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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荷燈佳節(一)

  五月十五,姑蘇城裡陽光明媚,氣溫舒適,微風吹拂過環城的河水,帶出濕潤的氣息。水泊里連成片的荷葉中點綴著嬌嫩欲滴的荷花,成群的錦鯉在水下嬉戲追逐,不小心碰碎荷花的倒影,帶出層層漣漪。


  這天是一年一度的荷燈佳節,是吳國年中最重要的節日。下午開始,城裡就會有熱鬧的集市,到了晚上,人們品酒賞月,將荷燈放入河水任其漂流,其情其景更是美不勝收。


  張循和公皙然已經上任半個月時間了,姬政也跟隨張循在軍中謀了個策士的職務。這段時間裡三人日日忙於公務,難得喘息,好在今日全國休假,眾人也終於有時間聚會遊玩。


  午飯過後,眾人一起去集市閑逛,集市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張循、和予嬉戲玩鬧,姬政、哈娜脈脈含情,公皙然拉著霜荼,冬牙則像護衛一樣跟在一旁。


  張循讚歎道:「到底是姑蘇城,真是熱鬧非凡,欸?對了,小姬,你是洛陽人,這裡比洛陽如何?」


  姬政答道:「自然不能與洛陽城相比,但是在中原之外,這姑蘇城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了。」


  哈娜撓了撓頭,「洛陽?我好像聽說過。」


  「將來有機會,定會帶哈娜小姐去洛陽玩賞一番。」


  「我也要去!」和予十分嚮往的說道:「洛陽城可是天子所在,那定然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真希望能有機會去看看。」


  張循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也帶我們倆去吧!」


  姬政甩了甩手,不耐煩道:「哼,你倆一邊玩去。」


  二人隨即沖著姬政做了個鬼臉,隨後和予問道:「對了,小循哥,你是哪國人來著?」


  「我……」張循突然略顯傷感,停頓片刻才答道:「我是沈國人,只不過……沈國已經不在了……」


  和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道歉:「對不起,小循哥,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張循說罷這話,突然指著前面的人群說道:「看呀!那裡有好多人,都在幹嘛呢?咱們去看看吧!」


  和予張望一番,答道:「好像在看告示。」


  「走!去看看!」


  於是,眾人走上前去。只見,一群人正在圍在一張告示旁邊,一個衣衫破舊的人正指著人群嚷道:「散了吧,都散了吧,這上面沒你們什麼事兒,你們這些人大字都不識一個,還懂下棋?快別擠在這兒了!」


  人群中有人不服,說道:「你個窮酸書生,讓你給大傢伙念念告示上寫的啥,你怎麼還瞧不起人吶?」


  書生不高興的說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關鍵是念了也跟你們沒什麼關係,還是都快散了吧。」


  人群中傳來鄙夷的聲音,「你這人真是的,昨天還見你在大街上跟人討飯吃,今天倒好,是不是吃飽了,又有力氣來撒野了?」


  書生被人揭了短,氣不打一處出,憤憤的說道:「行行行,我讀書人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你們都聽好了,我給你們說說這告示上都寫的是啥。」


  書生指著告示念道:「大王告百姓知,勾踐感大王天恩,特將越女二人——西施、鄭旦進獻大王。二女國色天香,才藝非凡,值此荷燈佳節,大王攜此二女於城中設宴,與民同樂。宴上,凡有舞技能媲美西施貴妃者,賞金一百;凡有對弈勝過鄭旦貴妃者,賞金三百。」


  念罷,書生又指著眾人說道:「行了,你們看看,一個個的,會跳舞么?會下棋么?說了跟你們沒關係,還不信?!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然後都散了去。


  和予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父親最近整日忙於公事,原來是大王要在城中設宴與民同樂啊,不過奇怪了,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張循道:「這種事情自然不能外泄,郡尉大人負責姑蘇城的安全事務,必然會做好保密工作。」


  「連兒子也不能知道啊……」


  書生四下張望,想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把告示揭掉,但一回身,竟看到張循幾人還在圍觀,便嚷嚷道:「你們幾個怎麼還不走啊?」


  張循不悅,質問道:「我們幹嘛要走?這路也不是你家的。」


  書生回身仔細打量一番,發現這幾人儀錶非凡,顯然皆是公子小姐,他自知惹不起,便悻悻的說道:「哼,你們不走我走。」


  張循問道:「這告示上還說了,下午在城北預選晚上與鄭旦貴妃對弈的棋手,剛才你怎麼不告訴大家?」


  書生惱羞成怒,「我就算告訴他們也沒用,他們要是識字不會自己看么?哼!不跟你說了,耽誤事!」


  「哈哈,我看你這麼著急轟人,無非就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對手會更多吧?那你倒是應該把告示揭了。」


  「哼!是又怎樣?要是沒有衛兵,我還真就把告示揭了去,反正這三百黃金我是拿定了!不服的話咱們城北見!」書生氣急敗壞的說罷,便離開了。


  張循看著書生遠去的身影說道:「幹嘛這麼生氣啊,真是奇怪的人。」


  姬政饒有興緻道:「公皙兄,我們不妨去城北看看,以兄長的棋藝應該可以輕鬆取勝。」


  和予也興奮的說道:「就是!就是!我們快去吧,我早就想見識見識公皙哥哥的棋藝了!」


  公皙然沒有拒絕,說道:「也好。」


  姬政問哈娜,「哈娜小姐,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陪你去別處。」


  「不用,不用,這圍棋我也懂一點,能看個皮毛,倒也挺有趣的,走吧,咱們一起去。」


  於是眾人來到城北預選處,這裡門庭若市,三十餘人正在兩兩對弈,圍觀者更是不下百人,張循、姬政、公皙然三人報了名,便加入了預選賽。


  由於預選賽是一局淘汰制,且棋盤選用九路小盤,單局時間也很短,所以很快參賽的人所剩無幾。


  張循連贏了三盤,剛伸了個懶腰準備迎接下一個對手,沒想到一低頭,竟發現這個對手恰恰是剛才的書生。


  張循笑道:「哈哈,真是巧了,咱們又見面了。我叫張循,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哼!別廢話了,快開始。」


  這時,姬政走到張循身邊,輕輕拍了拍張循的肩膀,說道:「循弟,這九路小盤,講究的就是局部廝殺,切不可為一子得失而受制於人。」


  「知道知道,啊?你被淘汰了?」


  「嗯,第四局輸了,高手還是很多的。」


  「小循加油!」哈娜用力朝張循背上拍了一把,這一下力度著實不小,張循險些把棋盤打翻。


  「謝謝……謝謝哈娜姐……」張循一邊扶正棋盤一邊說道。


  隨後,張循就與書生開始對弈,剛落了二十餘子,張循就發現這個人棋藝了得,自己恐怕不是對手。果然,沒過多久,張循就被書生擊敗了。


  張循輸的心服口服,剛想說些什麼,那書生已經起身去參加下一局了。


  張循只得離席,對姬政說道:「看來這個人還是有兩下子的,不過既然這麼有實力,幹嘛還要擔心遇到對手?下棋不就講究棋逢對手么?能跟更高水平的對手下棋才是有意思的事情呀。」


  姬政搖了搖頭,「可能這個人真的很需要錢吧。」


  沒過多久,預選棋手便只剩下兩人——公皙然和那個書生。


  這一場不再採用九路小盤,而是標準的十九路棋盤,圍觀的人一層又一層,都在等待著這場高水平的對決。


  人群中一個漢子嘲笑道:「哎呦?這不是那個要飯的書生么?哈哈,沒飯吃,倒是會下棋,哈哈。」


  「哼!你懂什麼?」書生並未理睬,只是不屑的回應。


  漢子罵道:「你個混蛋玩意兒,信不信老子揍你?」


  書生一打眼,這才看見一個漢子正揮著拳頭,書生惹不過,只好求情道:「這位大哥,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您還是看我下棋吧。」


  「哼!沒骨氣的玩意兒!」


  書生沒回應,只是提子落在盤上。


  公皙然微笑著搖了搖頭,也投入到縱橫山河之中。


  剛開始二人旗鼓相當,各據山河。但很快,局面開始焦灼,經緯之內,犬牙交錯,黑白之間,短兵相接。


  這時,書生額頭上滲出汗來,落子之前總是猶豫不決,患得患失,公皙然卻始終泰然自若。


  很快,局面開始向公皙然傾斜,書生連連失誤,轉眼敗局已定,無力回天。


  「虛手。」公皙然說道。


  書生沒有回應,只是默默站起身來,低著頭離開了棋案。他擠過一層層的人群,任憑人們嘲諷的話語在耳畔回蕩。書生神情黯然,他知道,在人們看來,自己只不過是一條醜陋的野狗,終究會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公皙然將一些錢幣塞進張循手中,低聲說道:「小循,去看看他吧。」


  「嗯!」張循接過錢幣,向書生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書生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棋下的很好,如果不是到後來你心神不安、舉棋不定的話,其實還是有機會贏的。」


  書生轉身看到張循,憤怒的罵道:「哼,你來幹什麼!說這些是可憐我么?滾開!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那你還去討飯?」


  「你!」書生被噎得無話可說,哼了一聲,便甩手走開。


  張循慌忙追上去,和氣的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哼!」書生沒有理睬他,仍是往前走。


  「你是不是很缺錢?」


  書生斜著眼瞥了張循一下,揪著自己破爛的衣服說道:「你眼瞎么?!」


  「給你。」張循一把抓住書生骯髒破舊的衣袖,將錢幣塞進了他的手中。


  書生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握著這些錢幣,感動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循見書生如此激動,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覺得你想要這筆獎金並不是為了吃好的,穿好的,而是有別的事情。雖然這些錢幣不多,但我還是希望能夠幫到你。」


  「夠多了!夠多了!謝謝!謝謝!」


  「不用謝我,是我小然哥,也就是剛才跟你下棋的人,他讓我送這些錢給你的。」


  「謝謝!謝謝!實在太謝謝公子們了!在下是亡國之人,逃難到此,來路上已經餓死了雙親,剛到姑蘇,兒子也餓死了。現在家中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妻子。我想謀個差事,可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沒處賣命,只能在街上乞食,好讓妻子多活幾日……」說到這裡,書生已經泣不成聲。


  同是亡國之人,書生的痛苦張循感同身受。然而,人命各有不同,好在自己還有一個好的歸宿,還有一群好的朋友,他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即使亡國之殤仍不時在記憶中湧現,即使那時的慘痛畫面仍歷歷在目。


  張循悲嘆一聲,又從袖口翻出一些錢幣,給到書生手中,「我這兒還有一點錢,也都給你,你拿去買些食物吧。」


  書生用力的點了點頭。


  「哦,對了,不嫌棄的話,明天就到左軍營報道吧,我這兒還缺個糧司。」


  「大人?您……您是?」


  張循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不用大人大人的,我也剛剛上任,就是個小小的左軍司馬,不是什麼大人。」


  書生跪地拜謝道:「謝謝司馬大人!謝謝司馬大人!大人厚德,在下沒齒難忘!」


  張循連忙扶起書生,笑問道:「這下,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吧?」


  「哦,哦,在下介隱,望大人不計前嫌!」


  「介隱。好,那咱們明天見,你快買些食物回家去吧,你老婆還等著你呢。」


  「謝謝司馬大人!謝謝司馬大人!」介隱再三行禮,良久才揮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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