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周全

  體順堂內,炙熱的暖爐香薰緲緲。我吃力和衣坐起,將那五彩百子帳掛在玉勾上。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楊昌銳奉命端湯送葯再沒見過任何人進來過。兩夜間,卻莫名多出一個宮女和兩個值守在外的帶刀侍衛。我豈能不知是他的用意?那份本就悸動的心開始如水蘆花般蕩漾不定。


  早想過要離開體順堂,偏偏身體硬是不爭氣,高燒了兩日腦袋昏沉酸脹,在一起身頓感搖搖欲墜弱不禁風。恰時到了楊昌銳送葯的時間,他見我如此,放下藥碗將我扶坐在榻上,態度一如往常的淡漠:「萬歲爺為了你被老佛爺當眾訓斥了一番,如果你是西宮探子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用調羹反覆攪著那黑褐色的葯汁,伴隨他的用力,葯汁盪了一地。


  載湉之所以叫他過來侍候是因為信得過他。聽他語氣忿忿,我更加相信他對載湉的忠貞不二。


  我說沒有任何目的他斷然不會相信,畢竟我是從西宮調過來的,也難怪他之前對我忌諱頗深。見我沉默,楊昌銳將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彎腰蹲在了雕刻精細的落地花罩下:「哼,這下你稱心了,萬歲爺這還沒親政呢就被冠上一個『沉湎女色』的帽子,萬歲爺的清譽就這麼被你給毀於一旦!以後那些大臣就更加依賴於老佛爺了,這個世道到底是怎麼了.……萬歲爺那麼好的一個人……」他說著說著,抹眼撇著嘴嗚嗚哭了起來。


  見他如此,我心頭大憾。隨他蹲在了一起,肺腑道:「早知道是這種結局,我還不如隨那些河燈飄去護城河。」心裡有了一個答案,我的失足落水肯定和西宮脫不了干係。就算小德子想害我他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胆,唯一的可能就是得了慈禧的允許。


  我自認為在她面前偽裝的天衣無縫,就算養心殿到處都是她的耳目,我自恃謹慎她同樣捏不住我有力的把柄。可那又是什麼原因?

  秀子!一個可怕的想法冒了出來。我搖頭,又立即遏制住這種想法。不可能,她沒有道理這麼做。不由想起她說的『花箋費淚行』。莫非她日思夜想的人是……我不敢往下想了,確切的說我沒有勇氣在往下想。我無力靠在花罩上看著楊瑞孩子般的哭泣,止不住掏出絹帕替他拭了拭眼淚:「萬歲爺是我在這紫禁城能待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懵懂的表情帶著一絲動容,眼神在沒之前偏執的敵對。


  離開體順堂也許會成為眾矢之的也許會有性命之危,但是我不得不離開,載湉前景本就堪憂我不能在拖他後腿。


  梳理一番我去了養心殿,他附在東暖閣的龍雕御案上正提筆寫著什麼,我走上前叩頭跪拜。他放下墨筆快速走來扶起我,關切詢問:「好些沒有?」


  我低頭:「奴才已經痊癒了,叫聖上費心奴才實在過意不去。奴才僭越宮規還望聖上治罪。」他鬆開我,默了一會兒,低沉問:「為何要這樣疏離朕?」


  我鄭重其事答:「奴才不能傅致其罪害的萬歲爺在朝臣面前失了威信。」


  「得了吧,你是在擔心朕護不了你的周全。你都不相信朕朕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原來你和他們一樣附炎趨熱。」他嘆息,凄然的笑聲回蕩在空蕩的大殿內。


  我心似刀絞,抬眼睜著水氣氤氳的雙眸看著他:「我相信您。如果這是老佛爺給您下的圈套呢?您這麼對我豈不正合她意?她正好可以在朝臣面前揭您的短。」他目光如炬和我相視而對,無限的心痛流溢在外。


  上前擦著我臉上的淚珠:「這種可能朕不是沒想過,可眼睜睜看著你被她殘害,朕做不到。這一次,朕無論如何都要護你周全。」


  我一陣眩惑,享受著他片刻溫柔細心的撫觸,感動之餘臉上不由發燙。索性不管不顧豁出去嗎?這樣下去,害他也終害己。第一次,我主動拉住了他的手:「遇見皇上是媛琪三生有幸,媛琪真的不希望成為皇上的累贅不希望您為了護我周全同太后鬧的水火不容,那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您能理解嗎?」


  他目光流露出濃烈的綣戀迷離了我的神志,就勢他環住我的腰答非所問:「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成雙。」他將最後一句『與子偕臧』改成了『與子成雙』。


  聽罷心中狂跳不止臉頰越加炙燙,低低的道:「您快別這樣……」見他如同孩子般燦爛的笑著,終究還是敗下了陣。


  他斂住笑,頗為正色在我耳旁柔聲問:「媛琪,可願與朕攜手成雙?」


  「啊?」我怔愣,越發慌亂。分心之際臉頰被他蜻蜓點水般的啄了一下。我通紅著臉拿手捂住,他卻巴不得將我吸進眼球。我窘的無地自容心卻湧出一絲甜蜜蜜的幸福。


  日子在平靜無波中點滴流逝,令我始料未及。慈禧除了在朝堂上重斥載湉就在也沒有任何動作。幾次過去問話她都跟若無其事一樣。甚至對我的態度比先前還要溫和許多。每次被招去問話載湉都是替我憂心,而每次回來,他都如釋重負。漸漸也就放鬆了警惕。


  平靜的表面往往會波濤暗涌,這不是個好兆頭!


  每當聽見他朗朗的笑聲我心中的忐忑不覺消彌,趁厄運還沒降落,我何不珍惜和他一起的短暫時光呢?

  春風徐徐,吹暖了冬眠已久的紫禁城,御花園中,嬌艷欲滴的花兒競相開放,惹得蝶舞蜂喧,歡快徜徉在片片的鵝黃嫩綠中。迎風遂一搖曳,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彎腰低頭,愜意觀賞著那一株株瑩潤純潔的千葉白。相比千葉白,我更喜愛秋季的玉簪花,它高雅而不矯作,看似嬌弱卻極為耐寒。千葉白的美只是曇花一現罷了,終究卻熬不過狂風驟雨的摧殘.……

  我嘆一口氣,分不清是顧影自憐還是為它惋惜。


  「玉雪竅玲瓏,紛披綠映紅。生生無限意,只在苦心中。雖是寫荷的,我倒覺的臨時也可應景。」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傳進我的耳畔。我斂住心神,抬頭一看,一位身襲立領直身的淺湖色長袍男子朝我走來,他手持摺扇,棱廓分明的臉上帶著一種桀驁,那雙眼睛放肆在我身上游移,嘴角微翹,又顯露一種過分的疏狂。見他裝扮隨意,定是哪個府上的貝勒王爺,於是福一福身,準備離開。


  他卻在身後笑道:「怎麼?莫非我說中了姑娘的心思?」


  我轉身,乾笑兩聲:「奴婢只是閑來無事過來賞花而已,您實在多慮了。奴婢先行告退。」


  「這麼說倒是我在庸人自擾了?不過說中與否怕是只有姑娘心裡最清楚。」他挑眉,眼底的玩味盡露無遺。


  我咬咬牙,忍下氣惱:「就算是顯赫的王公大臣也不能在宮中這樣言語隨性大言不慚吧?」


  他一笑置之,甩開摺扇恣意搖晃著:「姑娘好見解,不過像姑娘這種直率的性子實在不宜呆在宮中。還好你碰見的是我,若是旁人,說不定早就腹誹在心了?」


  「難道你就沒腹誹在心嗎?」我輕嗤。


  他攤開手:「我當然沒有,因為我大度,君子坦蕩蕩,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別人指正缺點就該虛心接受,這正是我的心性.……」


  我懶得聽他白活,扭頭徑直走著。他在身後不依不饒:「敢問姑娘芳名?」


  我自顧走著,對他的話置之不理。堆秀山上,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和著風聲隱隱傳了開來,我仰頭,看見一位憑欄而坐的清瘦女子正捂著絲帕,在那笑語殷殷。


  聽秀子說,這幾天慈禧時不時招幾個端莊的秀女進宮賞花。名義是賞花其實是賞人,確切的說是慈禧在準備為載湉物色良人。心下想著不由泛起失落。


  「世子爺,您怎麼不上去啊,二格格和老佛爺等著你過去說話呢。」小德子笑著哈腰過來,朝那男子作揖。


  不是貝勒爺?是世子爺?那會是誰呢?我只知道桂祥世襲三等承恩公,難不成他是桂公府的人?他正沖我微笑,不由我多想,沖他屈膝一福只想離開此地。


  出了御花園,恰與趕去堆秀山的載湉碰個正著。


  「你先去養心殿等著朕,待會朕給你看樣東西。」他別有深意睨我一眼,快步往園子里走去。


  我默然,待他走遠不禁失神。


  明明沒有結局為何還要一頭栽進去?這不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嗎?目送他遠去,感覺空落落的渾身像是抽走筋骨一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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