」
「哦?此話怎講?」
「說起來,這還得多謝公皙大人。」蔡擴說罷,斜眼瞟了下公皙然。
眾人聽蔡擴這麼一說,紛紛把目光聚焦在公皙然身上,只見他一動不動,仍平靜如水的端坐著。
伯嚭撇嘴一笑,繼續問道:「蔡大人,公皙大人倒是怎麼幫你了?」
「回太宰大人,本來流民入城,必定生亂,安置流民更是出力不討好,原本我以為今年的政績會很不好看,可沒想到,公皙大人開設的香廠卻著實是幫了我大忙。」
「呵呵,有意思,繼續說。」
「公皙大人的香廠剛開始生產的時候就招了三百人,這些人大多是流民和刁民,這些人沒有土地,或者只有少量劣田,原本是最容易生亂的,但公皙大人把他們招去做工之後,這些人一下子都安生了。後來,公皙大人那兒又陸陸續續招了兩三百人,這五六百人有了安穩的生計,我這兒的亂子也就少多了。」
「這麼說起來,你這功勞還有公皙大人的?」
「是……是……在下確實不敢獨佔……」
蔡擴一向正直,此時也顯得分外真誠。
伯嚭點了點頭,看著公皙然說道:「公皙司民,你乾的不錯啊。」
公皙然立即向伯嚭深深行禮,「回太宰大人,公皙然有愧大人厚望。」
「哦?怎麼說?」
「年初,本官承接四千兩黃金的增收任務,至今並未完成,望大人懲罰。」
伯嚭突然收起笑容,面露怒色道:「公皙司民!你當時可立了狀子,如今不能完成,你可知自己該當何罪?!」
「按律當斬。」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哼,既然如此,今日你還有何顏面坐在這裡?!」
「屬下自知有過,還請大人念屬下年輕無知,從輕處罰。」
「哼!」伯嚭哼了一聲,「《司民志》呢?拿來給我。」
「喏。」
公皙然緩緩起身,拿起一卷竹策,恭敬呈至伯嚭面前。
與此同時,後宮的一處樓台里,鄭旦正坐在窗前焦急的等待著。雖然窗外積雪初融,景緻靜好,但她卻無心欣賞,心中焦躁萬分。
小美見鄭旦愁容滿面,也跟著著急,她走至屋外,向遠處張望了一番,見仍然沒有人過來,更是顯得急不可耐。
小美回到屋中,焦急的說道:「娘娘,您跟西施娘娘約時間可都過去快半個時辰了,西施娘娘她怎麼還沒來呀!可急死我了!」
鄭旦愁眉不展,焦慮的說道:「快了,應該快了,妹妹她一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不然應該不會遲到……」
「西施娘娘不會不來了吧?」
聽到這話,鄭旦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緊緊咬住嘴唇,強壓住內心的焦躁,自我安慰道:「應該會來,應該會來的……」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太監突然喊道:「西施娘娘駕到。」
小美喜出望外,高興的叫喊道:「西施娘娘到了,西施娘娘到了!」
鄭旦喜上眉梢,挺身望向門外,「小美,快,去迎駕。」
西施帶著幾個太監宮女走到門前,然後轉身對太監宮女說道:「你們幾個就在外面候著吧。」
「喏!」太監宮女齊聲應道。
鄭旦見西施笑容滿面,便急忙問道:「怎麼樣?妹妹,說了么?」
西施撒嬌道:「呦,姐姐,妹妹這麼忙前忙后的,姐姐連杯茶都不管呀?」
「小美,快去給西施娘娘倒茶。」
「喏!」
西施見鄭旦一臉著急的樣子,掩面嬉笑道:「姐姐,你至於這麼著急么?我怎麼看不出他哪好了?竟讓姐姐這麼上心。」
鄭旦催促道:「好啦,妹妹,快跟我說說,事情怎麼樣了?」
小美端來一杯暖茶,恭敬的放在西施面前。
西施慢慢品了一小口,說道:「姐姐,放心吧,我剛跟伯嚭那老東西見過面,該說的我都說了。」
「他怎麼說?」
「他能怎麼說?貴妃娘娘求他點事兒,他敢不賣個面子?再說了,國庫虧空到底是誰的原因?這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有誰不知道?也就是那個公皙然,傻啦吧唧的,非要往火坑裡跳。」
「他不會明裡一套,暗裡一套吧?」
「他敢!哼,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不治死他,只要我晚上給大王吹吹耳邊風,就夠他受的。」
「那就好,那就好。」鄭旦雖然如是說,眉頭卻始終緊緊皺起。
「姐姐,你不會真喜歡上他了吧?」
鄭旦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一手掩面,一手甩袖,「哪有?妹妹凈愛胡鬧。」
「沒有?那姐姐怎麼這麼上心?怎麼這麼著急?我就不信一般人能勞姐姐這麼費心。」
「妹妹,不要笑話姐姐了。」
「哈哈,我看這事情錯不了,姐姐對他動心了。不過說起來,這公皙然長得可真是俊俏呢,當真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姐姐動心也在所難免嘛。」
小美插話道:「娘娘,那公皙大人不光相貌出眾,還才華橫溢呢!」
西施噗嗤笑了出來,「對,對,是才華橫溢。不過啊,就是人傻點兒,凈往火坑跳,還得等姐姐救他!哈哈,哈哈!」
鄭旦抿著嘴唇,羞澀道:「哪裡傻了……公皙先生才不傻呢……」
三人嬉笑一番之後,西施又喝了口暖茶,說道:「姐姐,我們姐妹二人又有大半個月沒見了吧。」
「嗯……」
「大王最近都沒有來找過姐姐么?」
鄭旦搖頭道:「半年了……」
西施嘆了口氣,「姐姐,這樣可不行啊,再這樣下去,大王就把你忘了。」
「大王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
「那怎麼行啊,姐姐,這兩天我就去跟大王念叨念叨,讓你去給他請個安?也好讓大王重燃舊情呀。」
「別,我不想去……」鄭旦面露難色。
西施突然愣住,四目相對,她知道鄭旦已經徹底動心了。
「姐姐,你該不會?真的,真的動心了吧?」
鄭旦低頭不語。
「哎呀!我的姐姐啊,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你這樣很危險啊!」
鄭旦仍然不語。
「姐姐,我一直以為你對公皙然只是好感,或者是有些愛慕,頂多也就是曖昧,但沒想到啊,你竟然已經完全動了心,居然連大王都不想見了!你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么?」
鄭旦默默的點了點頭。
「姐姐,你忘了么?我們來吳國之前,范大人是如何教導我們的?還有,你總不會忘了我們是為什麼才來吳國吧?」
鄭旦眼角有些濕潤,她艱難忍住眼淚,「沒忘,我沒忘……」
「姐姐,你記不記得上次你和公皙大人下棋,我借口家鄉來信,約你去花園散心?」
「記得……」
「其實就是范大人發現了你的異常,讓我提醒你啊!當時我回信兒告訴范大人,說你沒事,一切正常,但我哪裡知道你早已對公皙然動了心啊!」
鄭旦再也忍不住眼淚,長時間的壓抑令她痛苦無比,淚水默默流下,化作冰封的河流,禁錮了她的思戀。
看著鄭旦痛苦的樣子,小美也痛哭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汩汩流淌。
姐妹之間的通感令西施心中承受著相同的痛苦,那些壓抑心底的思緒在腦海中激烈翻騰,但她必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即便眼眶通紅,也決不能生出一絲眼淚。她咬緊紅唇,伸出手輕輕挽住鄭旦的髮絲,傷感的說道:「姐姐,不要忘了我們是誰。還有,公皙大人是個好人,別害了他,好么?」
鄭旦不敢看西施,只是艱難的點了點頭。
西施閉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氣,然後她驟然起身,推門離開,一臉威嚴道:「起駕回宮。」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