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驚艷
翌日,吃過晚飯,忙碌了一天,我正要回舍房休息,不料半路上被白爾敏叫去了景仁宮。
到了那裡,珍嬪已經吩咐宮女太監穿上了唱京劇的戲服。臉上畫了幾層厚的脂粉。有舞青袖的花旦有練雜耍武生。
「小明子你這姿勢不對!重來!欣兒你那袖子甩長些!」珍嬪揮著摺扇站在景仁宮的廊子內如此這般的指點著。
見我到來,她揮手示意我過去。
我按規矩福身,珍嬪漫不經心的道:「媛姑娘比我有經驗,又是在皇爸爸跟前服侍,你教教他們,怎麼做才能叫她認為得體。」
我默了一會兒,開口說:「京戲在宮裡早已經司空見慣,小主應當編排一個與眾不同的節目來吸引眼球。」
「哦?你又有何高見啊?」珍嬪挑眉。
「倒也談不上高見,不過奴婢敢保證一定會令太后老佛爺歡喜的。」
「那就由你來完成這個節目好了,皇爸爸看見有你這個開心果參與其中一定會更歡喜的。」珍嬪慵懶的打一個哈欠,轉身進了殿。
爾敏捂著嘴,幸災樂禍的打偷笑。
我聳聳肩:「沒問題,不過還請小主給奴婢挑幾個身段好的宮女以備訓練。」
珍嬪一聽,轉頭仇視著我:「你是別有用心吧?」
「如果小主不方便挑,奴婢可以替你……」
「爾敏,去后膳房把春華、秋枝她們叫出來!」珍嬪搶先一步打斷了我。眼裡毫不示弱的透露著戒備。
春華和秋枝是景仁宮膳房的燒火丫頭,身材瘦弱年齡較小。她們睜著怯怯的雙眼看著我。
我邁開腿在原地轉了兩圈,身上的長衫隨風飄袂飛擺。
「你們先學著我的樣子站直著身子轉幾圈。」
春華秋枝噢一聲點頭,乖乖照辦。「停。」一瞧她們那木訥的旋轉動作我皺起了眉:「別那麼害羞嘛,要放鬆些在自然些腰部就會多些柔韌性?。」
二人紅著臉連續練習了好幾次。
就這樣重複了好些遍二人才開竅。看來叫古代人模仿現在的舞蹈的確是件費勁的事。
培訓了幾日也算小有成就,春華和秋枝也慢慢熟練了起來。
慈禧的六十大壽緊鑼密鼓的張羅著。
中日海戰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那幾日的深夜,我溜去養心殿後院,站在隱蔽的水晶石旁看著那昏黃燭火跳動下的清瘦剪影,心中不甚悲涼。
他起身負手徘徊,此時他定是在想那硝煙沸騰的黃海。他祈禱李鴻章能傳來戰爭的捷報。
見他如此,我實在不忍告訴這是場結局慘敗的戰爭。
有時候,知道比不知道還要痛苦。
就如同現在的我,對這段天意不可違的歷史根本無能為力。
紫禁城,永遠都是那樣的冰寒刺骨。如冰的浮雕,寒氣凜冽的宮牆,空洞陰霾的蒼穹彷彿在預警著即將面臨的潰敗。
似乎,每年的冬天都來的很早。
我縮肩緊抱著雙臂抖成一團。
跟在我身後的春華秋枝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除了一身輕如蟬翼的粉色落地長紗再無任何暖身的衣物。
哪怕與這薄涼的皇宮以及自身的寒冷無法搭調,我們也只能堅持著,並且一直堅持到慈禧壽辰那天。
不遠處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
靜芬身披紫裘急促的跟在腳步生風的載湉後面。
我急忙暗示秋枝春華跪在靠邊的宮牆旁。很快我們都低下了頭。
「臣妾這樣浪費奢侈還不是為了你跟皇爸爸能融洽相處?臣妾以往那樣拮据只想著能為你們做些什麼……」
「如果你真想做什麼就去好好開導承恩公府那些墮落腐化的人。」
「為什麼你就不能理解我?珍嬪無論多麼出格多麼荒誕你都會容忍,我即使做的再好你都視若無睹,我就那麼令你討厭嗎?」
載湉突然轉身嚇的靜芬一步後退。
周圍的氣氛已經被寒冷凍結。我們把頭埋的更低。
「朕希望皇后是一個知書達理心胸寬厚的賢良女子,而你今日這番舉止簡直就是一個怨婦。」
很快,那雙黑緞靴移到我的視線中。
「對!我是怨婦!而這也是拜你所賜!」
那雙腳步停頓好久緩緩向前走著:「天冷,還是回去吧。」
心覺他已走遠我平定了一下情緒。不料抬頭碰上了靜芬那雙被熊熊妒火衝刺的眼睛。
事後,到了慈禧壽辰的前一天我才聽說,靜芬花大筆銀兩去慶寶齋買了好些價值昂貴的禮品。載湉對此很不滿。
那天大概是這個緣由他們才鬧了分歧。
翌日的壽宴,慈禧先在樂壽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和賀禮。
「金鑲玉如意一柄,琺琅金錶一枚,珊瑚盆景兩對,翡翠玉鐲六對,龍袍鳳褂各式衣面攏共九十有九……」李蓮英尖聲愉悅的司禮。
其次便是嬪妃們依次獻禮。
慈禧滿面春風。
大臣各懷心事。
皇帝神情憂慮。
「媛姑娘,珍主子擔心到暢音閣上台時出岔子,你領著春華她們先過去練習著吧。」
爾敏走來屏風后皺眉叫住了我。臉上也的確是一副擔心的表情。
我不以為然的拍拍兩手:「叫文先生和長敘大人把琵琶鑼鼓敲好就可以了。」
文廷式和?珍嬪的兄長長敘向來和慈禧唱反調,珍嬪分配他們為這次的表演奏樂意在討好慈禧。
爾敏冷笑著:「主子也是在擔心你吃不消,這大冷天的穿的這麼少,先不熱身萬一上台渾身哆嗦怎麼辦啊?」
秀子循聲趕到,手上端著一碗薑湯,大方遞給我:「爾敏說的也對,先喝些暖暖吧,」
我狐疑看著秀子,滿臉的誠摯找不出一絲壞意。
盛裝的四格格拿著一件雪白的氅衣竄了進來:「秀子說的對,你先披上它去練習一會兒,也省的冷。」
天真善良的四格格無疑沒什麼壞心思,我笑著接過。
秀子訕訕撇嘴,表情有些尷尬。
暢音閣的路上,我看見了訥承安和梁光秀,他們穿著墨青色的氅服,腰間掛著長刀。
一個是技勇營的護衛一個是神武門的城門領,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當值?
正納悶時,梁光秀朝我走來。
訥承安怔怔站在那裡,神情恍惚。
「過了新年我就分配到兵部任職去。」
袁世凱是兵部侍郎,看來梁光秀很快就要要調到他新式陸軍的麾下了。
梁光秀沖我誠懇一笑看一眼身後的訥承安:「我與訥承安一同前往。」
「很好啊,恭喜二位了。」我吸吸鼻子。越過滿臉苦相的訥承安,朝暢音閣走去。哪曾想卻被訥承安一隻胳膊擋住。
「你要一直這樣作踐自己么?」
「我並沒有作踐自己而是在履行任務。」
我倔強的看著他,厭煩他這種自以為是的了如指掌。
「你把曲意迎合當著做履行任務?不是作踐是什麼?這一年來所受的壓迫還沒令你醒悟么?你的委屈他根本就視若無睹,他的高高在上只能叫你遙不可及!因為你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奴才!」
訥承安有些歇斯底里。
我揮掉那隻橫亘在身前的手臂:「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在太后壽辰這日叫她老人家好好開心一番。」
我知道,在這艱難的海戰期間,紫禁城裡為慈禧的六十壽辰載歌載舞,如同歡度慶典一樣隆重。慈禧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自然開心。而載湉怎能開心的起來?
當他看見我在暢音閣的台上為慈禧賣力歌舞,悲憤無疑將衝擊著他.……
他可曾知道我這麼做是在調和珍嬪與慈禧的關係?
在我的意識里,珍嬪已與他合為一體,珍嬪代表著他。
是的,他們是那樣的恩愛。
看來我又多想了。
冷風拂去了我眼內的氤氳。
訥承安的嘴角蠕動著。我已無心領會。
「當初你把我贈的信物給了媛琪,而我卻傻痴痴將另一半信物帶在身上,直到選秀那日太后發現媛琪帶的信物與我是一對,便有了後來的賜婚。你說,我該謝謝你的成全還是恨你的絕情?」
最後一句話像是用盡全力說出來一樣,使我不得不小小正視一下。
我揉著喝風灌寒的眼睛,哀怨兮兮的看著他:「我是有苦衷的。」
他凄然一笑:「我知道這不是真話,不過我情願相信。」
我一聽,有了些許震撼。
接著,他扯下腰間的那枚鴛鴦玉佩隨手扔掉在地:「如今,良人已離我而去,自是不必需要它了。」
他看著我,眼眶發紅。
「安大哥,你這是何苦呢?」我彎腰想去撿起又覺不妥。
另一半鴛鴦佩本是我們的定情信物,而我卻哄騙給了媛琪。
側頭看見不遠處四格格和秀子,便扭頭匆匆向前。
聽見梁光秀在身後催促他,不禁又加快了步伐。
傍晚時分,慈禧一路觀賞完路旁靜心布置的繚亂彩景,在群臣眾星拱月的熱鬧氛圍下來到了暢音閣。
台上又響起了那首乏味的《龍鳳呈祥》。
接著便是《大鬧天宮》,《貴妃醉酒》,雖然這些京戲在以後被稱之為國粹,可我覺得都是一個調調。
慈禧大把揮霍似得往台上砸錢,大臣們都知是她聽的興起,於是接二連三的響起一陣陣叫好聲。
「媛姑娘可是準備好了?」文廷式穿著一身極簡便的青色長袍負手站在前台左處的小角落旁,旁邊還站著長敘和兩個鼓手。以及擺著古箏琵琶等樂器。
「差不多了。」我低頭整理著落地長衫。
文廷式溫和的笑說:「這可是珍嬪對太后的一番心意,姑娘上台時萬不能有什麼差池。」
長敘低低冷笑:「就算有差池也要自己扛著。」
我沒理他,轉身叫上春華秋枝,吩咐說:「你們是我的伴舞,必須要跟我配合默契,要是有了差池你們一個個都逃不掉!」
這話不僅僅是說給她倆聽的。
長敘幾乎惱跳起來,正要與我爭辯被文廷式一把擋住了。
很快輪到我們出場了。
想必文廷式也是經過一番嚴格訓練的,古箏談的優美動聽。
帝後跟群臣聚精會神的看著,露出意外新鮮的表情。
我擺著舞姿飄袂旋轉。
合著悠揚傷感的曲調,惆悵開口唱著張清芳的那首《簾后》:「最初的心,是守在簾后安安靜靜的寂寞。多餘的春天,儘是無語如靜的沉默。長風吹動,簾外人事如潮變的起起落落。因為等過,簾內的心跟著歲月不同~~
而我有夢我有淚,簾后春秋誰與共,我有愛憎我有眷戀紅塵心事繁似星斗。而我有夢我有淚~~簾后春秋誰與共,世人看我一簾相隔看不到我眉頭深鎖。
最初的心是守在簾后,安安靜靜的的寂寞,當繁華褪盡,誰的痴誰的怨,皆不過風煙一抹~~」
台下仿若時間靜止。伴著樂曲我有些惴惴不安的舞起長袖。
不經意瞄一眼台下的慈禧,卻見她不但拿錦帕拭著眼角。
一曲舞完,文廷式和長敘走到台前與我們齊齊跪下:「恭祝太后萬壽無疆。」
慈禧感動走近台前:「叫你們費心了。」她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哽咽說:「丫頭啊,你真是唱到哀家心坎里去了。」
台周圍一片響徹的掌聲。
載湉坐在孤寂的包廂中,楊昌銳為他裝上了水煙袋。
他以前從不抽煙的。這可是非常糟糕的新嗜好!
游神之際,肩上多了件披風。
我轉頭,文廷式看著我笑:「小心著涼。太后賞了我們兩千兩銀,主要還是你的功勞最大。是不是?」
這時?,一個侍衛急奔而來,手裡攥著一卷文書。
他和翁同和耳語幾句,翁同和拭著腦額匆匆走上載湉的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