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蓄勢待發
蘇斯王國北境，貓尾鎮。
遊俠鄧肯帶著幾名追隨者走在青石板鋪就長街上，長街盡頭是一家門面狹小的旅館，白沙粉飾的灰岩牆壁釘著一塊木質招牌，上面刻有麥穗的標記。
走到旅館門前，鄧肯解下懸挂腰間的精金長劍，遞給身邊的一名追隨者，空著雙手，獨自推開沉重的厚木門。他的追隨者則分散開來，走進旁邊的幾家酒館
麥穗旅館只招待騎士遊俠，其中頗有些講究，只允許遊俠帶一名貼身隨扈進入旅館，其餘的追隨者只能在周邊的酒館休息取樂。但這也比自由民傭兵要好的多，那些粗鄙好鬥的傢伙甚至不能自由地進出這條長街。
遊俠靠近吧台，不用自己開口，酒保手腳麻利地取出他個人專用的橡木酒杯，一邊拿潔白的毛巾仔細擦拭，一邊殷勤地問道：
「鄧肯閣下，還是蘇諾尼紅果酒配烤小羊腿，外加奶油白麵包？」
他約莫13歲的年紀，還是個少年，灰藍眼眸，金色短髮，容貌清秀俊雅，微笑的時候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姿態恭敬卻不卑微，顯出良好的家庭教養。
「我現在不餓，給我一杯紅果酒。」遊俠神情冷淡地對少年酒保說道。
在貓尾鎮的遊俠圈子裡，鄧肯向來不怎麼與人親近，有傳言說，他經歷過殘酷的血腥爭鬥，心腸變得如灰岩般冰冷堅硬，說不定還被同伴出賣過，所以他輕易不信任別人，也很少與其他遊俠組隊合作。
遊俠在野外執行任務，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你不能指望其他遊俠為了你而犧牲自己，面對全軍覆沒的危險，發出撤離的信號就算盡到了合作義務。鄧肯整天擺著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漠臉，只能說明他還是個新手。
麥穗酒館里的遊俠很快就有人主動向他打起了招呼。
「嗨，鄧肯，這邊。」
端著滿滿一杯貓尾鎮特有的蘇諾尼紅果酒，鄧肯走向唯一張有人的桌子，拉開椅子坐下，抿了一口微酸帶甜的酒液，環顧冷冷清清的大廳，面無表情地說道：「今天的人有點少。」
貓尾鎮30多名遊俠習慣在麥穗旅館交流情報，平時在中午這個時間段，除了那些出任務的遊俠，旅館內總能聚集十幾個人，但今天，加上鄧肯，整個旅館內只有四名騎士遊俠。
一名膚色古銅，身材健碩的遊俠朝大廳角落裡努了努嘴，壓低聲音說：「這兩天，法基斯他們沒有一個過來的。」
大廳的角落裡，一位姿容秀美的年輕女樂師正在彈奏豎琴，哀愁籠罩她的眉宇，纖細光潔的手指撫弄琴弦，流淌出如泣如訴的憂傷旋律。
鄧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先前的那名遊俠笑容玩味，語氣中帶著一絲唏噓，說道：
「再過十天，裁判所的聖武士將押送貓尾鎮的一批流放貴族，前往東部聯盟。潔西卡和她家人也在其中，麥穗旅館的另外幾名女侍有相同的命運……法基斯那幾個傢伙平時滿嘴抹蜜，現在卻故意躲著她們。」
麥穗旅館的女侍都是流放貴族的親眷。那些年滿十八歲又未能喚醒騎士血脈的貴女，她們的親屬會托關係，替她們在麥穗旅館找一份工作，暗示她們多和騎士遊俠接觸，最好能懷上騎士遊俠的子嗣，給家族帶來新的希望。只是這些年輕貴女對愛情還懷有美好憧憬，渴望遊俠情人能夠對自己不離不棄。但這往往會讓她們收穫到殘酷的現實。
想挽留一名負罪的普通貴女，需要向裁判所繳納至少8000金索爾的贖罪金，大多數遊俠都有一幫追隨者要養活，他們缺錢但不缺女人。何況，遊俠最終的目的是拿到教會的舉薦信，成為某個領主的封臣。他們要融入家族，必須迎娶主君指定的貴女為妻，如果身邊還帶著一名負罪貴女，不僅他的妻子不樂意，主君也會慎重衡量負罪貴女的出身，以及她的敵對家族。
還有一類遊俠，出身顯赫名門，血脈高貴，實力非凡，純粹是對冒險生活的嚮往而外出歷練。他們不會為了財富和地位而煩惱，但這些人往往受到女騎士的追逐，還輪不到負罪貴女惦記。
負罪貴女和遊俠的交往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不存在拋棄一說，女樂師潔西卡深陷情網難以自拔，遊俠們對她難施援手，更不會譴責法基斯行為惡劣。
大家都在努力向上流社會鑽營，誰也不比誰容易。
一名留著八字鬍的遊俠嘆息說道：「彩虹城的梅丁公爵正從東部聯盟招募大量的流民，充當黃昏森林的佃戶。裁判所何必要把昏黃森林的負罪貴族流放到東部聯盟，讓他們留在這裡不好嗎？」
「卡爾，你在說笑嗎？」膚色古銅的遊俠嗤笑一聲，反問道：「你認為他們願意接受領主的保護，丟棄貴族的榮耀，從此當一個低賤的佃戶？再者說，按照光明新約，梅丁公爵要挽留負罪貴族必須為每一個人向裁判所支付大筆贖罪金，還要考慮這些人的敵對家族會有什麼反應……負罪者不願意捨棄貴族的身份，領主也不可能花重金挽留他們，他們還不如去東部聯盟，至少能保住貴族的身份，也不用再面對黃昏森林的豺狼人。」
「哦，對了。卡爾，東部聯盟是不是真如你說的那樣，沒有怪物？」
「……沒有怪物，只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絕望。」遊俠卡爾沉默片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紅果酒，沉悶說道：「無邊無際的惡魔草把東部聯盟的每一個聚居點割裂成孤島，怪物進不去，你也出不來，生活永遠一成不變，等候武裝商隊過來，祈求他們帶你走，但這是徒勞的，除非神父老爺允許，否則他們絕不會帶你離開，這要向教堂和領主交一大筆勸金。」
「這是東部聯盟的貴族，普通人也一樣，差別只在於價錢。」卡爾呼出一口酒氣，繼續說道：「從東部聯盟帶一個人出來，差不多要耗費20個金索爾。梅丁公爵從東部聯盟招募兩萬多人，彩虹城至少花費了50萬金索爾。」
有著古銅膚色的遊俠頷首道：「普通貴族確實沒有能力穿越惡魔草海……」
「正式騎士同樣穿不出去。」卡爾搖頭說道：「惡魔草有毒，裡面的蟲子有毒，老鼠有毒，青蛙有毒，大多數水坑也有毒……找不到食物和飲用水，騎士走不了多遠……怎麼？納塔爾，你想去東部聯盟冒險？」
遊俠納塔爾乾笑兩聲，抿了一口杜姆酒，撓頭問道：「我聽說，東部聯盟沒有多少怪物，只要有人在那裡開拓土地，博瑞和蘇斯都會冊封他為王國領主。」
「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卡爾苦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東部聯盟有價值的土地都有主人了，它們要麼是商隊的交通樞紐，要麼靠近尼達姆大沼澤。那些可以居住，但沒有價值的土地全是地精，就算你把地精都殺光，商隊也不會光顧你開拓的領地。也就是說，你脫離教會的庇護地，進入惡魔草海，很難活著走出來。」
鄧肯插話問道：「納塔爾，你為什麼突然想去東部聯盟當開拓領主？這裡不好嗎？」
有著古銅膚色的遊俠哈哈一笑，洒然說道：「我歲數大了，沒有前途，總要為我的追隨者考慮。」
場面一時寂靜，遊俠們默默地喝著酒。他們都是初階見習騎士，且已經過了巔峰期，那些有潛力的騎士遊俠都接到了蘇斯北境領主的邀請函，而他們還得依靠經驗和狡猾，在黃昏森林苦苦支撐。
此刻，女樂師潔西卡彈奏的琴聲，憂傷中似乎還透著一股蒼涼。
納塔爾喝光了杯中最後一滴酒液，布滿老繭的右手緊握酒杯，說道：「自從聖殿軍調離黃昏森林防線，梅丁公爵增加了傭兵團和遊俠的賞金，並大肆招攬騎士遊俠和傭兵團。現在，我們出一個任務的賞金是以往的兩倍，但這種好日子不會太長久。我聽說，博瑞王國彼得公爵的長子將和席琳公主聯姻，博瑞的軍隊兩年內入駐黃昏森林防線。到那個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沒用了。蘇斯領主現在不招攬我們，那以後也不會招攬，他們看不上我們，多鐸、納維爾、崗比斯、撒桑的領主同樣看不上我們……」
他停頓了一下，和那名一直沒有開口的中年遊俠對視一眼，繼續說道：「我和西蒙，還有另外三位遊俠已經商量好了，先攢一筆錢，再帶著追隨者去東部聯盟碰碰運氣……至不濟，可以在東部聯盟的某個小鎮當個混吃等死的貴族，頭上頂著爵位，也算是圓了當初的夢想。」
「呵呵，那你們一定會被幾個皇帝冊封為親王、公爵、侯爵，然後成天忙著生孩子。」遊俠卡爾笑了笑，搖頭道：「我小的時候好不容易才從東部聯盟偷跑出來，絕不會再回去了。將來，我要麼死在怪物的手中，要麼找個鄉下小領主，給他當個教官什麼的。」
他轉過頭，問道：「鄧肯，你還年輕，前些天，貓尾鎮的守備官找你談話，說是要招你進梅丁家族，怎麼沒動靜了？」
鄧肯冷淡地說道：「我拒絕了。」
「咦，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就放棄了？梅丁家族可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千年家族，這一代的梅丁公爵是一位殿下啊。」納塔爾瞪大眼睛，好奇又不敢置信地問道。
我和你們這些無主的野狗能一樣嗎？我手下隨便一個秘法戰士都比你們要強……我的主人是崗比斯王國的蘭德爾殿下，梅丁公爵能和我的主人比嗎？
化名鄧肯的陶德在心裡冷笑，臉上的表情維持一貫的刻板戒備，淡淡說道：「我的遊俠排名太低，害怕淪為梅丁家族的犧牲品，還是當遊俠自由一些，可以自主選擇不同風險的任務。」
納塔爾豎起大拇指，贊道：「明智的決定。怎麼樣？要不要和我們一塊去開拓東部聯盟的聚居點？」
「容我拒絕。」陶德毫不猶豫地說道。
開什麼玩笑？我也是從東部聯盟偷跑出來的。
遊俠卡爾輕笑一聲，扶著自己的橡木酒杯，說道：「其實，梅丁家族看不上我們，可我們還兩個機會。」
「西北邊的紅果鎮，活躍著一位名聲響亮的遊俠——戈弗雷。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某個大家族的子弟，如果我們能追隨他，將來肯定有不錯的出路。」
納塔爾點頭道：「嗯，我聽說過他的名聲，他喜歡接最危險的偵查任務，常常要深入黃昏森林，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可他的追隨者就沒這麼好運了……能夠追隨他當然是一條出路，可我們的實力……卡爾，另一個機會呢？」
「據我所知，兩個月後，彼得家族的雷蒙.彼得閣下將訪問蘇斯王國，和席琳公主見面，然後他可能會代表博瑞王國到黃昏森林防線進行實地勘察，為博瑞軍隊入駐黃昏森林做準備。貓尾鎮是他必到之處，如果我們能向他呈上周邊森林的詳細地圖，或許會被他看中，允許我們為博瑞人的軍隊效力。」
遊俠的地圖和教會的地圖有明顯的差異，不夠全面，但更加細緻。博瑞國王的長子親自勘察黃昏森林防線，就是想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博瑞人跑到陌生的黃昏森林同豺狼人作戰，不能任由蘇斯領主和教會擺布，必須有自己的耳目。遊俠卡爾所謂的呈上地圖，其實是向雷蒙閣下自薦耳目。他們雖然實力低微，卻有著豐富的經驗，正是博瑞人所需要的嚮導和耳目。
納塔爾等人大為心動，湊在一塊，低聲商量如何取悅彼得大公爵的長子。
陶德也假裝熱情，心裡不停地盤算著，怎樣才能借這次機會，在雷蒙的身邊安插一個暗子。
這時，麥穗旅館的沉重木門被推開，幾個人先後走了進來，為首的是貓尾鎮的駐守神父羅奇牧師。
「納塔爾，怎麼就你們四個人？」身材高大魁梧，滿臉橫肉的羅奇神父用粗大嗓門打斷了豎琴的旋律。
遊俠們不敢怠慢，紛紛起身。納塔爾笑著說道：「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就我們四個人。羅奇大人，有任務給我們？」
戰鬥牧師出身的羅奇往旁邊讓了讓，顯出身後的一位牧師，得意洋洋地介紹道：「這位是從教廷過來迪米克牧師……我哥哥。」
迪米克四十多歲的樣貌，一身細亞麻教士長袍，肩膀上綉著四道銀紋，標誌四級牧師的身份，這已經可以做一方主教了，再加他來自教廷。遊俠們肅然起敬，上前行禮問候。
卡爾搶先說道：「尊敬的迪米克牧師，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地方？」
迪米克笑容和藹地說道：「銀白高塔的一隊求學者準備去黃昏森林採集一些動植物的標本，增長學者見聞。他們需要5名經驗豐富的遊俠充當嚮導。諸位是否有興趣接下這個委託？」
納塔爾抓住機會，恭敬說道：「能夠為迪米克大人效勞，是我們的榮幸。」
「別誤會。」迪米克牧師擺了擺手，解釋道：「我即將前往博瑞王國就職，只是路過蘇斯王國，看望一下我的兄弟，順道把白塔求學者們送到貓尾鎮。具體的任務，你們要問求學者的領隊。」
最後面的年輕人走上前來，施了一禮，自我介紹道：「你們好，我是這次學者實踐的領隊，埃德文大師的弟子，蘭德爾家族的保羅.蘭德爾。」
蘭德爾家族？蘭德爾家族的白塔學子？！
遊俠們涌了上去，同容貌英俊，舉止優雅的年輕求學者寒暄問候。此刻，什麼著名遊俠戈弗雷，什麼雷蒙.彼得閣下都被他們拋之腦後。
化名鄧肯的陶德夾在其中，一改平日的冷漠肅然，表現出難得的熱情，並隱蔽地做出水銀密探接洽的小動作。兩人眼神交匯之後，已經確定了彼此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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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麥穗旅館三樓，陶德看著保羅.蘭德爾把最後一名遊俠從房間內送了出來，確認那名遊俠下到了一樓，才敲開房門，恭聲說道：「保羅閣下，這是我個人彙集的一些資料，請您過目。」
「鄧肯閣下，您手寫的資料有點多，請容我先看一看，再聽取您的意見。」
保羅接過陶德手中的一沓羊皮捲軸，關上房門，招呼陶德進入書房，一邊翻動捲軸，一邊用唇語說道：
「巴羅爾老爺是我的密探導師，納爾森勛爵是我的養父，蘭德爾殿下是我的主人。」
陶德的瞳孔收縮又放大，無聲說道：「主人要求我，無論是否完成安插暗子的任務，四個月後必須回到他的身邊。你是來取代我的嗎？」
保羅蠕動嘴唇，回答道：「不，我是來協助你的……相比當一名密探，我更願意做一名學者。主人應允我，這次任務結束，我與水銀再無關係。至於你在水銀的前途，不容我置喙……陶德大人，主人特地交代我，你已經點燃了心靈之火，你的安全高於這次任務本身。」
陶德放下心來，說：「你儘管放心，主人同樣交代我，確保協助者的隱秘和安全。」
保羅微微一笑，翻著羊皮捲軸，說道：「任務又有了一項新的內容，設法往東部聯盟安插眼線，培植勢力……似乎，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有幾個遊俠居然想去東部聯盟開拓定居點。」
「是我派人誘導他們的。」陶德點點頭，皺眉問道：「但針對雷蒙.彼得的行動，我一籌莫展。」
「大人，那是因為你了解的信息不夠多。」保羅繼續說道：「在黃昏森林活躍的著名遊俠戈弗雷其實是奧古斯特家族的血脈，路德維希宮相的長孫。」
陶德思索片刻，問道：「然後呢。」
「雷蒙.彼得暗殺了他的未婚妻雪莉，卻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他一直難以排解心中的憤恨，這才離開路德維希家族，化名戈弗雷，當了一名遊俠。他或許是想通過捨棄家族身份的方式，治癒自己的心病……彼得家的小崽子殺了他心愛的女人，作為路德維希家族的直系子嗣卻不能為自己的未婚妻討回公道，家族身份給他帶來了無法洗刷的恥辱，他還如何堅持自己的騎士之路？看他的樣子，不重新豎立一條道路，是不會回到路德維希家族的。」
陶德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說道：「你是想誘導戈弗雷刺殺雷蒙，然後再找人搭救雷蒙，換取他的信任……那暗子人選呢？」
保羅嘴角彎起，說道：「也是你的老熟人……登石城的前任治安官，德韋米克家族的流放騎士瓦蒙。」
「瓦蒙？呵呵，他確實是個好人選。」陶德無聲地笑了笑，又皺眉問道：「萬一，戈弗雷真的把雷蒙幹掉了，那怎麼辦？」
保羅笑容優雅，目光冷冽，說道：「那就宰了他好了……彼得家的小崽子，曾經派人刺殺過蘭德爾主人。」
陶德低下頭，嘴角牽扯出一道冷酷的裂紋，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明白了……我會全力以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