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靜雅的墓碑
靜悄悄的教堂,到處飄著晴羽的悶聲,顯得格外宏亮。
靜雅回頭,看著他,臉上透出失落後的傷感,眼眶的水晶浮動,瑩閃……
她不想他一見到她,居然是在這種指責的情況下,
她不想他看著她的眼神,居然是悄然無語的失望,
她不想他拉住她的溫度,居然不帶任何以往的暖熱!
幾分鍾的安靜,所有的人幾乎都不敢喘息,生怕氣流的聲動埋沒接下來的默然天成。所有人都想弄明白,今天的婚禮到底是一場歡宴聖聚,還是一場別離鬧劇。
雪菲斜睨京軒,不舍;
京軒望著晴羽,疑問;
晴羽俯視靜雅,失望;
靜雅凝望雪菲,不忍……
“所有人都可以說我錯了,隻有你不能!!”靜雅回神,眼中閃著血焰,惡狠狠地看著眼前那個她一直都愛如生命的晴羽哥哥。嘴角憤恨地緊抿著,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了他的手。
無力往後退了幾步,視線掃過場上所有人,迎著那些人的目光,她輕輕搖頭,發出不屑地冷笑。
“我用自己的行動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有什麽錯?……啊?有什麽錯……”
歇斯底裏的怒喊,震動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詫異的眼神,雙雙向她投來,他們都在暗自冒著一個想法:
——果然,這個曾經被收養的野種是無家教可言的!她是不是瘋了?……
靜雅不理睬那些人異樣的眼光,稍稍轉身看著晴羽,臉上浮起讓人看不透的笑容。她想讓他記住她的笑,但是黯淡失落的眼神卻是偽裝不來的。
笑容過後,轉身望向那些在場懷著異樣眼神的人,纖白的手指劃過他們,嘴角揚起,輕蔑的笑意冉冉浮現:“反倒是你心中的……你認為他們做得對的那些人,嗬……他們又做了什麽?你們……在場的這些人……嗬嗬……”
指尖秒現的那些驚然的麵孔怔怔地看著她,有幾個索性暗暗垂下頭去,不再直視她的眼睛。
靜雅的冷笑回蕩在整個教堂內,她如同被點燃的焰火,聲嘶力竭之後,隻能發瘋似的自我燃燒……
不舍,回頭看看晴羽,剛才的放蕩不羈,剛才的桀驁不馴,剛才的淡然無視,全都轉換為神情恍惚,心灰意冷……
她看著他,就像是自己是他眼中的陌生人,盈眶的淚水,強忍著在眼中打著轉:“……用你的離開和你的痛苦來換取他們所謂的幸福,就是對的?我錯了!嗬……好熟悉……好熟悉……”
“靜雅……”雪菲在一旁看著她這麽傷心的神情,不由低沉喊著她的名字。
靜雅似乎沒聽到那聲擔心的呼聲,久久沉浸在自我的悲傷之中,不能自拔。
默默轉身。
暗自落下的淚珠,無人拭去,在她絕美的臉龐畫出淒美的弧線……
“我錯了?……之前是說我媽媽,現在又是在說我……為什麽?為什麽……你們偏偏把矛頭指向我們?我們是不是本來就不該在這個世界存在?……”
她的回憶中除了他,其它全部是痛苦,但這隻是之前。而現在,他心裏一點點都沒有她的存留之地,他也不再是她的牽掛。
顫抖的背影,幹澀的聲音,“為什麽……連你也……這樣指責我?”
猛然間,整個教堂內都變得靜悄悄的,所有人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近乎絕望的神態。
隻有她一個人聲音盎然回蕩在禮堂裏,盈盈環繞。
久久的沉靜,
“咚”的悶聲,
那個身影孤獨,
那個神色黯淡,
那個笑容絕望;
——身影倒下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紛紛站起身朝她那邊張望,尖叫聲四起:“哎呀!她……她自殺了!”
隨著人們的尖叫聲,晴羽猛然回神,跑到靜雅身邊一把將她抱住。
粉淡的紗裙禮服,斑斑血跡,一把匕首正中她的腹中,大片大片的血色從匕首出滲出。她痛苦地怔住,睫毛沉重地眨著,無力支配著她微閉著眼睛,微弱地喘著氣息……
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向她圍來。
仿佛間,感覺自己身體漸變輕盈,心也開始暖起來。她擰著眉頭,緩緩睜開疲憊的眼睛,一閃一閉的眼皮中央,一個身影越來越清楚。
她果然還是不舍得放開他,
也果然是最不舍不愛他,
掙紮著忍著疼痛抬起左右,想去撫摸他的臉頰……
無意一瞥,
手上沾染的血跡;
又不忍弄髒他那麽純美潔白的臉龐,隻能無力緩緩放下。
雪菲也趕緊跑了過去,京軒看到這種狀況也手足無措了
“快……快叫救護車……”京軒在驚慌後衝著人群大吼一聲。
“靜雅……靜雅……”雪菲跑到她身邊,望著她滿身的鮮血,頭一次這麽痛心。
她不想看著這個唯一的妹妹這樣死去,跪在地上握著她的手久久撫不平內心的哀泣痛楚。而她那條承載著她美好幻想的潔白婚紗,猛然間被湧出的鮮血浸紅一片,宛如秋日的楓葉,妖豔淒美……
“雪菲……”孱弱無力的一聲。
“叫救護車!快點!”焦急擔心的一聲。
“不用了,京……軒哥哥!謝謝……你和雪菲……之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隻是……我……”
“靜雅!先別說話了!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京軒望著她此時越發慘白的麵孔,其它什麽都覺得不重要了,隻是想著讓靜雅別那麽費力,隻是想著讓救護車趕快來到,隻是想著讓她能夠快點獲救。
“我……要說……不然……就……沒機會了……”
無力地轉向一旁哭泣的雪菲,麵色自責中帶著點點愧疚:“本來……想幫你的……可是……別……怪我……”
“靜雅……靜雅……”
雪菲此時也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麽,看著她慘白的臉龐,漸漸發紫的嘴唇,無助感頓時油然而生:
——為什麽她看著她即將死去,卻什麽都做不了?
“救護車到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貌似希望的光芒灑向人群。最欣喜的是雪菲的媽媽,她此時真的再也不會,也不想去計較以往那些不值得記掛的事情了。隻要她能好好活下來,以後的日子,她會把靜雅當作親生女兒來對待。
過去的隻是過去,又有什麽好計較的!這匆匆而過的時間,她是抓不住的,誰也抓不住。能做的就是好好對待身邊的人,畢竟,除了他們,也沒什麽可熟悉的人了!
而靜雅似乎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得救,也似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或許,對她來說,活著太過痛苦,死才是一種釋然解脫。
她仰頭望著他,癡癡地看著,不願再說什麽,隻是想在死之前,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記住他的眼神,記住他的嘴角,記住他的鼻尖,記住關於他的一切的一切……
她不想忘記他,
即便是死去,也不要忘記他!
急促的呼吸讓她吐出一口暗紫血流,嘴角也留下一道紅色印記。她微微怔了怔,還是那麽癡情地望向他。
他抱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迎著她的視線,他不再躲避,
滑落的淚珠,“吧嗒”一聲滴到了她的臉上。
她笑了,而後也跟著他的淚水淪陷,笑容帶著驚喜的淚水墜下……
“你為我……流眼淚了……很幸福,可是……不要哭……因為……”
吃力抬起的左手,用盡全身力氣為他拭去臉上殘留的淚痕,漸漸虛弱到模糊的一聲表白:“……我……愛你……”
而後,自然落下的左手,被晴羽及時抓住,緊緊握在手心,貼近臉邊……
風輕雲淡的一天,徐風清洗著每一片緩緩而落的楓葉。豔麗的血紅色片片連接,反射著遠處斜斜而立的太陽,淒涼而絕美,就像是在為她做最後一次的餞別。
她就這樣悄悄的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掛念,也不留任何氣息。留下的隻有支離破碎的記憶,還有輾轉而來的傷感。
那日,把她送到醫院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今天是她離世後的第十天,人都說十是代表著美好的眷戀,十全十美;可是,這樣的十全十美,對她而言,又是多麽的殘酷。
此時,站在她麵前的這些人,
——雪菲、京軒、雪菲媽媽、還有些覺得她可悲可憐的人,
一身正黑,麵帶愁倦地看著她,冰釋的瞳孔中寫著無盡的複雜。
暗墨的大理石墓碑,透著層層冰涼,而上麵她的照片,依舊帶著甜美卻又似乎讓人看不透心思的笑容,似乎在故意笑著給每一個表麵內心很幹淨的人看。
雪菲蹲下身撫著照片上她的笑臉,心裏翻滾著不舍、愧疚,淚水也在告訴她,她又失去了一個親人……
“靜雅……”
血紅的楓葉,旋轉落下,寂靜地躺在她的墓碑上……
雪菲媽媽手心攥著那張已經發舊的心髒捐助單,暗暗流著眼淚,她從來沒想到,原來靜雅一直把他們當作親人的,是自己太過刻薄,連最起碼的憐惜都沒有給過她。而她卻早已在醫院簽了一張心髒捐助單,捐助的對象就是雪菲。
如果她還活著,該有多好!即便是雪菲心髒不好,最起碼,自己也會有兩個溫順聽話的好女兒,也不會抱著愧疚走過每一個夜晚了。
半個月後,雪菲做了心髒移植手術,被推進手術室前,她哭了,而且哭的很慘,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唯一的妹妹會離開,更沒想到她早已想著把自己的心髒給自己。
很舍不得,也很痛苦……
“爸爸,靜雅,你們現在在天堂相聚了吧……我能感覺到靜雅一直在守護我……”
——你為我……流眼淚了……很幸福,可是……不要哭……因為……
——……我……愛你……
晴羽經常想著靜雅離別前說的這句話,神色比以前更加憂鬱了,時時坐在冰冷的墓碑旁,靜靜地陪著她。
而每逢他在的日子,她的墓碑前總會放著一束星星碎碎的粉色小花。
“靜雅,你……好嗎……”
望著墓碑上她的笑臉,而自己的內心卻像針紮般疼痛:“你愛上了一個錯的人……而你在這裏,應該能看得到很遠……的……你想見的……”
他很痛恨自己為什麽當初從河裏救下她的時候,沒能完全了解到她的處境和痛楚;也很痛恨自己的自以為是,拋下她遠遠地躲開;更痛恨自己居然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咄咄逼人地在眾人麵前指責她的不是……
或許就是因為自己這樣冷酷無情的做法,才把她推進萬惡無底的深淵了吧!
想著自己對靜雅的絲毫不留一點情麵的拒之千裏,他輕歎一聲,望向遠方天際的昏昏暈染的紅橙,閃閃爍爍的眼眸,散發出萬丈愧疚,傷悲的色彩。“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裏了……靜雅……我沒想到你過得那麽痛苦……對不起……除了這句,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麽……”
一陣細風飄來,墓前的小花也稍稍舞動了起來,似乎像是靜雅在聽到他要離開,浮起的不舍!
而照片上的靜雅,依舊是以前那麽可人的笑容,
沉迷的望著晴羽漸漸走遠背影……
放空的飛機展擺著機翼,由地麵駛向天空的最高處,而後盈盈灑灑地畫著縷縷思卷,遠去、模糊、變小、消失……
望著飛機越來越遠,地麵上兩個淡影斜斜映著……
——風輕雲淡的日子,
總要有人離別,有人傷;
有人萬千不舍,有人暗淡無光……
“晴羽哥走了……哎!為什麽總要選擇離開呢?”
“……離開或許對他來說,也是療傷的最佳選擇吧!”
兩個孤獨的傷情麵孔,望著天邊畫出的那一道淡白色尾符,輕言輕語地跟彼此應答著。
“對了,大哥,還沒有藍沫的消息嗎?”這句話剛出口,頓時覺得自己失言了,驚詫地轉向京軒偷偷望上一眼。
“……沒有啊!找不到啦……”依舊仰著望著遠方的那雙眼睛,淡然。
“對不起哦!大哥,我不是有意要讓你傷心的!”
“沒關係,厲泰!”
……
“……怎麽肖童沒跟你一起過來啊?”
“那個……我怕又講錯話!”厲泰望著他的眼中透著無辜,幹咽一下口水,抿著嘴唇,再也不想說下去。
“說啊!”
“肖童……他……他說……要陪……雪菲做檢查……”
“哦!”清淡地一句回複。
“大哥!雪菲她剛做完心髒移植手術沒多久,需要有人照顧啦!”
“我又沒說什麽……再說了,他們在一起挺合適的……我跟雪菲又沒什麽!”
“那就好!哈哈……”
“你笑得好尷尬啊!厲泰!”
“哪有啊……”
風輕雲淡的日子,注定要淡然。京軒臉上顯著從容淡靜,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著,而地上的影子也一步一步分毫不差地跟著……
輕緩的呼吸,伴著細風;
恍若從前發生過的一切都是那些淡白色雲朵堆積出的夢境,風吹,雲散,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
都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