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交談
鳶堡，長公主的後花園，古樹下。
羅蘭頭戴五顏六色的花環，身穿一件潔白的侍女長裙，光著腳丫，坐在藤蔓鞦韆上來回晃蕩，白金秀髮隨風舞動，裙擺飄揚，膚光勝雪，明艷無雙的少女好像林中仙子一般。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維克多站在不遠處，目光很自然地追隨裙擺下的些許春光，嘴裡說道：「殿下，尼奧韋斯特絕非一般的傳奇強者，請您務必慎重看待他的警告。」
「你認為我晉陞傳奇也不是他的對手？」羅蘭漫不經心地問道，鞦韆盪了回來，裙擺褪至膝蓋，露出玉光緻緻秀美小腿。
維克多挪開目光，微笑說道：「沒有黃金騎士殺不死的生物……但我認為，你和他決鬥，他的贏面更大一些。」
「尼奧韋斯特是個什麼樣的人？」
「有力量，似乎沒多少心機，守規矩……純粹。」
維克多想了想，說道：「他給我的感覺是純粹。他有足夠的力量，用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就像一柄鐵鎚，不管砧板上是什麼，直接砸下去就對了。殿下，尼奧韋斯特說，他沒有反擊先王……」
「你是說萊恩咎由自取？！」
羅蘭的聲音陡然拔高，腳尖點住地面，停下搖晃的藤蔓鞦韆，齜著可愛的小虎牙，怒氣沖沖地瞪著維克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貓。
維克多聳了聳肩膀，攤手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尼奧韋斯特的確沒有反擊……納赫蒂加爾要求他全力出手，他卻遵照騎士比武的傳統。正是因為他沒有順從納赫蒂加爾的意志，雙方產生了嫌隙，才被光輝騎士團鑽了空子。現在，他和雷爾加雷爾的嫡女結成秘密伴侶……」
「夠了，嘰嘰歪歪的，沒完沒了是吧？」羅蘭跺著雪白玉足，指著維克多的鼻子，喝問道：「說！你站在誰一邊？」
見羅蘭漂亮的眉毛有豎起來的趨勢，維克多趕緊說道：「我當然是站在最美麗、最智慧、最勇敢、最高貴的羅蘭老師這一邊。」
羅蘭的眼睛彎成月牙，翹起唇角，下巴上揚，終於眉開眼笑，又覺得在得意學生面前，自己這個樣子顯得不夠威嚴，便收斂笑意，背負雙手，在草坪上漫步說道：
「尼奧韋斯特這種人最陰險……你千萬別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喂，你這個傢伙快跟上來啊。」
誰都知道入戲的羅蘭不好惹。維克多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後面，扮演學生的角色。
「你根本就不認識他，他突然跑到你面前，說要和你比武，還只守不攻……你會怎麼想？」
羅蘭皺了下眉毛，停住腳步，轉身斜睨著維克多，說道：「我們直接試演一下……你向我進攻三次，我保證不反擊，只要你能讓我後退半步，我就……我就做你的情人。」
長公主表情嬌羞，眼神卻暗藏殺機，小拳頭上環繞著深綠色的氣流，寒冷入骨，凍人心肺。維克多絲毫不懷疑，自己只要挨上一拳，絕無生還的可能。儘管逼退羅蘭並不困難，那也是建立在她信守諾言的基礎上，實在是沒有冒險的必要。
「我不幹……」維克多舉起雙手，苦笑說道。
「哼，膽小鬼。」羅蘭得意又傲嬌地橫了維克多一眼，驅散拳頭上的虛空水元素，開始教育學生：「你明白了吧？老實人突然變臉，很容易陰死對手……尼奧韋斯特就是這麼奸詐。」
維克多誠意十足地向羅蘭行了個侍從禮，表情鄭重的說道：「多謝老師教誨。」
「嘖嘖，演的真像……哈，哈哈，哈哈哈。」
羅蘭的快樂感染了維克多，兩人的笑聲在花園內回蕩，引得樹上的鳶鳥鳴唱應和。
笑了一陣，維克多說道：「公主，我只是希望你不受仇恨情緒的左右，僅此而已。」
「我像被仇恨沖昏頭腦？」羅蘭歪著腦袋，笑容明艷的反問道。
不等維克多回答，羅蘭幽幽嘆息，說道：「老爹死後，我帶著榮耀騎士團衝進蘭特帝國領，殺光一個鎮子的民兵……那一刻，我就從仇恨的泥潭中爬了出來，甚至感到懊悔……我不肯放過尼奧韋斯特，不僅僅是為了復仇。」
羅蘭撩起白金秀髮，突然問道：「維克多，如果我們兩人聯手，能不能殺死尼奧韋斯特？」
難得羅蘭如此正經的說話，維克多都覺得詫異，正色說道：「他必死無疑。」
「你看，崗比斯的實力遠遠超越蘭特帝國領，我有許多手段去報復尼奧韋斯特……只要我願意付出代價，比如，早早就追求蘭德爾殿下……」
羅蘭斜坐在草坪上，蜷起修長的雙腿，拍了拍身前的草地，微笑說道：「你也坐下，就像小時候。」
維克多稍稍猶豫，盤腿坐在羅蘭的對面，聽她說道：「我盯著尼奧韋斯特不放，是因為我做了個夢。夢中，萊恩老爹對我說，『寶貝，抓住這次機會，你就能晉陞傳奇』……我是在完成老爹的遺願嘛。」
羅蘭繪聲繪色地模仿萊恩國王的語氣神情，模樣嬌憨可愛。維克多卻牙疼地問道：「公主，黃金騎士也會做夢？」
「我想念老爹，當然可以夢到他。」羅蘭撇了撇嘴，說道。
維克多頷首說道：「這是你內心深處的願望……見到先王，晉陞傳奇。」
「既是我心靈深處的願望，也是世界本源對我的啟示。」羅蘭嘴角含笑，淡淡說道。
羅蘭的碧綠眼眸宛如深潭，維克多腦海中浮出金蟬秘形的一個概念：
天人感應！
他的精神立刻活躍集中，眼睛里的暗金光輪開始緩緩轉動。
羅蘭見到維克多眼中的異象，不由嫣然一笑，用平等的語態說道：「我父親的隕落牽涉到世界本源的奧秘和現實世界的變化，影響非常深遠，與你的命運軌跡也產生了交集……你想不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維克多點頭說道：「我很想知道。」
羅蘭精緻明艷的臉龐顯露出思索的神情，雙眼閃耀智慧的光芒，活潑的氣質變得恬靜婉約，停頓幾秒，緩緩說道：
「先王隕落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巧合，事情的變化極其複雜……前幾個月，教會在布利諾爾城展示奧羅加爾的頭顱，我看到了傳奇半人馬的腦袋和聖騎士，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十幾年前，光輝騎士團察覺到黑蹄半人馬部族出現一位傳奇階的半人馬大可汗，它們有統一荒野西側所有半人馬部族的潛力，對人類國度構成最致命的威脅。光輝騎士團想要把危險扼殺於萌芽，必須調動撒桑領主全部的力量。當時，南方三王國一心想奪回沃頓大草原，建立防禦縱深。如果光輝騎士團不能先解決撒桑帝國的後顧之憂，撒桑領主就無法全力配合聖騎士，討伐黑蹄半人馬。」
「所以，光輝騎士團促使納赫蒂加爾，請教皇動用了一次大預言術。他們根據大預言術，全力發動白水堡戰役，導致西爾維婭的身份提前暴露，引發後面一系列的變化。」
「黃金騎士的破壞力驚人，殿下隱藏身份即為惡意，更何況神靈騎士？我們當時的確對多鐸王國有想法，按照萊恩和西爾維婭的計劃，崗比斯一旦準備就緒，領主聯軍就揮師北上，進攻多鐸王國防禦力量薄弱的南境，由西爾維婭出手，生擒多鐸的黃金騎士。在神靈騎士面前，多鐸領主將望風而降，最後弗里德里希家族不得不向崗比斯俯首稱臣。崗比斯拿下多鐸王國，既可以用貿易手段迫使納維爾加入我們的新帝國。」
「神靈騎士的身份暴露，各大勢力都為之震驚，多鐸王國的主力軍團南移，納維爾疏遠崗比斯，與多鐸人來往密切。撒桑帝國沒有了後顧之憂，集中力量對抗黑蹄半人馬。」
「崗比斯與多鐸的關係急轉直下，納赫蒂加爾和尼奧韋斯特看到了機會。在他們突襲東部三行省期間，多鐸人的軍隊果然牽制住我們的主力，否則萊恩不會死！」
羅蘭側頭，看向維克多，問道：「殿下隱藏身份就是惡意，尼奧韋斯特也隱藏了傳奇騎士的身份，他突然出現在萊恩面前，卻宣稱自己只守不攻，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又不是西爾維婭，面對萊恩的全力進攻，他就不怕被殺死？」
維克多眉頭緊鎖，腦袋裡轉動著許多念頭，想的越深，越覺得萊恩之死十分詭異。
羅蘭的問題可以比作，兩個人相互對峙，一人手持鋒利的大砍刀，一人握著致命的手槍。槍手對刀手說：我站在原地讓你砍三刀，保證不開槍，只要我後退半步，就算你贏！
這種情況下，刀手還需要考慮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嗎？要麼一刀砍死對手，要麼棄刀跪地，投降認輸。
當然，手槍的破壞力遠不能和黃金騎士相比，萊恩與尼奧韋斯特都有殺死對方的能力，他們交手的過程簡單明了，但心靈層面的交鋒極其複雜，且無比兇險。
「有許多細節，你不知情。」羅蘭主動開口說道：「我來告訴你，當時發生了什麼？」
「西爾維婭站在城牆上，和藏在暗處的納赫蒂加爾遙遙對峙，這兩位頂級的騎士在旁邊觀戰，對萊恩和尼奧韋斯特都產生了影響。」
「萊恩根本就不認識尼奧韋斯特，怎麼能相信他的話語和人品？他面對的是尼奧韋斯特、艾德里安兩位殿下，而西爾維婭在城牆上意向不明，納赫蒂加爾又藏身暗處。萊恩四面皆是強敵，尼奧韋斯特承諾他進攻三次，不反擊，可以說是他唯一的生機。所以，萊恩的第一劍是試探，留有應變的餘力；第二劍主攻次守，進一步試探；第三劍才是全力以赴，但沒有效果……於是他用出了不成熟的超凡戰技，結果被元素海侵染身心。」
說到這裡，羅蘭眨了下眼睛，問道：「三次進攻無果，萊恩已經為兩位伯爵盡到了主君的義務，他為什麼不棄劍認輸，偏要使出超越極限的超凡戰技？」
「唉……只有逼退尼奧韋斯特，先王才能棄劍認識。」
維克多嘆息一聲，搖頭說道：「萊恩陛下根本不信任尼奧韋斯特，他的第三劍全力以赴，無力應對尼奧韋斯特的追擊，必須先逼退他……最關鍵的是，先王見尼奧韋斯特只守不攻，意識到西爾維婭正用精神力量鎖定對方，只要逼退尼奧韋斯特，再棄劍認輸，就可以同西爾維婭重新建立信任……能順手斬殺尼奧韋斯特當然更好。」
「聰明。」
羅蘭點頭笑道：「約克家族擔心萊恩帶領迅龍騎士和獨角獸騎士團衝進獠牙城，西爾維婭選擇閉門觀戰。萊恩當著西爾維婭的面棄劍認輸就是對神靈騎士的信任……不過，你的分析太理智，我更了解老爹……他認為自己被尼奧韋斯特給耍了，懊惱之餘，想給他個厲害看看。」
維克多詫異的問道：「黃金騎士也會這麼情緒化嗎？」
「正常情況下，黃金騎士當然不會在戰鬥中受自身情緒的影響。」羅蘭眸光閃動，輕笑說道：「大預言術就可以……萊恩在最後關頭，看到了傳奇之路，再加上內心的情緒波動，便不顧一切地使出突破極限的超凡戰技……這一切都是大預言術引導的結果。」
「老爹死於大預言術的反噬。」
「反噬？我有點不太明白……」維克多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疑惑問道：「公主怎麼知道大預言術反噬萊恩陛下，而不是反噬施展大預言術的人？」
「我屠殺了一個小鎮的民兵，情緒低落，在夢境中窺見大預言術的部分奧秘，或者說，我對世界本源的法則有了新的理解。」羅蘭驕傲地挺了下胸部，說道：「你的精神力量達到傳奇階的水準，可你沒能溝通元素海。我同你說不清楚……你只要明白，我能窺見大預言術的痕迹，尼奧韋斯特和西爾維婭的感受只會比我更清晰。但我們看到的內容不一樣。」
「尼奧韋斯特隱藏身份，敵意明顯，就算他是傳奇騎士，面對萊恩全力以赴的三次進攻，未必沒有隕落的危險。所以納赫蒂加爾叫他千萬別留手！可是，尼奧韋斯特卻察覺到大預言術的痕迹，堅持自己的選擇，從而避開大預言術的反噬。」
「西爾維婭看見納赫蒂加爾，首先想到的就是教皇的大預言術，也只大預言術才能令她忌憚，甚至對萊恩生出懷疑。」
「假設尼奧韋斯特反擊萊恩，併當場斬殺他。西爾維婭必取他性命，為萊恩復仇，以免約克家族落下不救主君的惡名。但從更高層次的角度考慮，我認為西爾維婭感受到大預言術的力量，悟出為主君復仇就能截取命運的眷顧……而尼奧韋斯特做出了最準確的選擇，沒給西爾維婭截殺他的機會。我相信這是世界本源對傳奇騎士的提示。」
維克多為難地說道：「我聽不懂……」
「世界是平衡的，未來是混沌的。大預言術打破平衡，確立未來怎能不付出代價？關鍵是，代價由誰來付？」
羅蘭進一步解釋道：「黑蹄部族走向興盛，教皇用大預言術改變黑蹄半人馬的命運，如果他的大預言術直接作用在奧羅加爾的身上，他根本推不動命運的變化，直接被大預言術反噬而死……因此，教會肯定有施展大預言術，避免反噬自身的方法。被反噬的對象變為整個人類國度，萊恩和另一位黃金聖騎士殿下成了大預言術的犧牲品。你知道他是誰嗎？」
維克多點點頭，說道：「貝納迪克特，光輝騎士團的副團長，圖爾南斯的岳父，為了掩護光輝騎士團的主力，被奧羅加爾所殺。」
羅蘭環抱膝蓋，悶悶不樂地說道：「同樣是大預言術的犧牲品，貝納迪克特死的像個英雄，我老爹卻死的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該向誰復仇！」
維克多有心安慰羅蘭，卻無從說起，只得閉口不言。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坐在草坪上，過了片刻，羅蘭又說道：「光輝之主怎麼能和元素海相提並論？大預言術改變命運的走向，世界本源會自我修復。大預言術反噬到崗比斯王國，世界本源也做出了反彈。」
「所以，崗比斯王國失去了萊恩國王，迎來了蘭德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