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南好,玉人一哭還一笑
「世人都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即入深秋,再好的風景也早已不在,煙雨鎖重樓之景當三四月才好。而如今,落葉紛飛,乍暖還寒,昔日遊人如織的堤岸也變得冷冷清清。
少年坐在橋拱上面,雙腳懸空,嘴裡斜叼著一根無名野草,頭一搖一晃,雙腿也搖搖擺擺,手中還拿著個石塊在橋墩上胡亂塗畫,看著橋下那如同明鏡一樣的碧波水面,裡面可不是也有一個少年在如此動作嘛。
「都說是駿馬秋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可這會兒時節不對,早過了春雨時候,這江南能有啥好去處呢」?少年雙手撐著下巴,似乎是自顧自的嘟囔著。
水面上突起波紋,原來是有人從橋上丟下了一顆石子,待到恢復平靜,透亮清澈的水鏡上多出了一道倩影。
少女沒有坐下,把手扶在欄杆上,柔聲說道:「當初你出來的時候,老爺是怎麼跟你說的,那你現在怎麼做不就好了,又有什麼好憂愁的?偌大江南,還能真沒個好去處不成」?
少年微微嘆口氣,你們這些小女子又怎會懂得這其中的緣由。沒錯,老爺是給了去處,可他沒告訴我怎麼去啊。
一年多的奔波,從北到南,一路上由趙入楚,又由楚轉越,其中艱辛酸楚,多少次命懸一線,如今算是脫離了帝國的勢力範圍,可是天下雖大,我們兩個亡國之人,能何去何從?何況你的身份又是如此敏感,去找的那人,真能信得過嗎?
少年思索一下,開口說道:「老爺讓我們去找墨家,說當初年輕時曾與那還未成為巨子的傢伙有過些許恩情,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老爺又早已不在,誰知道墨家巨子還能不能顧及昔日恩情,你忘了在楚國小村裡的事情了」?
少女經言提起,從心裡又想起了那件事,不由得微微蹙眉。當時自己二人剛擺脫秦兵追殺,路過楚國一個小村時看到一個戶農家正被帝國軍士欺凌,不忍之下就出手相助,反正帝國也是自己的仇人。
然後農家兩個夫婦自然恩情相報,熱情款待,誰知夜晚酣睡之時那男人卻提起柴刀意欲行刺,而且那農婦手中也拿了一把鋼叉,要不是南明警覺自己二人早已身亡,如今想起來都是后怕。
斬敵一首賜爵一級,或者可領受相應俸祿,這可是尋常農家忙活一年的收入,也怪不得有人會利欲熏心,以怨報德
但是,墨家也會如此嗎?少女想到墨家一直以來在七國的行事風範,百姓都是有口皆碑,心中鬱結稍解,道:「墨家素來以兼愛、非攻著於天下,七國百姓無不受其恩惠,贊其風度,無故之人都能慷慨相助,何況我們還有舊情在先」。
舊情?少年有點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看平放在手邊的鐵劍,這才是十幾年的舊情,其他都是扯淡。
少年道:「兼愛非攻誰不會喊?說說又不用花費一文錢。法家還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結果怎麼樣?還不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千金之子不死於市」。
少女覺得不能以偏概全,繼續爭辯道:「墨家子弟奔走天下,皆是任俠尚義,巨子更是其中之最,難道這也信不過嗎」?
少年依舊沒有多餘的反應,淡淡說道:「人心叵測,我們只有一條命,我不想失去」。
少女聞言也不氣餒,反問道:「那你又有何打算」?
少年搖搖頭,不作任何回答,其實心中早有打算,老爺的話是不能不聽的,信得過老爺,只是信不過墨家。既然老爺作此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雖然自己還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少女饒是脾氣再好,終究還是少了些許制怒平心靜氣的耐性,何況青春心性,此時自然難免發些脾氣,杏眼圓睜,有點賭氣地說道:「行行行,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呆坐著,等著秦兵過來把你我二人捕了去最好,也省得我受你的氣」。
話語剛落,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眼睛開始泛紅,聲音也有點顫動。
「當初老爺覺得你是可信之人,才讓我跟你走,本以為以後即使不能報仇雪恨,也能求個安生。這些日子兜兜轉轉,日夜奔波,片刻不得安穩,我可曾有過抱怨?只是沒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不可靠之人,現今前途難卜,我看你也不想受我拖累,那我還是趁早走了的好,免得相看兩相厭」。
少女說完,也不等少年搭話,轉身就走下小橋,秋風初起,帶動衣袂飄飄,纖纖身影也生出了些許寞落之感.
少年也不急於行動,坐直身體伸了個懶腰,隨後拿起鐵劍,幾個躍步跳到少女身前,看著少女,攤開雙手無奈說道:「我的大小姐啊,你就別走了,我錯了行不行。你看你這國色天香的,一個人走上街去還不得被人擄走做了人家的小媳婦,那我怎麼跟老爺交代。誒,別說,你這哭起來的樣子還真有點像個小媳婦」。少年說啊說的自顧自地先笑了起來。
少女伸手抹了抹雙眼,也不看向少年,把頭撇向一旁,道:「本來就是你錯了,還有我做不做人家媳婦關你什麼事,又不是做你的???????」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輕,竟是再也說不下去,細看之下才發現少女臉頰竟然略有紅暈。
少年聞言,繼續嬉笑打趣道:「又不是做我的什麼?怎麼不說,做我的丫鬟我還嫌你不會服侍人呢」。
少女心思本來就羞澀,此時似乎心事被窺破,難免張皇失措,也不知道如何辯解,微微跺腳之後起腳快速離去。
少年趕忙追上,得勢就饒人,再說下去估計這小妮子就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少年趕緊作了一揖,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擺在臉上,正色道:「這位小姐,適才是小生無禮莽撞了,還望小姐見諒。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您瞧,這街角有一家包子鋪,甜的還是鹹的,你說了算」。
少女見狀,不由得噗嗤一笑,一笑之後這氣自然也就泄了,不好再找少年的不好,順勢借坡下驢,說道:「甜的鹹的都要」。
少年聞言一副為難模樣,故意伸手摸了摸懷裡,嘆了口氣,道:「唉,地主家也沒有餘錢讓你這般揮霍啊,難怪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少女看到少年這副姿態,更是心情大好,如同得勝歸來的將軍一般,笑聲如銀鈴般悅耳清脆,暗自慶幸自己冰雪聰明,知道先示敵以弱,再趁火打劫,道:「就是甜的鹹的都要,快去買」。
少年無奈,只好轉身去買包子,誰叫自己誇下海口讓對方任選呢?邊走便故意大聲說話,讓少女聽到。
「晴天啊晴天,一言不合變雨天。雨天啊雨天,眉開眼笑又成了晴天。晴天啊,我看你還是叫六月天算了,這樣真變起來我也比較容易接受,成不「?
名叫晴天的女子粉拳輕揮,朝著少年聲色俱厲地說道:「找打是不是南明,我餓了要吃包子,甜的鹹的都要,快去買。你看自從和你出來我都瘦成什麼樣了,晚上夢見老爺我要向他告狀去「。
少年大叫道:「冤枉啊,你看看是誰瘦了好不好?你可不能顛倒黑白。再說了,漂亮女子講究的就是蜂腰細頸,蔥手玉足,你吃那麼多幹嘛」?
也不知是少女加快了腳步還是少年放慢了腳步,兩人身影漸趨平行。晴天背負雙手,看著少年,認真問道:「南明你給我聽著,老爺告訴過我,有得吃就吃,我要吃我要吃,我才不管胖不胖美不美呢,你聽清楚了沒有」?
南明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雙手捂住耳朵,也學著少女模樣說道:「我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聽清楚了,老爺那是年輕時候餓怕了才這樣說的,你又不一樣,從來沒餓過,再說你胖了不美了可就沒人要你了,到時候嫁不出去,要我怎麼跟老爺交代」?
晴天只顧著和少年鬥嘴,說話顯然沒有經過深思熟慮,脫口而出,道:「嫁不出去就賴著你了,行不行」?
話音剛落兩人相視一眼,皆是一臉錯愕,然後各自把頭扭向一邊,默默無言,氣氛一時間有點弔詭。
片刻后還是少女細若蚊蠅的聲音響起,「賴著你和嫁給你又不是一個意思」。說完感覺好像越描越黑,又低下頭繼續沉默,心中如小鹿亂撞,心想你倒是說句話啊,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明白嗎?
似乎是聽到了少女的心聲,少年的聲音馬上響起,不過說的內容和少女期待的可謂是相去甚遠,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包子鋪到了,老闆,麻煩你七個肉包一個糖包」。
晴天似乎被南明的話語給震驚到了,把剛才的尷尬事情丟到一邊,不解的出言問道:「你不是說沒錢嗎」?
南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是沒錢啊,都買包子了」。
晴天感覺心裡剛剛壓下去的一絲火氣又慢慢竄了上來,沒錢你還買那麼多包子,深吸口氣盡量平靜地說道:「錢都買包子了是吧。買那麼多幹嘛」?
南明依舊極其認真,態度極其誠懇地說道:「不是你說鹹的甜的都要嘛,都在這了你看」。說完把手中的一大捧包子遞到晴天面前,一副我很聰明的獻殷勤等著誇獎的樣子。
晴天看著這一大袋熱氣騰騰的包子,眼角不時抽動,但依舊盡量告誡自己不能失控,道:「可我的意思是我要一個鹹的一個甜的」。
南明把一個包子咬了一大口,一臉陶醉的樣子,悠哉說道:「我知道啊,一個甜的和一個鹹的是給你的,其他都是我要吃的」。
「南明」,晴天突然微微一笑,如春風撫人一般。
可是南明卻有一絲不詳的預感,警惕地問道:「怎麼了」。
晴天很溫柔地說道:「我要殺了你「。
「不要啊「。少年顧不上再吃包子,急忙轉身跑開。「你別忘了現在我可是你哥哥,身為妹妹你怎麼能對哥哥動手,別啊我錯了還不行嗎大小姐,輕一點,哎喲????????」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聽,風中還有那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
「我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