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下不同景,同景不同人
聖人曰: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墨家的影響之大和墨家子弟之多,當然,在秦滅六國之後,墨家也如同六國一樣,輝煌逝去,但是爛船還有三斤釘,墨家依舊有著很大的實力,只不過把這份實力從明面上放到了暗地裡。
從初代巨子墨翟創立墨家以來,到如今已是數百年時間,從者甚廣,門眾皆自稱墨者。但凡墨家成員,皆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終生目標,以兼愛非攻為做事準則。除了依照公法以外,還有著自己的規矩和制度。
最為出名的自然是「殺人者死,傷人者刑」一條,曾經有墨者犯律,君王赦其不死,可是巨子依舊將其處死。法度森嚴如斯,墨家自是極其重視和遵守。
南明和晴天聽從他們的老爺吩咐,來投靠墨家。此時南明行禮問候完畢,那名年輕女子停止了說話,眼帶笑意的打量著南明。
而那男子目光低垂,也不轉身看看來者,輕聲問道:「這橋壁上的圖案,是你所為」?
南明也不生氣,知道江湖人總有一些江湖人的習氣,行事風格雖然怪異,但只要對自己沒有敵意,那自己也不會去沒事找事。這麼多年,對這些表面上的態度早就看得淡了,只輕聲應了一聲是。
不過要不說皇帝不急太監急,南明對男子的態度無所謂可不代表有些人就無所謂了,晴天心裡本來對墨家還有些許好感,可是一見這男子連正眼相看一下也不肯,心中的好感早就煙消雲散。
尤其是想到自己二人千里迢迢,多少次命懸一線才走到這裡來,本以為就算沒有夾道歡迎,至少也會好生問候一下,心裡更是氣不打一出來,眼看就要發作,可是年輕男子的下一句話卻又讓她怒氣頓消,心中好感不僅重現,還有瀰漫開來的跡象。
男子淡淡地說了一句,「畫得真丑」。然後轉身看向兩人,尤其是看到晴天時眼神多停留了幾分,不過眼中卻沒有絲毫意欲,更像是想要確定什麼一樣的意思。
顯然是沒想到對方的第一句開場白就會是這樣,南明一時間也有點沒有反應過來,畢竟還是年少,有些東西被說破還是會不好意思。
撓了撓頭,南明難得的澀意十足,道:「沒學過畫,難免不能入眼,還請以後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指教你畫畫么?
四人相視一眼,都笑了出來。墨家代表和趙國遺民的第一次相見,就在如此歡快友好又略帶窘態的場合下完成了。
十年以後,當墨者談論起這兩名早已名動天下的少年少女時,皆是帶著自豪得意,「那位,當初可是被師叔批評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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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卻沒有看到烏鵲南飛之景,未免有幾分遺憾。湖畔小築之外,光影清淺,倒映在湖面上,就成了粼粼波光。小築之內,人影成雙,隨著燭光晃動不停。
外面是蟲鳴聲起,屋內是清音貫徹。
晴天還是心存不解,今天憋了一下午了一直沒問,可是這話悶在心裡,雖然死不了人,可是能把人給難受得要命。
「南明,你怎麼就知道這兩人才是墨家弟子,而不是那兩個小孩和那個路人」?
南明還對剛才吃完的晚宴心神嚮往,可是好久沒吃得那麼滿意了,主要的是還不用自己掏錢。
此時聽晴天提起這事,雖說有些興緻闌珊,不過看著這小妮子一臉求知的模樣,還有今天也沒給自己鬧出什麼亂子,還是決定耐心的解答一下她的疑惑。
「我怎麼知道?因為就他們兩個人站在我標出信號的地方,不是他們還能是誰,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晴天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理由,心中仍是不敢相信,帶有疑惑的聲音想起,道:「就那麼簡單」?
南明反倒樂了,笑道:「不然真想你說的那麼複雜不成?什麼最不可能的是最可能,最可能的是最不可能?這些理論都是跟誰學的啊,老爺嗎」?
晴天雙手攥緊衣角,冷哼了一聲不再搭話。她自然不會跟他說這都是自己瞎說亂套的,老爺才沒有教過自己這些東西呢。
南明看到對方理屈詞窮了,也不繼續逗弄,再說下去估計吃虧的還是自己,話鋒一轉,道:「墨家兩位先生出現,卻沒有直接把我們帶到墨家去。反倒是把我們安排在了這個湖邊小築,其中用意你知道嗎」?
其實南明心中已經是早有猜測,不過是想再給這小妮子製造機會轉移她的想法而已。
晴天聞言,略微思索,帶有試探性的說道:「莫非是覺得我二人身份可疑,要是把我們直接帶到墨家裡面,會是一大隱患」?
南明點了點頭,道:「這是其一」。
「那其二呢」。晴天不假思索的問道,全然把剛才的不愉快又給忘掉了。
南明心中微笑,這妮子就是那麼神經大條,易氣也易樂,這也怪不了自己喜歡捉弄她了,因為真的很有趣呀。
心中雖然如此想法,嘴上確實另一套說辭:「墨家一向提倡兼相愛,交相利。四海之內皆可為親友,就算懷疑我們的身份,也會開誠布公的提出疑問。而且這圖紋老爺示於我時就說過,見圖紋如見巨子。應該不會僅僅是一個聯絡符號那麼簡單」。
晴天點頭贊同,也跟著分析說道:「如此說來,就算我們的來歷墨家不知,那也會覺得是信得過的,斷不會做如此安排,與墨家一向的行事確實差異甚大。事出必有因,難道,墨家出事了」?
晴天說到最後顯然也是被自己如此大膽的猜測給嚇了一跳,一手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臉上竟是難以置信之神情。
雖然很不想去往這邊想,但恐怕只能有這麼一個解釋了。墨家數百年傳承,即使是在七國爭雄的時候也沒有覆滅,仍能遊刃有餘,甚至還在夾縫中生存發展壯大自身。難道如今秦並天下之後,那位終於要對墨家對手了嗎?
南明站起身來,望向窗外,月懸西窗頭,月亮之下的情形又是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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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城內,咸陽宮中,百官早已退去,大殿內空空蕩蕩,更顯得寂寥空洞,如同一張黑色大口,在吞噬一切。
七國宮殿之前都是珠羅帷幕,景緻非凡,麒麟殿也不例外,但是自從那件事之後,皇帝陛下就下令把殿中簾幕全部撤去,殿內這才毫無阻隔,一眼望盡。
趙高在想起那事,心中也是頗為感慨,從那以後皇帝陛下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正在心中思索,突然看到身前人影站起,立刻跟了上去。
嬴政一身黑袍,頭戴九旒冕,冕前後分別垂著九旒,每道旒上有赤黃青白黑共九顆玉珠。隨著身體的晃動,一百六十二顆玉珠也跟著上下挑動。
玉珠圓潤剔透,乃是從七國十八萬顆玉珠中千挑萬選之後才得出的上上珍品,隨便一顆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
黑袍金縷鑲邊,雍容華貴,就連這地上鋪著的毯子,從龍座一直延伸到麒麟殿下的三百六十五道階梯,如此長的距離,材質活計都是西域一等一的佼佼之品。
嬴政背負雙手,腰間隨意懸挂一柄佩劍,慢慢踱著細步,走到了麒麟殿外,三百階梯之上。不久之前,就是在這裡,自己宣布稱帝,接受萬邦朝拜。也正是在這裡,自己遙望六國是如何在大秦鐵騎之下灰飛煙滅。
麒麟殿雖然不是咸陽城中最高的地方,最高的自是在驪山修建的阿房宮無疑,但也足以俯瞰整個咸陽城。
嬴政看著城中燈火明滅不定,片刻后說道:「當初朕說要踏破六國,兼并天下之時,眾臣雖然不敢有議。但朕知道,他們皆以為笑柄,暗地裡不知道譏笑過多少次朕」。
趙高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說這些是何意,聖意難測,伴君更是如同伴虎,一言可以身興,一眼也足可身亡。
低著頭,躬身輕輕說道:「陛下鴻鵠展翅,燕雀安知其中威勢。群臣目光短淺,自以為是,哪能知曉陛下宏圖大業」。
嬴政輕輕搖頭,淡笑道:「群臣皆愚,又豈會無一二能人志士,朕可是靠著這幫人才得以吞滅六國,難道六國真如此不堪,吹彈可破不成」。
略一停頓,嬴政忽然感慨,微笑道:「當時朕的確是年少輕狂,不知大事難為。五百年紛爭,各國龍盤虎踞一方土地,又其實如此說亡就能輕易亡的。何況當時朕的初心,也不是為了合七國為一體,而是為了?????「
說道此處,似乎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神情微暗。難道這天下間還能有什麼事是這位坐擁四海,權勢無雙的帝王也要為之神傷的嗎?
趙高算是其中一個略微知曉當年故事的人,陛下許久不曾言及此事,原以為早已忘卻,沒想到那麼久了還是沒能放下。
「陛下,起風了,回宮吧」。
嬴政微微點頭,轉身轉入另一宮殿,那裡有一扇未關的門還有一盞未滅的燈,似有等待。
「當時年少話青梅,相見尋常事,不解相思味。如今嘗盡相思味,青梅依舊,相見只能夢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