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 會面與共識

  佛利德斯牧首來的比維克多預想中的還要快，多鐸王國的鐵壁騎士團下午剛到，等到太陽落山，牧首就騎著角狼，帶領十幾個神職者護衛，出現在法赫蘭崗哨營地的外圍。維克多甚至沒來得及和多鐸的兩位黃金騎士殿下商議合作的細節。


  如果有人可以拯救你和你部下的生命，你最好對他保持尊重，並盡量親近對方。牧師就是能挽救高階騎士的一群人。


  四位殿下、十幾位白銀騎士全部到營地門口，迎接樞機院三大牧首之一，傳奇牧師佛利德斯大人。


  維克多和佛利德斯是初次見面，卻都熟悉彼此的情況。


  他是三位牧首中最年長的一位，今年94歲，父親是特斯蒂爾家的聖騎士，母親是克魯達爾家的高階女牧師。就像他的母親，佛利德斯自幼侍奉光輝之主，放棄聖騎士家族的姓氏，成為一名信仰虔誠的牧者。作為資深騎士和傳奇牧師，佛利德斯至少能活到120歲以上，他多數時間都待在撒桑大教區，即便當上了牧首，也很少回教廷樞機院。他非常了解撒桑帝國的情況，執掌撒桑大教區的教務46年，以公正嚴明，不近人情著稱，對撒桑帝國的東部、中部和西部都一視同仁。


  要知道，近幾百年來，教會的救助物資向撒桑帝國，尤其向東部皇族政治集團傾斜幾乎是一種常態。光輝騎士團和腓特烈皇族因為教會的大力扶持，不僅打造了完善的東境防線，還發展出10萬精銳騎兵，撒桑中部和西部領主的精騎加起來都不到他們的一半。


  佛利德斯改變了這種狀況，在他擔任牧首期間，撒桑西部的巴塞留斯家族順利擴編9000人的精銳騎兵，鎖甲、內皮甲胄、頭盔、戰靴、騎矛、盾牌、彎刀、投槍、弓弩都一應俱全，和皇室禁衛騎兵沒有任何區別。


  大家都說，烏塞因.巴塞留斯公爵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


  佛利德斯公正嚴肅的作風彌合了撒桑帝國內部的政治分裂，巴塞留斯公爵和腓特烈皇帝能夠放下分歧，聯手對抗半人馬大可汗，佛利德斯牧首稱得上居功至偉。他在撒桑帝國領主中的威望蓋過了腓特烈皇帝和巴塞留斯公爵，撒桑皇室簽發的文書到了帝國西部就是一紙空文，佛利德斯手寫的書信，巴塞留斯公爵都會做出回應。


  毋庸置疑，佛利德斯牧首是撒桑帝國最具影響力的實權人物。


  維克多從多方面搜集情報和傳聞，分析認為，佛利德斯牧首原則性強，控制欲強，為人嚴肅古板，做事雷厲風行，長子和長女戰死沙場，他都沒有動用手中的權力，為他們謀求生機。


  同這樣的人物博弈，維克多做了充分的準備，包括如何應對他的責難。然而，現實中的佛利德斯牧首顛覆了他的印象。


  雙方見禮之後，頭髮銀白，身材高大的老牧首主動拍了拍維克多肩甲，以示親熱，聲音洪亮的笑道：「蘭德爾殿下，奧古斯特公主殿下，你們比我預料中，提前了8天抵達撒桑帝國。我代表遭受苦難的信眾，向崗比斯王國先鋒援軍表示感謝。願吾主的光輝，永遠照耀兩位殿下。」


  這畫風有的不對啊……維克多心裡嘀咕了一句，與羅蘭還有多鐸的兩位殿下同時說道：「讚美至高無上的光輝之主。」


  羅蘭聲音清脆的解釋了一句，「我們在大草原上迷路了，要不然，還能更快一點。」


  鐵壁騎士團的迪特里希和杜恩克魯兩位黃金騎士頓時有些難堪。大家說好了要聯合起來向佛利德斯施壓，迫使他開放流民南遷的路線，從而保住佃戶制和多鐸王國在幽魂森林的開拓點。對付佛利德斯這樣性格強硬的談判對手，只能採取更加強硬的談判策略，簡單的說就是不解釋先鋒援軍的異動，反正有蘭德爾殿下打頭陣，他們兩個沒有太陽精靈的塊頭大，只要跟在後面，表明堅決的態度就行了。


  羅蘭輕飄飄的來了一句「迷路了」，解釋崗比斯先鋒援軍為什麼沒有出現在預定地點銅戟城。迪特里希和杜恩克魯是不是也該解釋一下，鐵壁騎士團為什麼突然南移法赫蘭勛爵領？

  這怎麼解釋啊？要不要這麼坑人的？

  幸好佛利德斯牧首並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營地大門兩側，皺眉問道：「你們在附近發現了一個食人魔流浪部族？」


  那裡豎著6根插有食人魔腦袋的長矛，首級大小各異，同樣的醜陋蠢笨，有的傻笑，有的憤怒，有的疑惑，有的茫然，在火把的照耀下顯得恐怖陰森。


  維克多表情變得凝重，點點頭，說道：「佛利德斯閣下，請跟我來。」


  他領著眾人來到營地後面的一片空地上，有大約200平米大小新翻的泥土，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合葬坑。


  沒有人說話，松木火把噼啪燃燒，光影搖曳，平添肅穆沉重的氣氛。佛利德斯神情冷峻，沿著葬坑的邊緣走了一圈，聲音沉沉的問道：「兩位殿下都看到了？」


  維克多和羅蘭沉默著點了點頭。


  三天前，凶暴戰士紅狼率領一隊斥候，追蹤地精運輸糧食留下的痕迹，在法赫蘭勛爵領北邊法貢森林找到了食人魔的老巢，他們沒敢深入調查，只是在外圍劃出大致的區域。


  食人魔的筋腱韌性十足，能夠充當軍用重弩的弩弦，尤其它們的脊椎大筋可以用來製造大型弩炮的弓弦。這種生物質材料的處理工藝再高明，也有使用壽命限制，新鮮的筋腱當然是越多越好。何況，崗比斯先鋒援軍急需食人魔收集的糧食補給。


  維克多和羅蘭興沖沖地帶領3位大騎士，外加200名精銳，突襲食人魔在法貢森林的老巢。這個食人魔部落只有2頭成年雄性食人魔蠻兵，2頭雌性，1頭幼崽，它們的首領也並非白銀階的狂暴食人魔，控制著幾十隻豺狼人和數百隻地精、狗頭人奴隸。維克多和羅蘭親自出手，整個戰鬥沒有任何懸念，食人魔甚至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全部斬殺。


  兩名白銀騎士帶人追殺逃散的豺狼人盜匪，精銳戰士清剿地精和狗頭人，剩下的人清點戰利品。包括上百噸青麥，幾十噸腌肉，幾百桶豆子和乾菜，以及食人魔特製的風乾肉。


  食人魔和地精一樣，有儲存食物的習慣，會先吃掉獵物的腦袋和內臟，用草汁和泥土塗抹剩下的部分，掛起來風乾，留到食物匱乏的時期再慢慢享用。法貢森林的食人魔老巢里，掛著風乾的牛、羊、野豬、甚至熊怪、地精和豺狼人，還有人類的屍體。


  一百多個男女老少的殘屍被食人魔做成風乾肉，掛在樹林里晃蕩，那種悲慘的場面對崗比斯先鋒軍將士造成了巨大衝擊。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就像凝固的岩石，眼睛里都閃耀著憤怒仇恨的火光。佛利德斯看向隨軍牧師，問道：「有多少人罹難？」


  「一百一十四人。」身穿鎖甲，腰懸沾血釘鎚的戰鬥牧師肅然說道。


  「舉行過安魂儀式了嗎？」


  「是的，大人。」


  「願他們的靈魂在主的神國得享安寧。」


  佛利德斯和他的神職者護衛們在胸口虛畫聖徽，低聲吟誦。他又問道：「有戰士犧牲或受傷嗎？」


  戰鬥牧師回答道：「一人重傷，六人輕傷，沒有人犧牲，受傷的戰士都得到神術救治，輕傷者已復原，重傷員需要休養十天才能康復。」


  「你們做的不錯。」佛利德斯牧首點點頭，肯定戰鬥牧師的功績，側過身體，對維克多說道：「我們到裡面談吧。」


  「閣下，請。」維克多抬手虛引，同牧首並肩走進崗哨營地。


  營地已經修繕一新，從食人魔手中奪回來的物資整齊的堆在空地上，不大空間頓時顯得擁擠逼仄，上千名崗比斯先鋒軍戰士和兩百多名鐵壁騎士團精銳只能在外圍紮營。


  佛利德斯牧首和四位殿下圍坐在營地中央的篝火旁，兩大王國的高階騎士們非常自覺地離開營地，給他們密談的空間。


  傳奇牧師盯著篝火看了數秒，開口說道：「食人魔是雜食性的怪物，在北部荒野，它們的數量並不少。和那些大型獸人一樣，食人魔很少入侵人類聚集點，可一旦入侵人類領地，人類也是它們的獵物。其他的大型獸人、中型獸人、小型獸人都一樣會捕獵人類。」


  多鐸王國的迪特里希公爵介面說道：「食人魔在多鐸王國平時難得一見，前些天，我們在撒桑東境防線剿滅了一個狂暴食人魔糾集的獸人部族，也見到了相同的場景，大概有兩百多人被它們做成了食物。」


  他摸了摸鋥亮的光頭，感慨說道：「坦白講，那種場面，我們鐵壁騎士團也是第一見到……我們絕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王國。」


  佛利德斯頷首說道：「教會修道院收藏的歷史文獻中有相關記載，但我自己也是最近才親眼目睹怪物把人類做成風乾肉……所以，我們無法指責普通人懦弱膽小，也能理解每次爆發全面獸人戰爭，領主和教會的神職者們把手無寸鐵的民眾疏散到更安全的區域……普通民眾對於獸人怪物而言，就像蘸滿蜂蜜的嫩肉，能夠吸引更多的怪物加入對人類的戰爭。事實上，這次獸人戰爭，許多不是半人馬奴隸的獸人部族也混進了東境防線，掠奪物資，捕食人類，收攏附庸奴隸。」


  「法赫蘭勛爵領位於撒桑帝國的中南邊陲，距離東境防線還有200多公里遠，以往數十年，我從沒有接到過法赫蘭勛爵領關於食人魔入侵的告急通報。但這一次，我可以肯定你們殺死的食人魔不是從東境防線過來的，它們應該是從巨石山脈下來的食人魔流浪者。」


  「法赫蘭勛爵領在冊子民4469人，如果他們的軍隊還在領地，這些食人魔絕對不敢入侵。」佛利德斯撿起起一根快要熄滅的乾柴，投入篝火，繼續說道：「勛爵夫人發現了食人魔入侵者的蹤跡，立刻命令子民放棄農莊、村寨，分別前往銅戟城和勛爵城堡避難。她的應對沒有任何問題，如果民眾不撤走，只會引來更多的怪物……所謂堅壁清野，也包括普通民眾。」


  抱著膝蓋，坐在樹樁凳子上的羅蘭眨了下眼睛，問道：「我們在法貢森林發現的那些風乾肉並非法赫蘭勛爵領的民眾，而是撒桑開拓領西逃的佃戶流民？」


  佛利德斯點頭道：「是。但我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統計到底有多少佃戶遇難。我只明確一點，是西逃的難民把食人魔引到了法貢森林，引到了法赫蘭勛爵領。」


  維克多折斷一根木柴，丟進篝火，側頭問道：「佛利德斯閣下不統計佃戶遇難的人數，是對佃戶制仍然抱有信心？」


  佛利德斯沉默片刻，點頭說道：「幾位殿下應該能看得到，我是佃戶制最積極的推動者。我和撒桑領主率先見證了佃戶制的優越性……我們推行佃戶制，往開拓領遷徙數十萬流民，僅用三年的時間，就建造了三座新城，二十二座城堡，四十八個營壘，一百多座崗哨營地，還開闢大量農田牧場。開拓第三年就不再需要後方提供糧食，實現自給自足。佃戶的工作熱情和工作效率遠遠超過流民僱工，如果沒有佃戶制，開拓領絕對達不到如今的規模。」


  「.…..只可惜，全面獸人戰爭爆發的太突然……」


  牧首搖了搖頭，嘆息道：「再給我們兩年半的時間，開拓領防線就能完善，沒有漏洞，局面不至於變得如此糟糕。」


  「我對佃戶制仍抱有信心，但需要時間重整旗鼓。」佛利德斯牧師堅定的點頭道。


  維克多沉默兩秒，頷首道：「時代的潮流無可阻擋，從新農牧誕生起，佃戶制就不會徹底消亡。我確信這場戰爭，乃至以後的戰爭都不可能打敗一個符合時代潮流的新制度。但是，時代的進步充滿曲折，波浪前進，甚至會出現馬車倒行的現象。它源於思想的倒退，恐慌、流言、缺乏信心都會讓佃戶制停滯不前，等它再次前進的時候，也許是百年後，或幾百年後……」


  他左右環顧，暗金異色的眼眸掠過每個人的臉龐，也抓住每個人的目光，嘴角勾勒意味深長的微笑，說：「那是我們後輩的事情，與我們何干？」


  「如果當今的殿下和神職者們無法開創一個新的時代，倒也沒什麼……」維克多話音一轉，沉聲說道：「怕就怕，我們的後輩沒有未來！」


  「森林人馬和山地矮人族西遷無盡森林；蟻人入侵人類國度；野蠻人下山……種種不尋常的事件都預示著某種危險……我們推行佃戶制的主要目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壯大人類國度的實力，開闢人類國度的防禦縱深……而這次半人馬大舉入侵恰好打斷了諸王國的戰略部署，嚴重打擊了民眾對佃戶制的信心。」


  「好，我就當這是一次巧合！」維克多看向佛利德斯，點頭致意說道：「尊敬的牧首閣下，我和您一樣，不承認開拓領遇難者的佃戶身份。真正的佃戶應當是他們的下一代，在教會和領主共同舉辦通識學校，接受過基本教育的年輕人。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佃戶群體出現在十年後，可這次莫名其妙的巧合會拖慢佃戶群體出現的時間。」


  有著金色頭髮，琥珀眼眸的杜恩克魯.弗里德里希公爵表態說道：「我完全贊同蘭德爾殿下的觀點，我們在為人類國度的未來爭取時間，而這次半人馬全面入侵事實上破壞我們的部署，讓人類國度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


  佛利德斯暗暗點頭。人的智慧隨著年歲增長而沉澱，人的眼界隨著地位提升而變得開闊，哪怕是一頭豬，在領主的位子上坐久了也會變聰明。聰明的領主，佛利德斯見的多了，但再聰明的豬還是豬，在體制和現實面前，他們一樣的平平無奇。有些人不一樣，他們是天生的領袖，維克多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成長於逆境，無論遇到怎樣的挫折，始終不忘攥取主動權，沒人要的紫蔗被他變成寶貴的戰略物資；他用被人們視為美食和害獸的迅鳥，組建令大領主羨慕的迅鳥輕騎兵；他在一窮二白的蘭德爾開拓領，興修水利，發展新農牧；他誤殺崗比斯王國的大騎士奧斯丁.布里亞特，轉身就把布里亞特野柳城變成自由貿易領；他創建佃戶制，和教會合作開辦通識學校，發展數千人的雇傭軍團……那些聰明領主和他比起來，就像豬。


  人們把蘭德爾殿下的成功歸於超凡者罕見的智慧天賦，但佛利德斯認為，他的政治成就源自對主動權的渴求，從不屈服於現實和體制，只是他的做法太巧妙，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他的進攻性。


  維克多聯合多鐸王國的黃金騎士向自己施壓，佛利德斯一點都不奇怪，如果維克多老老實實的帶隊進入東境防線，他才會驚訝狐疑。


  佛利德斯沒有被冒犯的感覺，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如蘭德爾殿下這樣的頂尖超凡者就應該如此行事

  老牧首擺了擺手，直言說道：「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四位殿下把我引過來，到底有什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