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大法師的願望

  穿林之河默默流淌，看似舒緩的水流蘊著雄渾無匹的衝擊力。維克多、納爾森、卡里古拉站在河東岸，隔著寬闊的河面，同矗立於西岸的蟻人女皇遙相對視。六隻四臂蟻人的屍體就倒伏在他們的腳下，這些高等蟻族的鮮血流入河中，卻沒有暈開水面，而是沉入水底。


  它們的血竟比河水還要沉重。


  四臂蟻人其實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怪物，生物等階至少和食人魔督軍相同。只不過，它們遇到的對手是人類國度最頂尖的戰士，四臂蟻人生命不完整的缺點頓時被放大數倍。即便這樣，納爾森和卡里古拉剿滅6隻四臂蟻人也已全力以赴，儘管戰鬥過程看似摧枯拉朽，但不能說贏得很輕鬆。


  這還多虧了維克多事先將東岸大部分四臂蟻人騙進河裡，岸上僅剩六隻四臂蟻人。納爾森和阿卡聯手，迅速擊殺岸邊的蟻人。否則的話，守東岸的四臂蟻人原本有19隻，它們肯定能纏住卡里古拉和納爾森，如果蟻人女皇再乘機帶其餘的四臂蟻人登上東岸，那情況就會變得很危險。


  納爾森、卡里古拉見主人安然無恙，心裡當然高興，可他們都沒有來得及和維克多寒暄問候，一個緊握流淌白金光輝的長柄重鎚，另一個手持精金斬首巨劍，口鼻間吐納無數細小氣旋，分別護在維克多的兩側，凝視河對岸的蟻人女皇和祂的四臂蟻人爪牙，如臨大敵。


  他們現在佔據東岸，同西岸的蟻人女皇隔著一條林中河。800多米寬的河面水流洶湧，但也算不上無法逾越的天塹，只是他們目前擁有地理優勢，如果四臂蟻人泅水過來，上岸時就特別容易被各個擊破。關鍵在於蟻人女皇，祂完全有能力涉水過河，強行登陸，為其他的四臂蟻人爭取上岸的時間。


  「大人，我們是不是互相掩護，沿著河岸朝下遊走？」納爾森目不轉睛地盯著對岸的蟻人女皇，把聲音壓到最低，向維克多建言道。


  他親自領教過四臂蟻人的實力，對目前的局勢有自己的判斷。雖然他不認識蟻人女皇，但那隻全身覆蓋12道鮮艷魔紋的四臂蟻人氣息恐怖，和其他同類區別明顯。納爾森站在維克多、卡里古拉的身邊仍然感受到一種刺痛靈魂的危險。而且伯爵大人似乎出了問題，實力變弱許多，假如對面的蟻人女皇帶領幾十隻高等蟻人渡河，他們三個人恐怕守不住河岸。


  目前最好的應對方法是往林中河的下遊走，那裡的河面更寬闊，四臂蟻人集體渡河，彼此之間就會拉開距離。蟻人女皇第一個登岸，他們便可以利用時間差，搶在其他四臂蟻人上岸之前，集中力量，先把蟻人女皇殺掉。


  「嗯，主人，我們走吧。」卡里古拉連連點頭，他不懂得戰術轉移的意義，全憑敏銳的直覺而贊同納爾森的建議。


  維克多皺著筆直細長的眉毛，若有所思地說道：「蟻人女皇並非一定是我的敵人。」


  納爾森點頭應道：「大人，我感覺祂的敵意變淡了……不過，這隻怪物真的很危險，我們還是應該小心點。」


  正說著，西岸的蟻人女皇突然獨自走進河中，祂拿飄浮物當落腳點，在河面上連續跳躍如同矯健敏捷的小鹿。卡里古拉立刻邁出一步，高大魁梧的身軀像一座雄山，擋在維克多的身前。納爾森則飛快退後50米。這個距離剛好能將他的心靈之觸發揮到極致，好比收起來的拳頭，藏在背後的利刃，時刻威懾敵人的心靈，也在選擇進攻的最佳時機。


  維克多等人已擺出戰鬥陣型，蟻人女皇卻視而不見，祂在登岸之前丟棄手中的精金刺棍，又反手將腋下的兩隻副肢掰下來，就像折斷兩根樹枝一樣隨意。


  失去兩條胳膊，蟻人女皇看起來更像是一位曲線婀娜的人類女性，朝著維克多漫步走來。最後，她停在維克多身前10米處，轉頭看了一眼西岸，那幾十隻四臂蟻人爪牙便散進西岸的黑森林，很快就消失無蹤。


  自始至終，蟻人女皇的表情都十分平靜，好像祂在敵人面前棄械、自殘、遣散從者都是些無足輕重的事情。維克多的心裡卻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涼，他沉默片刻，輕輕推開卡里古拉，直面蟻人女皇，問道：「你不想殺我了？」


  蟻人女皇冷淡地搖了搖頭，用古代通用語回應道：「現在殺你已失去意義，我們都輸了……你派去襲殺完美之軀的煉金生物全部陣亡，它們非但沒能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反而刺激完美之軀的本能意志，加快蜘蛛女士的復甦。祂現在可以稱作是蜘蛛女士的化身，不再是我的完美之軀。」


  蟻人女皇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正瞪著祂的卡里古拉，說道：「你的這位戰士從者擁有光輝之主的正態破滅之力，他原本有機會殺掉完美之軀……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放棄這唯一取勝的機會？」


  祂說得沒錯，卡里古拉突襲完美之軀的時候，如果是龍女僕梅雯返回到維克多的身邊，阿卡留下來戰鬥，就有機會殺死完美之軀，維克多也會得到梅雯的援助。但維克多給龍女僕的命令是優先保護阿卡的安全。他自己遭到蟻人女皇的圍剿，情況十分危急，也沒有通過心靈聯結召喚龍女僕回援。維克多其實是拿自身的安全當籌碼，幫助阿卡做出有利於他自己的選擇。阿卡跑回來協助維克多，從而避免了被聖光同化的命運。


  當然，維克多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偉大，他的逃跑路線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即便阿卡沒能及時援助他，維克多相信納爾森也會果斷採取行動。因為納爾森同樣掌握心靈之觸，能夠感應到主君遇險，而且維克多一直在朝蘭德爾探險隊的位置移動，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


  維克多並不知道卡里古拉當時究竟被聖光侵染到什麼程度，是否還把自己這個主人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但是，他給了阿卡一次糾正命運的機會，並願意為此承擔後果。而卡里古拉和納爾森都沒有讓維克多失望。


  同樣的，維克多也沒有讓自己的部下失望。


  面對蟻人女皇的困惑，維克多不想說「這是信任……」，「龍女僕死了還可以復活，阿卡死了就真的死了」諸如此類的理由。古老的靈體只會對這樣的答案嗤之以鼻，哪怕靈體沒有鼻子。


  維克多突然笑了，笑容真誠燦爛彷彿純凈的陽光，他頷首說道：「我認為，我的內心並不願意借用光輝之主的力量消滅你們的意志。我指的是你、還有蜘蛛女士……其實，你們是一個整體的不同念頭。嗯，凡人也會產生許多念頭，但他們的念頭轉瞬即逝，就像河流泛起的泡沫，脆弱易碎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而你們的精神力量足夠強大，強大到讓每個念頭都能分化出不同的意志。」


  蟻人女皇定定地看著維克多，片刻后，祂也笑了，嘴角勾出一個上翹的弧度，顯露出一絲人性化的柔和韻味，祂說道：「你能夠理解我，這真好……其實，我們的生命形態不同，而你我的困境、遭遇和執著卻又驚人的相似。」


  大法師安潔莉娜的靈魂意志側可能是食靈島最初的意識，她和食靈島是一種無法分割的共生關係，但食靈島屬於蜘蛛女士的神性意志終有一天會蘇醒，并吞噬安潔莉娜的意志側。嚴格意義上，這不能算是安潔莉娜的終結，而是一種靈魂同化。但對於安潔莉娜的意志個體而言，這和死亡沒什麼差別。所以，蟻人女皇屬於安潔莉娜的部分絕不願意被蜘蛛女士同化，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避免這種結果。


  維克多的體內同樣具有太陽精靈的神性意志，他佔有太陽精靈位格的同時，也在抑制太陽精靈神性意志的復甦。他知道一旦融合了太陽精靈的神性意志，靈魂本質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己不再是自己。


  一般人或許巴不得可以融合神性力量，從而獲得偉大權柄，但孤傲的靈魂絕不會向神靈屈服。這就是維克多和蟻人女皇的共同點。


  蟻人女皇繼續說道：「世界上第一隻太陽精靈是太陽神弗雷的凡物化身，也是月神弗雷婭的配偶。蜘蛛女士則是弗雷婭惡魔化身，你不願意光輝之主驅逐蜘蛛女士，應該是受到太陽精靈神性意志的影響。」


  維克多不否認也不承認，點頭道：「人的一生總是在矛盾中度過，我有我的堅持，哪怕蜘蛛女士最終找上我，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後悔。」他頓了頓，又好奇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出了問題的？」


  蟻人女皇回想了下，說道：「在安德魯大法師釋放我的600多年之後，我開始嘗試培育適合自己的化身，希望能通過化身行走於主物質位面。然而，我驚訝的發現蟻后替我孕育的化身全都是蜘蛛女士的形態，而且根本沒辦法調整。我這才意識到食靈島本身就是蜘蛛女士的靈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蜘蛛女士壯大祂的化身。」


  「問題的根源還是那枚月神聖物……當初我們向精靈帝國借用『弗雷婭之淚』，是為了補全格羅斯蟲族的生命形態，因為自然界的格羅斯蟲族主要是弱小的八肢蟲，它們顯然不能作為蟻后煉金塔的戰鬥及生產單位。月神聖物的領域之力讓格羅斯蟲母孕育出蟻人，這才是我們需要的蟲族煉金單位的基礎模版。當然，這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


  「我完全沒意識到『弗雷婭之淚』在精靈帝國的份量有多重……精靈皇帝和密修會約定，精靈族幫助我們完善蟻后煉金塔，我們用蟻后煉金塔幫助暗精靈抵禦惡魔的侵擾。這份約定有有個前提，蟻后煉金塔絕不能攻擊精靈帝國。於是，精靈皇帝拿出月神聖物，我們將月神聖物當作獻祭資源，讓蟻后煉金塔沾染上月神的氣息，這樣一來，蟻族就不能攻擊月神領域。」


  「我後來發現，被獻祭的『弗雷婭之淚』居然落入食靈島的中心，具有不可摧毀的特性，而且它是一枚種子……既然是種子，那長出來的東西就固定不變，比如蜘蛛女士形態的完美之軀，還有蜘蛛形狀的食靈島……」


  「如果我不採取措施，早在一萬多年前，食靈島就已經壯大到能夠復甦本能意志的地步……我當然不甘心被蜘蛛女士吞噬。因此，我想辦法將『弗雷婭之淚』丟到食靈島之外的萬靈之境。沒想到，這促使靈界之王的意志復甦，也就是被你擊殺的黑血主宰。」


  「黑血主宰心智混沌，充斥著可怕的本能，祂吞噬亞述人的靈魂，聚集力量，塑造形體，大幅降低食靈島的成長速度，可如果不加以控制，黑血主宰總有一天會吞噬食靈島……在亞述帝國漫長的歷史中，我曾多次暗算過黑血主宰，卻始終無法消滅祂。直到，特里戈瓦爾家的聖騎士來到亞述帝國……我這才發現，煉金帝國的造神計劃並沒有失敗，登上光輝天使神位是我擺脫困境的唯一方法。」


  「我差點就成功了。」


  維克多尷尬地笑了笑，問道：「你不會膚淺的認為是我破滅了你的希望吧？」


  蟻人女皇搖頭道：「光輝之主牽扯的超凡存在比我預想的要複雜……貝爾蒂娜毀滅萬靈之境的過程中，有白金色的神聖鎖鏈出現，我當時就猜到到我的計劃可能會出問題。只是，我並不甘心放棄唯一的希望。」


  維克多沉默了一下，又問道：「其實，你一開始就打算殺掉我？」


  蟻人女皇點點頭，坦然承認道：「是的，我認為蜘蛛女士復甦這具化身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弗雷婭之淚』；其次就是太陽精靈的神性。『弗雷婭之淚』已經被精靈族帶走了，而你具有太陽精靈的神性，只要殺掉你，應該能為我爭取更多的時間。」


  維克多皺眉問道：「完美之軀之前就已經蘇醒了，你為什麼還要追殺我？」


  蟻人女皇淡淡說道：「祂並不完整，壽命只有30天，如果祂奪取你身上的太陽精靈神性，可能會延長壽命。我搶先殺掉你，祂就沒時間去精靈帝國拿回月神聖物。這樣的話，我還有機會讓食靈島再次休眠。」


  「現在沒必要了。祂剛剛喚醒了食靈島的全部力量，靈魂與完美之軀相互融合，只剩下不到十天的壽命。我不可能讓食靈島再次沉寂，被蜘蛛女士同化是我必須接受的命運。然後，我們會來找你。」


  蟻人女皇目光深沉地盯著維克多，說道：「你抑制太陽精靈的血脈之力也沒用，你的煉金塔符文水晶會為我們指明方向。除非你能在十天之內，找到一個元素平衡節點，丟下你的煉金塔。」


  「蘭德爾殿下，我輸了，你也輸了。」


  維克多笑了笑，說道：「這可不一定，我沒準備成為蜘蛛女士的口糧。我猜蜘蛛女士的這具化身不會飛，對嗎？」


  蟻人女皇搖頭嘆道：「你高興的太早了，蟻族工匠也可以造船。」


  維克多目光灼灼地說道：「十天，十天之內，你們追不上我的船，我就贏了！難道你和我說這麼多，不是希望我能逃脫嗎？」


  蟻人女皇沉默片刻，終於點頭說道：「蜘蛛女士正在搜索靈能網路，我的意志即將消亡，但煉金帝國的傳承不該就此斷絕！儘管我無力改變蜘蛛女士追求太陽神性的念頭，可如果你能撐過最後的十天，我會送你一份珍貴的禮物……以煉金帝國最後的大法師，安潔莉娜之名。」


  「願幸運與你同行，煉金帝國最後的煉金塔主，維克多.溫布爾頓.蘭德爾殿下。」


  蟻人女皇安潔莉娜轉身離去，背對著維克多揮了揮手，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