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邊一席話,道心初動
秋水橫生涼意,又能奈我七尺之軀何?南明打了個噴嚏,把身子向著火堆挪了挪。
一天之中接連下了兩次水,幸好有一套乾淨衣服可以換洗,不然可真不止著涼那麼簡單。
晴天和一木猶自談笑,似乎心結稍解。老人坐在江邊垂釣,悠悠然似世外高人。
夜風凜凜,之前連夜趕路是因為急著讓一木師父師娘入土為安,現在目的即已達到,便不再需要匆忙行程。
何況江上水涼風冷,晚上也不好在露天小船上過夜,所以傍晚時分就把小船靠岸,就地歇息,明日再啟程。
啟程去哪?南明沒問,老人不說,前者聽天由命,後者自有安排。至於另外兩個,則心思全然不在這些事情上面,隨遇而安就好。
靠著老人釣上魚來做晚飯,那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來得實際一些。南明無奈,只好發揮自己從小天生天養學會的生存本領,沒入草叢,大約半個時辰后提了只野兔和幾隻野鳥回來。
一邊圍著篝火取暖,一邊不停的翻動這冒油冒得吱吱作響的野味,看著快差不多到火候了,南明從包里拿出些鹽撒在上面,頓時滋味更加誘人,隨風飄散的香味,引得老人都不斷回首。
鹽是居家旅行必備的良品,沒有它吃啥都如同嚼蠟,所以南明隨時會在身邊帶上一些鹽,這也是從軍中養成的習慣。
「好了,大功告成」。南明把串好烤熟的兔子拿下來,晴天一直蹲在一旁張著大大的眼睛,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這丫頭一路上沒少吃自己烤的東西,可是這吃得越多之後,不僅沒有吃膩的徵兆,反而是越來越迷戀。
俗話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要抓住一個人的胃,你說我這算不算是把你的胃給抓住了。
南明心中輕笑,用鐵劍各自割下一條兔腿分給晴天和一木,然後看看老人,想了想還是先割下一條兔腿拿著手中,邊走邊吃,把其餘部分送給老人品嘗。
老人直接拿著樹枝就吃,南明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吃一塹長一智,要不然這一次又要為他人做嫁衣,無功而返了。
可能這人要吃飽了東西才有心情考慮其他的吧,畢竟活著是第一任務,要是溫飽都解決不了哪裡還有功夫去想其他。所以歷朝歷代要想發展進步,提高生產力是第一要務,只有讓百姓都吃飽喝足了才能去創新。
老人吃飽了,雖然沒去創新不過也是心情不錯,看了看南明,尤其是南明掛在身上的鐵劍,開口說道:「小子,你使兩招劍法我看看」。
南明聞言心中大喜,哪裡不知道這是老人在給機會指點自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立刻拔劍後退幾步,耍了幾招自己引以為傲的劍法。
老人一邊看著一邊撫須,眼神閃爍不定,一會兒點頭又一會兒搖頭。
既然是幾招劍法,那時間肯定不久,沒一會南明就完事了。這幾招都是他沙場鏖戰多年,對敵無數才總結出來的精華,不敢說有多麼精妙好看,但卻絕對實用,一招一式皆可取敵性命。
走到老人面前,南明停下腳步,雙手抱拳恭敬道:「柳前輩,請指教」。
老人也沒有擺出什麼不可一世的樣子說什麼劍招,狗屁不通,尚可欺負女幼之類的囂張話。而是說道:「招式還不錯,動靜之間拿捏得當,前後之間運轉自如。尋常三五人,皆可輕鬆拿下」。
先揚后抑嗎?南明知道以老人的實力還有火辣眼光,自己這幾手在他面前算得了什麼,只是不知是何評語。
南明沒有跟誰學過劍法,老爺說過打的架多了自然知道怎麼打架,殺得人多了自然知道怎麼殺人。南明深以為然,提劍就是為了殺人。
老人看了看南明,道:「可惜,你的劍只求諸於殺之一字,再凌烈的殺招遇到真正的高手也不過如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
南明躊躇,雖然想到老人這抑的肯定會很低,然而低到如此地步還是出乎意料。自己的身手招數,雖然不敢說是什麼獨領風騷、難遇敵手,但也都是憑此傷亡百人,無數戰役中保全性命,隨後更是廝殺千里逃亡,劍下秦兵過百,怎麼就不堪一擊了呢。
任誰最洋洋得意的東西被別人貶低得一文不值都會心有不甘,何況還是個年輕氣盛的人,但南明不敢無理,因為知道以老人這樣一個身份實力,絕對不會無的放矢,沉聲問道:「還請前輩指教」。
老人微微點頭,此子心性倒是不錯,尋常人恐怕是早已氣憤填膺,拂袖而去。
老人一笑,道:「有道無術,術尚可求;有術無道,止於術」。
「埋首於招式之間,就算讓你窮盡技巧,也不過是覓了一條羊腸小道,終究踏不入正途。我雖不習劍,但天下萬法,到了最後,皆能一以貫之。逃不過洗盡鉛華,返璞歸真八個字」。
南明心中似有所感,所謂一力降十會,老人說的沒錯,自己一直以來,用劍獨求險求奇,為的就是讓敵人防不勝防慘敗劍下。可是就算再奇再險,比起老人這輕鬆一魚竿蘊含的威勢,也不過是滴水入江,不見波浪。真是如老人說的土雞瓦狗般不堪一擊。
十數年來卻是走了一條歧路,歧路難行,再怎麼跋涉也不見高峰。南明回首望了望晴天,再不走正途怎麼護得了她,又怎麼殺得了那人。
一念到此,南明躬身作揖,無不虔誠地對老人說道:「還請前輩為晚輩指明一條坦途大道」。
老人聞言,搖了搖頭,南明以為老人不願意心中大急,正要說話,老人卻先開口。
「道可道,非常道。道家雖然喜歡故弄玄虛,但此言還是有些道理。天下皆以為只有道家才言必提道,此乃謬論也。其實諸子百家皆有其道,無道不足以名,亦不足以行」。
「儒家之道為仁義,法家之道為賞罰,道家之道為無為,我墨家之道則是兼愛天下。誰言無道乎?其不足道也」。
「然則道雖歸一,出入之法萬千,儒家修身,法家治人,道家善己,墨家存人,雖殊途,亦同歸。你瞧這樹葉,片片各自飄落,各得其所,每一個雖位置不一,但都歸於塵土。這樹葉就是諸子百家,這塵土就是大道「。
南明表面雖然風平浪靜,心中早已波瀾起伏。老人這一席話,對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萬物皆有道,殊途而同歸?各得其所?
老人看到南明眼神迷惑,神情不解,卻是會心一笑,非知其不足難知其足,非曉其所惑難解其惑。失之存之,迷之解之,方為本心。
小子,足以為道也。
老人轉過身去,不再言語,月亮在哪裡我可以指給你看,但你要注意的不應該是我的手指,而是我指的方向。老人哼著小曲,悠然垂釣。
師儒師法師道師墨?不可不可不可。南明心中如同早春晨曉時分一般,一片煙雨朦朧,難辨方位,不知該何去何從。
大道無言,難覓其蹤跡。若是跟著前人腳步追尋大道,可省下不少時間和精力。但是那樣的道還是自己的道嗎?
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你的道終究不是我的道,跟著別人後面走的確可以一帆風順,不過卻難以逾越前人。與其受人囹圄,不如另闢一徑。
古之成大事者,哪個不是身先士卒,自成一體,豈有甘居他人之後的道理。
可是,我的道又是什麼?
有法可師,卻不得不師。欲窮千里,要上高樓,可是這別人的高樓看到的終究不是自己的風景。
南明心中掙扎,難以下定決心。道心不明,又何談得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只是片刻。總之南明還呆在原地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不得其意,老人早已收竿離開。
晴天看到南明像個獃子一樣一動不動,就走了過來,推了南明一下,道:「怎麼了?被水灌進腦子了」?
南明聞言苦笑,道:「被水灌進腦子還好,左耳進還能右耳出」。
見到南明出奇的沒有反駁自己,晴天心中詫異,有點奇怪的打量了一下對方,這今天是唱的哪出?難道真被嗆水嗆傻了不成?
「那你既然腦子沒進水,站在這發什麼呆」?晴天繼續問道。
南明悄然喟嘆一聲,抬頭望天,有點無力的說道:「大道萬千,我該走哪一條啊」?
完了,真犯呆病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晴天心中暗自想到。「哪條好走就走哪一條唄」。
果然是雞同鴨講,南明無言以對,要是我知道哪條好走就好了,就是不知道才苦惱。
晴天見到對方沒反應,以為南明對自己的隨意回答不滿意,想了想又說道:「跟著你的心走,喜歡怎麼走就怎麼走」。
南明翻翻白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無奈搖搖頭走了開去。跟著心走?說得輕巧,世間之人,要是能真正切切的知道自己的心之嚮往,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悲苦了。
或許能真正跟著心走的,只有那聖人了吧。不是說從心所欲不逾矩嗎?
可惜自己離那聖人境界還差了十萬八千里,老爺在就好了,以老爺的閱歷能力,應該可以給自己一些提示。
「南明,你怎麼不說話呀,我說得不對嗎」?晴天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南明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的說得:「說什麼?和女子還能說出個理來不成,我又不想問道於盲,那還是不說為好」。
「什麼叫問道於盲,我又不瞎」。
南明聞言心中一樂,想到了自己在那個世界看到的一句話,停下腳步,回頭展顏一笑,道:「你是不瞎,可你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