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支配者
蘭德爾殿下的車隊頂著午後的驕陽，在蘭特帝國領的道路上向西行進。
火之季的一月末，氣溫漸漸升高，數百名精銳騎兵全都換上了夏季輕甲，但他們仍然汗流浹背。這樣的天氣里長途跋涉還負重著甲對普通人的意志和體能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六足迅龍拖拽的紅銅馬車位於隊伍的中央，巨大的車廂好似一座用銅皮包裹的小屋，四對車輪在夯實的路面上轉動，留下沉沉的轍印。
這輛馬車是銀白高塔贈送給維克多的禮物，由幾位鑄造大師共同設計，請艾爾聖城的著名工匠打造，選料上乘，構思精巧，既奢華又實用，以維克多的眼光都挑不出多少毛病。尤其車廂內部的設計結構和選材充分考慮到隔音減震的效果，只要關閉車門和透氣天窗，就算初階騎士靠近馬車都難以聽清車廂內的動靜。
大人物的專用車駕強調封閉性，如同移動的私人宅邸，可以在裡面處理隱秘事務，不必擔心被外人竊聽。
此刻，馬車就車門緊閉，用來透氣的採光天窗也放下了彩色水晶，車廂暗處的透氣孔外面掛著車鈴，隨著馬車的移動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掩蓋住車廂內的談話聲。
夏洛特金髮披散，一身粉紅色的蛛絲花瓣裙，套著白色長絲襪的修長美腿從裙擺下伸出，斜斜併攏。她像慵懶的寵物貓那樣依偎在主人的身畔，湖綠色雙眼好奇地打量坐在對面的年輕人。
銀白高塔精心打造的馬車，夏洛特非常喜愛，但吉莉安更喜歡。契布曼大小姐霸佔馬車連同維克多整整四天，夏洛特根本沒機會體驗新馬車。等維克多好不容易把吉莉安勸走，夏洛特立刻鑽進車廂，還特地換一身漂亮又性感的花瓣裙，結果維克多居然召見一名隨行的小學者上車說話。
維克多想讓夏洛特先換一身衣服，她套上一雙長筒絲襪就賴在維克多的身邊，毫不避忌小學者的存在。
夏洛特這個樣子，維克多也很無奈。她向來沒什麼大志向，誓言女騎士只是兼職，金眼伯爵的寵姬才是她首先認同的身份。
無論是誓言騎士還是寵姬，都不受伴侶原則的保護，完全依附於主人，因此有權陪伴主人參與家族的隱秘會談。而維克多所偏愛的吉莉安則被他哄下了馬車，這讓夏洛特很是開心。
按道理來說，寵姬的地位很低，主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偏偏夏洛特還是一位資深女騎士，放在任何一個家族都有一定的份量，她現在熱衷於扮演寵姬的角色，根本不把蘭德爾家族的小學者放在眼裡。
這當然是輕視，換成其他家族的大學者，夏洛特都不會這麼肆無忌憚。維克多拿夏洛特的任性也沒什麼辦法，誓言騎士兼寵姬的身份是他親口說的。
維克多對面的小學者容貌英俊，氣質文雅，大約18、9歲，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此刻，他坐姿端正，眼睛清澈，目光寧定，表現出謙遜恭敬的神態又顯得落落大方。
夏洛特在南境貴族圈原本就以美貌著稱，身為布里亞特子爵夫人的時候，她還講究端莊優雅的儀容，可她現在是共鳴24個元素位的資深女騎士，容貌身姿比以往更勝，心意影響外在，以寵姬自居則媚態驚人。
美色當前，小學者從容穩重的表現令維克多暗暗點頭，
他名叫保羅.蘭德爾。蘭德爾家族開拓之初，老密探巴羅爾奉維克的命令，在黑堡鎮的流民當中，收養拐買了一批幼童，作為家族密探進行調教培養。保羅是其中最出色的孩子。
後來，維克多想培養忠於家族的學者，選中13歲保羅和另一個12歲的女孩玫琳，由納爾森收為養子養女，再花費重金，送到銀白高塔求學。
一晃六年的時間過去了，當初那個天資聰穎的小密探變成英俊挺拔，氣度不凡的青年學者。他學業優秀，受到導師的褒揚，還經歷過兩次身體重塑，精修2級源血秘法，論實力和戰鬥力比初階見習騎士也不遑多讓。
流民出身的小保羅能有今天的成就恰恰折射出蘭德爾家族的崛起，事實上，當初那批小密探除了不幸夭折的，絕大多數人都手握權力，在水銀組織中獨擋一面。
維克多締造了蘭德爾家族，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他看保羅就像在欣賞自己的作品，頗有一些成就感。
「保羅，水銀在雷蒙.彼得身邊安插眼線；在東部聯盟培植勢力，這兩件事情都是由你策劃的……具體的情況，說來聽聽。」
「是。」保羅恭敬說道：「三年前，我們選中在黃昏森林防線服苦役的瓦蒙騎士作為水銀的暗子。我和陶德大人利用雅各布.路德維希騎士對雷蒙.彼得的仇恨，策劃了一場襲擊事件。陶德大人偽裝成遊俠，先設法接近雅各布騎士，成為他的追隨者，再暗中勾聯瓦蒙，告訴他，雅各布大人的顯赫身份以及雷蒙.彼得殺害雅各布未婚妻的事實。」
「陶德大人讓瓦蒙相信，雅各布.路德維希準備趁雷蒙.彼得巡視黃昏森林的機會，襲殺對方，為未婚妻復仇。陶德大人半邀請半威脅瓦蒙騎士參與刺殺行動，如果他不同意，就殺他全家滅口。」
「行動當天，瓦蒙按照計劃把雷蒙.彼得的隊伍誘騙到伏擊點，陶德大人則把雅各布.路德維希騎士帶到那裡，製造了一場偶遇。雅各布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水銀查獲，也不清楚這次刺殺行動。他完全被蒙在鼓裡……陶德大人麾下的精英衛士故意和雷蒙.彼得的護衛發生摩擦，當他拔劍威脅的時候，遭到雷蒙.彼得的射殺，然後就引起雙方的一場混戰。」
「在隨行牧師的干預下，雙方的流血衝突很快停止，陶德大人一方死了3位追隨者，雅各布見狀便亮明自己的身份，向殺妻仇人雷蒙.彼得提出決鬥要求。」
「彼得家族的少爺當然不敢和鳶堡大騎士進行對決……牧師勸說無果，負責保護雷蒙少爺的兩名白銀騎士便出面干預，他們和雅各布騎士交手，但礙於對方的身份，只是阻攔而沒有全力以赴。」
「潛伏在森林深處的三十四位家族死士接到信號，向雷蒙.彼得的隊伍發起突襲。雅各布的追隨者們也被捲入殊死搏殺，但雷蒙一方人多勢眾，又有隨行牧師和聖武士，儘管水銀的秘法死士個個都是好手，還是處於下風。」
「果然不出所料，瓦蒙眼見風頭不對，他沒有按照事先的約定，乘機刺殺雷蒙.彼得，反而奮力保護對方。」
「這一戰，家族死士悉數陣亡，沒有留下活口。雅各布隻身突圍，他的追隨者或死或傷，倖存者全部被俘。至於陶德大人，按照計劃他一直在外圍，提前逃入黃昏森林，由另一隊人手接應，脫離了事發地。」
「後來，蘇斯王國的梅丁公爵親自出手，俘虜了雅各布騎士……瓦蒙拚命援護雷蒙.彼得，身負重傷，贏得對方的青睞……讓我們沒想到的是，瓦蒙居然沒有接受彼得少爺的招攬，只懇求彼得少爺把他未成年的次子和幼子收為侍從，他自己還是帶著家人在黃昏森林防線服苦役。」
「顯然，瓦蒙已經意識到那次襲擊有問題，懷疑自己被陶德大人背後的勢力盯上了。但這沒有關係，一個被剝奪貴族頭銜的負罪騎士絕對不敢向彼得家族坦誠一切，我們會在適當的時候，拜訪瓦蒙騎士，通過他的關係操控彼得少爺身邊的兩個侍從，至少也能掌握到雷蒙.彼得的情報。」
保羅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猜測瓦蒙騎士已經做好了被我們利用的準備，我建議陶德大人設法在瓦蒙身邊安插家族的精英衛士，保護他的生命安全，以免讓這條線徹底斷掉。」
他接著又詳細說明了水銀在東部聯盟培植秘密勢力的過程。
水銀悄悄安排了三伙人，一伙人是幾個老遊俠和他們的追隨者，首領名叫納塔爾，水銀的內線密探和數名精英衛士裹挾上百流民加入其中；第二伙人是在黃昏森林服役期滿的負罪貴族，他們家裡的騎士全部陣亡，其餘的族人只能被流放到東部聯盟。這次，陶德假意被其中的負罪貴女潔西卡勾引，從山民據點調集一批人手，外加20個煉金人類，裝扮成追隨者，帶領這些負罪貴族遷往東部聯盟的福爾特湖岸，花了兩年的時間在附近開闢了一個定居點。他又設局假死脫身，返回蘭德爾領；第三伙人是水銀打擊的惡棍團伙，因為被逼到走投無路，只得逃往東部聯盟的海岸線，他們的首領叫剃刀傑克，身邊同樣有水銀密探和煉金民兵滲透。
遊俠納塔爾、貴女潔西卡、剃刀傑克，這三股小勢力的首領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對水銀全不知情，卻特別依賴水銀安插在他們身邊的武力。
「陶德這傢伙……」
維克多聽完之後，笑著搖了搖頭，轉而說道：「巴羅爾視你為最得意的弟子，想把水銀首領的位置讓給你，你的意思呢？」
保羅苦笑道：「主人，陶德大人會殺了我的。」
維克多大笑，點頭說道：「我也看好陶德，他比你更渴望水銀首領的位置。而你，現在想當一名學者？」
保羅低下頭，誠懇地說道：「主人，我去銀白高塔求學，才知道以前的眼界太狹窄。我的同窗都是貴族子弟，他們每個人都比我聰明，我卻敢說我的學識在他們之上。我希望能夠以自身的學識為主人效力，也有擔任家族首席學者的野心。」
維克多沒有直接表態，溫言說道：「你和玫琳都已經成年了，你們自小一塊長大，又共同在銀白高塔求學，聽說她對你有好感，你為什麼沒有接受她的情意？」
保羅正色說道：「主人，我和玫琳都是家族培養的密探，我們的一切都屬於主人，我們的婚姻只能由主人支配。」
維克多問道：「你喜歡玫琳嗎？」
保羅遲疑片刻，搖頭說道：「主人，我對玫琳沒有伴侶的情意。」
「如果我把玫琳嫁給水銀莊園的馬夫，我允許你反對一次.……你反對嗎？」
「主人，我不反對……一切都遵從您的意志！」保羅沒有猶豫地說道。
維克多當初挑選保羅和玫琳去銀白高塔求學，最基本的客觀條件是他們姿容出眾，而美貌的人更容易被貴族圈接受。
蘭德爾家族在這兩個小學者的身上投入大筆資源，除了每年要付給銀白高塔學者高昂的學費，還定期提供珍貴藥劑，以及重塑身體的名額。
教會發明的身體重塑是為了挖掘聖武士的生命內潛，磨礪心靈力量，修復身體缺陷從而提升聖武士的生命層次。對於普通人而言，身體重塑無疑也是最有效的整容方法，個子矮的可以變高；牙齒不美觀的可以變潔白整齊；眼睛渾濁的可以變清澈純凈；皮膚粗糙的可以變得細膩光滑，身體內外的小缺陷都會在重塑的過程中得到明顯改善，只要受術者有變美的強烈意願。
保羅和玫琳經歷過兩次重塑身體，他們處於銀白高塔貴族圈的環境中，對美貌儀容的願望肯定比身體粗壯、力大無窮更強烈。尤其玫琳，愛美是妙齡少女的天性，原本八分的姿色現在可以媲美一般的女見習騎士。
據維克多所知，保羅和玫琳在銀白高塔求學期間都遇到過不明情況的愛慕者，其中不乏貴族子女。培養學者花銷不菲，如果能有用愛情把納爾森.蘭德爾勛爵的養子養女拉進自己的家族，怎麼看都很划算。他們的養父畢竟只是小小的勛爵，把他們拐走了也沒什麼大問題。可是，隨著蘭德爾殿下聲名遠揚，再沒有人敢打保羅和玫琳的主意，就像沒有多少人敢盜竊巨龍的財寶。
保羅說得沒錯，密探並非封臣或自由民，他們更像是主人的私產。保羅和玫琳的個人情感在維克多面前毫無意義，如果有必要，維克多可以把玫琳當成禮物，獎勵給某個家族成員。
在這種情況下，保羅如果接受玫琳的示愛將犯下非常嚴重的錯誤。
維克多相信保羅其實也看不上玫琳，他有能力有野心，且毫不遮掩，立志成為蘭德爾家族的首席學者，就有資格迎娶一位真正的貴女，哪怕對方的容貌一般，也比向主人求娶玫琳更有利於自身的發展。
家族死士一旦被主人賜下婚姻，組建家庭，他們便有了封臣身份。
年輕的保羅出身低微，卻一心向上流社會鑽營，他的野心、毅力、學識、才智在維克多看來其實都無關緊要，關鍵是他懂得守規矩。
女性侍奉貴族子弟，男性迎娶貴女，這本身就是貴族階層吸收人才，穩固家族政權的一種方法。維克多當初也是娶了納爾森的妹妹莉莉婭，才使得戰熊傭兵成為他最堅定的擁護者。
作為大領主的金眼伯爵是秩序的受益者，保羅想迎娶貴女完全符合貴族訂下的規矩，只要他確實有足夠的能力，便沒什麼不好。
維克多對情感單純的玫琳反而感到失望，雖然她學業有成，還沒有做下出格的事情，但她忘記了自己的本分。蘭德爾家族耗費資源培養她當學者，可不是讓她去銀白高塔談情說愛的。
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裡的野火燒毀秩序的柵欄，總有一天會燒死自己又危害到家族的利益。
說到底，玫琳是屬於金眼伯爵的私人物品，維克多在她身上投入重金，寧可把她嫁給莊園的馬夫，也不會白白便宜外人。
當然，銀月莊園的馬夫還配不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學者。對於玫琳，維克多另做打算。
他向保羅說道：「我滿意你的表現，準備賜你一份獎賞……坐好了別動，放鬆點……」
車廂內捲起一股氣流，吹過用來降溫的寒釉石台，包裹住保羅的身體，讓他感覺到清涼的風滲透毛孔和皮膚，在自己的體內流淌。年輕的小學者坐在那裡不敢稍動，連多餘的想法也努力收斂。冥冥中，他意識到主人此刻能洞悉他所有的奧秘，自己知道的或不知道在主人的眼中都無所遁形，甚至連自己的生死也在主人一念之間。
過了一會，維克多停止了風元素的洞察，淡淡說道：「可以了，你先下去吧。」
接觸到主人暗金色的眼眸，保羅如同面對神靈，只有深深的敬畏，語氣近乎虔誠地說道：「保羅遵從您的意志，高貴的主人。」
保羅是蘭德爾家族精心培養的人才，可他再聰慧也只是個普通人。而擁有騎士血脈的貴族天生比凡人聰明，兩者之間的差距無法通過後天的努力來彌補。維克多通過風元素洞察保羅的內潛，推演他的血脈特徵，打算為其創造一套心靈血脈秘法，旨在提高他的智力，作為對他的獎勵。
這其實是一次關鍵的實驗，涉及到模擬X-3的心靈血脈秘法，能夠獲得快速計算和超強記憶的部分功能。
做實驗肯定存在風險，維克多、西爾維婭，還有托佛文巫師，三位頂級超凡者緊密合作，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掌握兩套成熟的心靈血脈秘法。一個是普通向的心靈戰士，具有生命堅韌天賦；另一個騎士向秘法，讓見習騎士獲得生命堅韌天賦。他們在完善秘法的過程中，有許多試驗者都出了問題。
保羅如果修鍊普通向的三級源血秘法，配合藥劑，基本上不會出差錯。但他未必願意變成身高近2米，體重超過100公斤的壯漢。既然如此，他再怎麼修鍊三級源血秘法都只能事半功倍，難獲成功。
心靈血脈秘法首重修鍊者的心靈意願。
關於模擬X-3的心靈血脈秘法，維克多不缺試驗素材，煉金人類隨便他怎麼折騰，人馬丘陵還能向他提供死囚犯。不過，保羅對貴族學者的嚮往，他的毅力和恆心是其他試驗者難以具備的重要條件。
維克多準備趁老巫師托佛文還活著的時候，結合自己的洞察天賦，開創模擬X-3的心靈血脈秘法。這樣就能把風險降到最低，即便出了問題，維克多也能及時察覺，叫停試驗，避免損害到保羅。
只是，維克多現在沒有必要和保羅說清楚。
保羅剛離開馬車，一雙線條優美，潔白瑩潤的胳膊纏住維克多的脖子，夏洛特親昵地問道：「我親愛的主人，瓦蒙騎士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