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戰局終結
張循、姬政二人互述完這一夜的經歷,均是唏噓不已。
張循有些懊惱,說道:「我不該如此冒進。」
「算了,都過去了,很多事情也算機緣巧合,開始誰又能想得到呢。」
張循沉默片刻,又問道:「對了,太子殿下呢?」
「他和黃蘊都在中軍,現已入城。」
「我們進城了,陳王卻出城了,眼下該如何行事?」
姬政說道:「既然已經佔領南城,那我們就以南城為依託,整編部隊,然後再做打算。」
「好。我的部隊損失殆盡,已經不成編製了,我先命令他們撤到後方休整。」
二人正欲返回修整,這時,走來一隊人馬,原來是太子友和黃蘊帶兵前來。
張循上前行禮,「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黃將軍。」
太子友臉上滿是勝利的喜悅,「張將軍無礙就好,想不到姬愛卿竟能這麼快就攻破城門,眼下勝利在望了。」
「謝太子殿下,謝黃將軍,若不是二位授命救援,我恐怕已經被俘。」
黃蘊用手捂著脖子,脖子上纏繞的紗布上仍滲出血跡,他瞥了一眼姬政,陰聲怪氣道:「哼,還是好好感謝感謝你的兄弟吧。」
姬政並未理睬黃蘊,只是向太子友行禮道:「感謝太子殿下授命。」
「誒,二位將軍不必如此,二位孤膽雄心,都是國家棟樑,我又怎能棄之不理?此一戰二位將軍功勞最大!」
張循再次行禮道:「太子殿下,眼下我們應當鞏固防禦,以南城為依託,休整之後再佔領整個宛丘城。」
「好,好。就依張將軍所言!」
誰知話音剛落,一個傳令兵慌忙飛奔而來,傳令兵在眾人面前翻身下馬,跪拜道:「報!欒山守軍傾巢出動,現已經殺至城外!正與我城外守軍遙望對峙。」
張循嘆道:「居然這麼快。」
一聽到欒山守軍,太子友就被嚇破了膽,他慌亂下令:「快讓士兵們進城防禦!關上城門!」
姬政道:「不可,我軍進城時已經將城門徹底破壞,現在根本來不及修復,如果此時全軍進城防守,反倒作繭自縛,陷入被前後夾擊的境地,分兵在城下防禦還可以留有餘地。」
張循也點頭道:「對!城外守軍不可進城,務必保持對峙,欒山兵力有限,而我們仍有四千多人,在兵力上處於絕對優勢。」
眾人正商議時,北面又有探馬來報,「報!北面陳軍正在集結,似乎有進攻的意向!」
「糟糕,難不成陳國人打算趁我們立足未穩,將我們裡外夾擊?如果真是那樣可就不好辦了!」
一聽這話,太子友再次慌亂的來回踱步,「姬愛卿啊!你不是說能保我安全么?現在陳國人要裡外夾擊了!我們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殿下莫慌,我們兵力具有絕對優勢,陳國人斷然不敢冒進!」
說罷,姬政踩住牆邊堆放的雜物,身子向上一竄,輕易扒住屋檐,而後用力一蹬牆,便躍上了房頂。
姬政向北面一看,果然發現一條街開外的巷子裡面已經擠滿了陳國人,他們如同覓食的螞蟻,正向南城方向匯聚而來,不過這些人當中士兵的數量並不多,絕大多數都是手持棍棒的百姓。
姬政跳下房頂,對眾人說道:「陳國人的確正在集結,現在已經聚集了兩千多人。」
張循疑惑不解,「怎麼會有那麼多人?」
「其中有大量百姓,雖然百姓戰鬥力不強,但絕不可忽視他們拚死一戰的決心,而且據我觀察,百姓的數量還在增加。最後婦女老幼都會拚死抵抗,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就不好辦了。」
「的確,陳國人國破在即,必然拚死頑抗,最後只能兩敗俱傷,而且我們屠戮百姓也是不義之舉,恐怕落下話柄。」
聽到二人對話,太子友叫嚷道:「怎麼辦啊?怎麼辦啊!我們被包圍了!還有沒有活路啊?!兩位愛卿!快想辦法!趕緊突圍出去,宛丘城咱不要了!」
姬政道:「殿下莫慌,先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他們要是真的打過來!你能保證我的安全么!」
「太子殿下!政定以性命擔保!」
太子友向北面張望,果然見到不遠處的大街小巷裡人頭攢動。太子友急得臉色發紫,幾乎喘不過氣來。
黃蘊輕拍太子友後背,而後指著姬政呵斥道:「姬政!太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幾條命夠用!」
張循見狀,敢忙打圓場道:「黃將軍,請放心吧,我兄弟二人必會想辦法保證太子殿下的安全,現在局勢來看,我們並不被動,也沒有什麼劣勢,只不過要看陳國人如何行動,再針對性決策。」
黃蘊沒理張循,仍是繼續指著姬政罵道:「姬政!就是你!非要攻城!現在我們受困於城中,無路可逃!要是我軍兵敗,老夫死前一定殺了你!」
姬政沒有理睬黃蘊,只是與張循一同組織防務。
很快,城北的陳國士兵和百姓在皇宮聚集整編之後,向南城開進而來。
張循也已經嚴陣以待,他和姬政立於陣前,準備迎接陳國人的進攻。這時,張循向對陣觀望,只見那立於陣前的不是別人,而恰是從他手中逃掉的陳王。
陳王拄著拐杖,在眾多士兵和百姓的簇擁下,向陣前一瘸一拐的走過來。
「張將軍,別來無恙啊,咳咳。」陳王隔陣喊道。
「陳王,別來無恙。」
「呵呵,咳咳,咱們兩個都在鬼門關里走了一遭,此時還能相遇,也當真是緣分使然。」
張循不願廢話,直說道:「陳王,我們已經攻破宛丘城,也救出了太子和黃將軍,眼下你已經沒有底牌,我勸你還是投降吧。」
聽到張循這番話,陳王笑了笑,徐徐說道:「咳咳,好,好,我投降。」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想不到陳王竟欣然接受。
陳國太史句谷撲通一下跪倒在陳王面前,痛哭流涕道:「大王!不可啊!不可啊!不能投降!絕不能投降!」
守將莫華也跪拜在地,含著淚水懇求道:「大王!不能投降!末將願以死報國!」
身後的軍民紛紛跪下,齊聲道:「我等願以死報國!」
張循和姬政也是驚訝不已,眼看大戰一觸即發,怎麼陳王就這麼輕易的同意投降了?
陳王拄著拐杖,直立在人群中,他高昂著頭顱,斑白的鬚髮在輕風中搖曳,陽光嵌入他臉上滄桑的皺紋中,勾勒出一幅釋然的微笑。
「起來吧,都起來吧,沒事的,咳咳。」陳王笑著對跪拜在地的眾人說道。
看著眼前的陳王,張循突然回憶起自己走出高台那一瞬間的感受,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此時,他感覺自己與陳王彷彿心意相通,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陳王,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張將軍。」陳王的聲音將張循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陳王。」
「張將軍,我願意割讓舒縣的土地和城池給吳國,並向天子請罪,咳咳,這樣的條件,不知道將軍是否可以接受。」
話音剛落,還還沒等張循回話,卻見黃蘊上前半步,趾高氣揚的指著陳王呵斥道:「哼!我乃大將黃蘊!你的條件能否被接受,不是張循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
「哦,咳咳,黃將軍,幸會,幸會。那我說的條件可以么?」
「不可行!陳國必須割讓舒縣、洪縣、北楊縣和巴集縣的土地、城池以及子民!此外,還須賠款五千兩黃金。」
黃蘊說罷,陳國軍民頓時人聲沸騰,莫華再次跪拜在陳王面前,請命道:「大王!戰吧!吳人欺我太甚呢!我等願死戰!」
「死戰!」
「死戰!」
「死戰!」
陳國軍民怒吼著,喊聲驚天動地。
張循見勢頭不對,趕忙向黃蘊請命道:「將軍!陳王的條件可以接受!眼下陳國軍民同仇敵愾,氣勢高昂,真打起來我們可能會吃大虧!況且其他三個縣離吳國太遠,就算得到也守不住。」
黃蘊見陳國人群情激奮,便改口說道:「算了!那三個縣我們不要了,你的子民也不要了,但黃金不能少!」
陳王揮手,示意軍民安靜,遂向黃蘊說道:「黃將軍,陳國貧弱,五千兩黃金可頂得上一年多的財稅了,我實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來,一千兩吧,如果將軍認可這個條件,今天就可以帶上黃金回去。」
黃蘊輕蔑的看著陳王,笑道:「哼,亡國之主還敢談條件,待我掃平你這破城,別說一座城池,一千兩黃金,你們國庫里所有的金子和所有的土地就都是我們吳國的!」
莫華突然從腰間抽出寶劍,指著黃蘊罵道:「休要狂言,只要大王一聲令下,我第一個砍了你!」
陳國軍民也再次沸騰,他們高呼著。
「死戰!」
「死戰!」
「死戰!」
張循見狀,忙勸太子道:「太子殿下!一座城池加一千兩黃金,這個條件可以了,如果任由事態發展,局面可能會對我們仍然十分不利!拼殺起來,刀劍可是不長眼啊!」
聽到這話,太子友立即嚇出一頭冷汗,他急忙拉住黃蘊,低聲耳語道:「舅舅,見好就收吧,萬一真打起來怎麼辦啊?!刀劍可是不長眼啊!」
黃蘊沉思了一會兒,對陳王說道:「也罷,一座城加一千兩黃金,陳王還須向天子請罪,此外,陳國還必須依附於我國!」
陳王點了點頭,說道:「好,好。咳咳,我這就擬出國書,吳國也派出一名使者與我簽訂國書吧。」
太子友拉著張循,低聲說道:「張將軍,你去吧,你去,我命你做使者受降。」
張循應命,遂向前兩步走至陣前。
陳王看著張循,笑著點了點頭,而後回身對句谷說道:「取筆墨、錦帛來。」
「大王……」句谷滿面淚水,跪著向陳王呈上筆墨和錦帛。
陳王將錦帛貼在損毀的宮門上,墊著斑駁的殘漆和雜亂的斷痕,執筆草擬那投降的國書。
皇宮之上,青天流雲,一切恰如往昔。戰火未熄,青煙裊裊,這些景象並不會給天空抹上一丁點色彩。而就在這片亘古不變天空下,陳國子民正經歷著最悲痛的時刻,他們有人淚流滿面,有人傷心欲絕,也有人將滿腔悲憤化作怒火,狠狠瞪住對面的吳國人。
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化作沉重的負擔,死死壓住陳王那老邁而衰弱的身體,他勉強挺起本已佝僂的腰背,將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那隻深深插入泥土的拐杖上。
「玉璽。」陳王平靜的說道。
句谷老淚縱橫,始終長跪不起,他緩緩舉起雙手,將錦布包裹的玉璽捧過頭頂。
陳王接過玉璽,揭開輕薄的錦布,一枚暗金色的凝脂玉璽便呈現在眾人眼前,凝視著這枚象徵著王權的玉璽,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光芒艱難的穿過玉璽,攪亂了它柔滑的表面,無數的影像在玉身里雜糅、碰撞,幻化出搖曳的殘影,那彷彿就是陳國五百多年的歷史,彷彿就是這個國度的興盛與衰亡,當陳王將它托起,他那張滄桑的面孔就在這玉璽里融化,永遠的烙進了虛幻而暗淡的殘影之中。
陳王用力在投降國書上蓋下了一顆暗紅色的大印。此時,他深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陳王拿起國書,拄著拐杖緩慢走向陣前。
「吳國使者,我國願意投降,請接納國書。」說罷,陳王彎下腰將國書舉至面前。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張循緩步走至陳王面前,他彎腰向陳王深鞠一躬,隨後鄭重的接過了陳國國書。
兩日後,張循等人辦完各項國事手續,班師回朝。燦爛的春光中,凱旋的吳兵軍歌嘹亮,身後只留下了殘破的城池和荒蕪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