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知道你在
偌大的籃球館里只一個孤單的身影,四下里杳無人聲,只有籃球一下下地拍打在地面上,發出快速而有節奏的聲響。
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落入籃筐。卓逸然盯著它墜地的軌跡,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被彈出籃筐的那一球。
動機院隊長的那一下撥動固然擾亂心神,但如果卓逸然的手臂肌肉仍舊和平時一樣有力,那一球頂多不是那麼精準,不至於直接丟掉。
腦海里不斷地閃過前幾次籃球賽時的情形,發-情期瞞著所有人上場,打了三針抑製劑卻依然時不時地腿軟,之後還被對手抓住這個把柄來大做文章。
那樣的無力感,他以為這輩子只要經歷過一次就夠了,沒想到那似乎只是個開始。
像是自暴自棄一般,手裡的球再一次砸在了籃筐上,這一回卓逸然沒有再去將它拾起,而是徑直走向一旁,原地坐在了場地邊沿。
所有的情緒都積攢到了這一刻,渾身都彷彿在一瞬間脫了力。發-情期時的無力感尚且能夠靠意念來抗衡,但這種崩塌一般的失落,才是真正無法抗拒的絕望。
突然分化時的錯愕,初次發-情時的痛苦,被蓄意騷擾時的難堪,被欺侮、謾罵時的憤恨……
毫無徵兆的突發事件,帶來應接不暇的消極情緒,卓逸然一次次地咬牙撐住,然後將它們自我消化,全當做命運的饋贈。
然而這一場球賽,或者說最後那個不經意間丟掉的一球,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擊垮了他一直在努力加固的心理防線。
他變成了一個omega,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髮-情期帶來的巨大影響,它如同一座不定時的火山,總是在他所有最關鍵的時刻肆無忌憚地爆發,然後將他最為重要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屈辱又無力,想抵抗卻不能。
鼻尖一陣發酸,不知不覺間,眼前竟蓄起了一層水霧。
卓逸然不是什麼心理脆弱的人,人生中難受到哭鼻子的時刻屈指可數,以往他總覺得男兒有淚不輕彈,從來都會使勁把眼淚憋回去,但此時此刻,他忽然不想忍了。
反正他現在是一個omega,一個柔弱無力、隨時隨地發-情、離不開alpha保護的omega。
籃球館門口忽然傳來開門聲,卓逸然下意識地抬頭,結果就與來人四目相對。
他愣了一瞬,然後迅速地把頭偏了過去。
這樣的時候居然還被他撞見,太他媽丟人了,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陸琛的腳步也輕輕頓了一下。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卓逸然。
在陸琛的印象里,他永遠樂觀自信,飛揚跳脫,像夏日裡火熱的朝陽,渾身散發著燦爛的光芒。
他那麼耀眼,無論走到哪裡都在不停吸引著周圍的目光,陸琛也不能倖免。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會兒正獨自坐在籃球館的角落裡,背過身去抹眼淚。
一米八幾的大男孩,縮在一起卻變成了那麼小的一團,像個因為沒考好而偷偷哭鼻子的小朋友。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陸琛的心口先是一陣鈍痛,緊接著又變作前所未有的柔軟。
陸琛朝他走過去,然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揉了一下他的腦袋。
卓逸然怔了一下,隨即感到更加丟人了,十分不滿地嚷嚷道:「你幹嘛?把我當小孩子啊?」
「小孩子才會因為缺鈣而腿抽筋。」陸琛在他身旁坐下,伸手遞給他一樣東西。
卓逸然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盒旺仔牛奶。
他撇了撇嘴,臉上的表情很不情願,手上卻毫不猶豫地接過,把吸管扎進去,立馬送進了嘴裡。
陸琛側目看他:「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是怎麼安慰洛洛的?」
卓逸然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這個,他當然記得洛洛是當初一起帶家教的那位小朋友,可具體說過什麼,他自己也忘了。
「你說,你是個beta,身在一群alpha里,」沒想到陸琛記得比他還要清楚,「可是你從來沒有灰心。」
「現在呢,」陸琛轉過頭看他,「換成omega就不一樣了么?」
「我……」卓逸然愣了愣,「這不是一碼事。」
「你是個beta的時候,跟alpha一起打球,卻是隊里的得分王,」陸琛自顧自地接著說,「現在變成了omega,這點也沒有改變。」
聽到這裡,卓逸然沒忍住,自嘲地嗤笑了一聲:「我現在連最拿手的投籃都投不準。」
「沒有人可以真的做到百發百中,即使是以前的你也是一樣,」陸琛說,「只是你從前會記住自己進過的球,現在卻只盯著自己進不了的球。」
卓逸然驀地抬眸看向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陸琛的眼神平視著面前的籃球場地:「我們第一次一起打球是什麼時候?」
「剛開學的時候?」卓逸然回憶道,「那場3v3。」
「那時候你過我用了三次。」陸琛說。
卓逸然把喝光了的旺仔牛奶放在一旁,悻悻道:「還不是你讓我的。」
陸琛站起身,將籃球從地上一把撈了起來,在地上拍了幾下,回頭看向他:「現在不會了。」
卓逸然怔了一下,雖然不明白陸琛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他還是不甘示弱地活動了幾下肩臂,走到場中央,一把接過陸琛沖他拋過來的球。
他跟陸琛之間有種彷彿與生俱來的默契,他們總是能夠一眼看穿對方所有的策略,互相配合掩過所有人的耳目,正是這種神奇的心有靈犀,讓他們成為賽場上的最佳拍檔。
但這樣的人,若是站在對立的陣營,對彼此而言都是最棘手的存在。
果然,卓逸然開始運球后,陸琛便牢牢地鎖住他幾乎每一個可能的移動方向,所有的假動作都沒法晃過他的眼睛,兩人的動作彷彿鏡像一般,時間差甚至連一秒鐘都達不到。
身為alpha,陸琛的力量和體格自不必說,他的總體水平在卓逸然之上,如果非要硬碰硬,卓逸然必然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反應速度是他唯一的優勢,可陸琛偏偏在這方面也能同他保持一致。
他要如何通過陸琛?比他還快嗎?
……這個可以用最後三秒鐘的時間力挽狂瀾的人?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卓逸然咬了咬牙,在幾次突然變向過後,他起跳投籃,陸琛果然迅速地阻擋住他前方的可能路徑。
卓逸然在空中再次變向,以往這種時候,幾乎沒有人可以跟上他的速度。
但是「砰」的一聲,陸琛伸出早就嚴陣以待的左手,拍落了他手中的球。
卓逸然悻悻地揚了揚眉梢,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陸琛已經把球運了回來,根本沒給他喘息的機會,就徑直拋給他:「再來。」
卓逸然接過球,再次進入進攻狀態。
他將底盤放得很低,幾乎是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人。
英挺的五官,利刃般銳氣的眼神,賽場上的陸琛像神話一般無法企及,卻偏偏吸引著卓逸然這樣不服輸的挑戰者。
這一路走來,他打過這麼多場球賽,其他人根本算不得真正的對手,只有陸琛,他強大且唯一。
卓逸然微微眯著眼睛,驟然帶球加速,以超乎預料的速度飛奔向三分線,陸琛緊隨其後,連步伐都與他保持著驚人的一致。
在快要到達三分線時,卓逸然出其不意地倏然急停,這是甩掉對手的極好手段,對方通常會遵循慣性,保持原有的運動軌跡,於是被他四兩撥千斤地輕鬆甩開。
然而陸琛不是別人,他倏地一個回身,在卓逸然出手運球的瞬間,將球從下方截走。
卓逸然對此並不驚訝,他只是俯下身子,雙手撐在大腿上,默默地喘著氣。
「累了?」陸琛問。
「我過不了你。」卓逸然一向有自知之明。
「別把你的對手當成我,」陸琛說,「當成你自己。」
卓逸然愣了一下,站直了身子,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陸琛對他的水平和打法都極為熟悉,說陸琛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還真是毫不誇張。
也正因如此,只要是他已經用慣的技巧,就不可能逃得過陸琛的眼睛。
所以陸琛的意思難道是……
讓卓逸然用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方法去挑戰他?
聽起來簡直比前者還要荒謬。
「快點,」陸琛將球拋向他,「大男人。」
這是卓逸然慣用的調侃式自稱,陸琛很少這樣說,卓逸然還記得對方上一次這樣喊他的時候,是他的腳腕受傷了,陸琛抱著他去醫院。
那時候他們還是單純的契約情侶,他也還是個無憂無慮的beta。
卓逸然輕輕搖了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心無旁騖地接過籃球。
這一次,他再次採取迂迴進攻的方式,陸琛便也跟著他放慢速度,球始終流轉在手裡,卻從未真正發起進攻。
把對手當成他自己……
一個體格相對瘦削、擅長遠投的靈巧型選手,最不可能採取的進攻方式是什麼?
卓逸然倏地加速,來到三分線附近,作勢要跳投。
陸琛當然看穿了他的假動作,伸手攔截的同時,阻斷了他靠外側的傳球路徑。
卓逸然卻在空中將球收了回來,再次俯衝,竟是筆直地沖著籃板而去。
陸琛果然還是料到了他會上籃,在他二次起跳的同時,伸長手臂,攔截他手中的球。
就在陸琛的手指即將碰到籃球的一瞬間,卓逸然猛地將球拋向另一隻手,在空中扭轉整個上身,躲開了陸琛的阻擊。
拉杆上籃需要極強的腰腹力量和彈跳高度,幾乎只有陸琛這樣全能型的alpha才能做到。
別說是omega了,對於beta而言,這樣高難度的動作都幾乎沒有人敢挑戰。
可是……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輸給陸琛的確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卓逸然不想輸給自己的畏懼。
他很少動用如此大的力度起跳,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緊,他感覺到自己腰腹部的肌肉在猛烈地拉伸。
這樣前所未有的高強度扭曲使得他的下半身幾乎失去平衡,但他的手臂還是在脫力之前,將球托舉向籃筐。
陸琛的反應依然敏捷,他猛地伸出另一隻手去撥動籃球,雖然只來得及觸碰到它的底部,卻足以讓它原有的運動方向產生細微的偏差。
籃球砸在內側的籃筐上,被彈向籃板,然後再一次落向籃筐的外側。
它朝里輕輕地彈跳,那一下彷彿也在撥動著卓逸然的心弦。
短短几秒的時間內,籃球完成了無數次前後的跳躍,恍然間,它的影子和半決賽上的最後一球重合在一起。
卓逸然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彷彿這小小的一枚球上,負載了他全部的希望。
球在籃筐邊緣震顫,下一秒,它輕巧地落了進去。
三個球,他用自己從未嘗試過的方法,成功通過了陸琛。
這個在賽場上幾乎無往不勝的神。
卓逸然倏然鬆了口氣,身體也徹底失去了控制,向後跌坐下去。
然後被穩穩地一把接住,緊接著,整個肩臂都被攬進對方溫柔的懷抱里。
「每次打球都這麼不要命。」陸琛的語氣是嗔怪的,卓逸然卻自作多情地聽出了欣慰的意思。
「因為我知道你在。」卓逸然自然而然地環住他的脖頸,在他的耳邊輕輕喘息。
作者有話說:
又聽到老婆的嬌♂喘惹
(別罵了別罵了,明天正式開始談戀愛 _(:3」∠?)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