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撲滅

  剛上轎遠遠看見秀子在東華門旁替我揮著手,我示意他們停下。秀子見我朝她奔去,眸中的淚水泫然而落。


  我拉著她的手,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秀子,我還會進宮的。


  宮裡的人都知道我得了皇帝的垂憐,當然她也不例外。想著她是否也對載湉有那個心思便將快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真是那樣我這不是叫她更加傷心嗎?


  如此想著,那邊的德馨已經等不耐煩了,命一個隨從跑過來催我。


  「秀妹妹,我……開心點我過些天會來看你。」我有些底氣不足。


  秀子擦掉淚水,微笑著從衣袖裡掏出一串錦囊,上面用彩色絲線勾織的一朵木芙蓉,我放在鼻前聞了聞,淡淡的芳香沁人肺腑。我拋給她一個真誠的微笑,拔掉頭上的一根玉簪墜握放在她的手心中:「從此以後咱們姐妹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與我對視點點頭。


  轎子重重一落地我驀地驚醒,揉揉惺忪的眼睛掀開轎帷,眼前是一座歇山頂式的單一門樓,門樓兩旁是一堵長長的圍牆,過道逼仄狹窄只容的了一抬轎子。


  這大概就是蘇布克家了。


  我與我的巡撫老爹德馨大人先後依次下轎。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老媽子。她一看見德馨,那雙灰鼠眼立時有了光彩:「喲,我說今兒個眼皮子怎麼老跳,原來是德大人大駕光臨了。奴才給德大人行禮啦。」說完打個蹲千。


  德馨捋捋鬍鬚冷聲問:「你們大姑奶奶呢?叫她出來。」


  這時聽見裡面陣陣錯亂的腳步聲。二進院落周圍由廊廡組成,本是閑散的丫頭嬤嬤中規中矩的站在原地。進了明間那個瘦長臉的的赫爾多夫人甩著帕子迎上前:「大人吉祥,咱姑奶奶近日又病了一場,哎,眼看馬上要享福了偏身子骨又不爭氣,」她眉目輕挑朝我看來,笑拉著我的手儼然一副慈眉善目的長輩:「等會你額娘一見到你還不高興壞了?沒準把病給沖跑了。」簡直和那個在神武門對我指手畫腳的潑婦判若兩人。依我看她這是在惺惺作態,多半是赫爾多進了一次刑部大牢她以為是我從中作梗,再見我自然要放的客氣些。


  德馨吹著漂浮在上的茶葉,默不作聲。眉宇間卻多了幾分焦躁不安。


  我這位『舅母』見德馨不說話以為是不高興,忙沖外面吩咐:「不知道姑奶奶身子虛嗎?趕緊扶去!一群木頭樁子!撥一下動一下!」


  這時西間帘子挑起,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少女款款走來,她身穿鑲花邊的藍衣紫裙,長的嬌美動人。梳著兩把頭腦後垂著一條烏黑黑的粗辮子,她不屑的瞟我一眼沖德馨盈盈拜倒:「侄女媛琪給姑父請安。」


  原來她就是蘇布克.媛琪。這麼說我就是頂替她入的宮?


  德馨手裡的茶一抖,抬眼看著她:「你剛才叫我什麼?」說時臉上隱晦之極。


  真媛琪嚇的一退縮,眼巴巴看著一旁的赫爾多夫人。赫爾多夫人忙陪笑臉:「這丫頭整天在家裡念叨您來著,聽說您進京她立馬就要去拜訪,成天姑父長姑父短的掛在嘴邊,這不就練順嘴了嗎。我這閨女就是重感情,她老忘不了小時候去江西小住在您府上的日子,回來后總是人前人後的說,如果阿瑪是姑父該有多好.……」


  再怎麼重感情中間隔著一大堆禮節,深閨女子向來說話嚴謹她不會傻到丟失分寸去戳人家痛處吧?所以她是故意的,這娘倆到底是何居心?

  德馨墨須抽動:「可是你別忘了我們兩家已經沒有這層關係。」


  接著嬤嬤攙扶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走了進來。婦人容顏憔悴卻不失婉約,她看著我,眉心漸漸疏朗眼中露出欣慰的笑。


  忽覺她竟和我有些相像,不由的我摸摸自己的臉,回她一記僵笑。


  德馨看見她,表情又降冷了幾分。


  赫爾多夫人拉開交椅虛扶著她坐下,她掙開她手,走到德馨眼前微微屈膝表情淡淡:「大人吉祥。」


  德馨猛瞪著我,我這才轉回意識忙上前扶著她纖細的胳膊,低低叫了聲『額娘』。


  她拍拍我的手,眼裡閃著淚花:「回來就好。」我有點感動。


  「你們先下去,我想和她娘倆談談。」德馨開始遣赫爾多妻女。母女倆對視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德馨起身去了東間。


  我和她跟隨而至。


  氣氛有些凝固,我開始不安。


  「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突然德馨轉身怒氣衝天的指向我:「她在宮中不恪守本分服侍西太后,卻屢屢誘導聖上!甚至為了她聖上逼我與她相認,知道你哥哥上次為何被刑部受審嗎?還是因為她!她挑唆聖上為她抬高身份,好名正言順進紫禁城做她的貴人!現在好了,聖上一心要封她為貴人,她不把我害死她是不罷休的!!」


  我驚愕萬丈,搖頭:「太後事先提出的。」我也知道,這未嘗不是慈禧的兩面派,只是德馨這種態度叫我起了逆反心理。


  病弱的額娘聞言,也是搖頭,只不過那表情就像是看見了殭屍鬼怪一樣惶恐,她咬著牙恨鐵不成鋼的訓斥我:「你怎麼那麼不爭氣啊?臨進宮我是怎麼告誡你的?要你少說話多做事,要時刻記著自己是一個終身卑賤的奴才!那些攀龍附鳳飛上枝頭的好事沒有做奴才的份!連想都不要想!明白嗎……你明白嗎?」她的眼淚簌簌而落,狠狠捏著我的手泣不成聲。


  這一舉動令我茫然又好奇。德馨似乎動了惻隱,低著聲:「好在事情還沒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太后叫我接她出宮就是要打掉這個念頭,沒殃及到你也算萬幸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明白了,慈禧根本就沒打算成全我和載湉,她當面一派背後一派巧妙將我騙出了宮,為的就是拆散我們。僥倖,信心,憧憬,瞬間被冰涼入骨的冷水徹底撲滅。


  心中積壓著一團怒火驟然往胸口上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輪到這兒卻給到個了!奴才奴才,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憑什麼要終身為奴?」我不顧他們極度抗議的眼神,把矛頭對準德馨:「還有你,我想問問,我們之前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


  德馨氣的哇哇大叫:「你居然敢跟我這樣說話!你簡直大逆不道!」


  「你就說是不是吧?」我撕破臉皮繼續逼問。


  他顯得有些慌亂。


  「不是那就算了,如果是,你沒資格做我的父親,包括任何的!」


  德馨捂著胸口蹌坐在炕上,他說不出來就沖額娘厲道:「連帶你的女兒一起滾出去!!」


  額娘不動,冷看著他:「這是蘇布克府上不是你的江西大宅子!大人如果看不慣請離開這兒。」


  「恆慧.……」德馨看著她,眼神悲愴。


  明間進來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取下官帽一副白凈的圓臉上嶄露著討好的諂笑,然而這笑只針對德馨,面向我和恆慧時,表現出很厭煩的樣子。想必這就是我的舅舅蘇布克.赫爾多了。


  他一進來主動給德馨續茶,一口一個巡撫大人。轟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又改稱德馨為大姑爺。德馨意味深重的看著母親恆慧,也不知是我眼花怎麼了,總覺的他的表情參雜一絲情感。


  既然二人情感未了幹嘛要弄成這副局面?難道中間有什麼誤會。


  想時,被恆慧拉進一間狹小的耳房內,耳房裡擺著脫掉一塊塊木皮的八仙桌和一張硬板床。裡面瀰漫著一股中草藥的濃味,雖破舊卻歸置的整齊有致。


  「玉琦,額娘的處境你沒看見嗎?意氣用事會害死你的!你答應額娘,去和皇上挑明就說你不願意當貴人……」恆慧抱著我,苦苦勸說。


  其實她和德馨之間的恩怨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只是憑什麼他們的恩怨卻要牽扯到我?這使我心中的疑慮不斷加重:「為什麼?你們當初叫我冒充媛琪進宮連欺君大罪都不怕,居然怕我被害死?這不是很奇怪嗎?」


  恆慧捂著臉,顫抖:「因為叫你進宮那是太后的意思,我也知道只要你用心侍奉她你就會少很多危險,額娘是為你好啊,有時候想想真不如死了乾脆,可我不能,我真害怕所有事情都會報復在你的頭上……」


  聽到這我被感動的稀里嘩啦,反握著她的手發自肺腑的叫了聲『額娘』。


  她口中的報復是指慈禧的報復嗎?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和皇家沾邊怎麼會和慈禧有過節?


  我一面裝作知道內情的樣子一面思忖怎麼套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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