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力不能及

  經過18天的長途跋涉，維克多終於抵達了蘭德爾家族的北境飛地——渡鴉鎮。


  他邁進渡鴉堡的第一件事就是登上塔樓，俯瞰整座小鎮。


  三年前的渡鴉鎮只有一座城堡和一個木柵欄圍起來的村子。如今，它的面積擴大了至少7倍，幾乎達到平湖鎮城區三分之二的規模。曾經的木柵欄被一道12米高4米寬的城牆取代，城牆內是鱗次節比的青磚瓦房，高聳的教堂矗立在城鎮的中心。教堂後方不遠處有一座100畝大小的溪流水庫，為渡鴉鎮的居民提供充沛的水源。連接水庫的人工河道就像一條分界限，把渡鴉鎮分割成居住區和貨場貿易區。


  正值雪后初晴，明媚的陽光傾泄而下，為覆蓋屋頂的雪毯渡上一層亮眼的金色。白雪皚皚的渡鴉鎮彷彿金銀鑄就的童話小鎮，充滿了奇幻旖旎的色彩。


  維克多呼出一團白霧，渡鴉鎮的美景反而讓他皺起眉頭。


  渡鴉鎮的布局和建築風格與平湖鎮迥然有異，這裡的建築高低錯落，各有特色，沿街商鋪一間挨著一間，甚至沒有預留防火隔離帶，街道蜿蜒扭曲，時寬時窄，不像平湖鎮街道那樣筆直寬敞。總體上，給人一種繁榮、擁擠和野蠻生長的緊迫感。


  這不是維克多提倡的風格，他通過渡鴉鎮的房屋建築看到了索菲婭的痕迹，以及更深層次的問題。


  渡鴉鎮與平湖鎮直線距離超過800公里，馬車行程1100多公里。空間和時間的疏離感削弱了家族中樞對飛地的統治力。


  維克多生平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的現實意義。這並不是說渡鴉鎮的布茨鎮長、老哈姆守備官，以及鎮治安所違背了維克多的意志，而是他們對現實的妥協和適應。


  渡鴉鎮目前有野蠻人、有2000多名聖殿軍、有鳶堡的稅務官、有劍齒虎商團、有雙頭蜥商會、有佛里德里希國王的商隊、有尼姆公爵的商隊、還有各方勢力的密探……這些傢伙的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其中不乏貴族騎士和教會的高階神職者，老哈姆他們根本撐不住場面。


  主君不在身邊，那就得服從主母的安排，否則才叫背叛。


  索菲婭自然而然地接管了渡鴉鎮。劍齒虎商團與各家族的商隊長期合作，總有人情往來。渡鴉鎮現在是重要的貿易口岸，商人們都想在繁華的商業街擁有自己的店鋪。他們請劍齒虎騎士出面，向政務廳提出自己的訴求。


  面對劍齒虎騎士的要求，商人們的賄賂，老哈姆和布茨到底是該拒絕，還是該同意？


  拒絕商人的賄賂，說不定會給主人帶來各式各樣的麻煩，還會讓主君和主母生出嫌隙。同意商人的請託，那總不能每蓋一間商鋪就向主人派出一隻信鴉吧？於是，渡鴉鎮的商業街沒空地也得擠一塊出來，違章建築如雨後春筍，渡鴉鎮最終變成這幅模樣。


  如果說，這是因為布茨人輕言微，頂不住內外壓力造成的必然結果。那給渡鴉鎮換一個貴族騎士鎮長，情況只會更糟糕。維克多除了每年向渡鴉鎮收取一些領主供奉，什麼事都管不了。


  事實上，布茨和老哈姆幹得還不錯。渡鴉鎮總體上沒有偏離維克多最初的定位和規劃，它擁有成熟的稅賦和手工業體系，以及較為完善的基礎設施。只不過，野蠻人取代了煉金人類，將雲雀山脈的資源源源不斷地送入渡鴉鎮，加工成商品，再向外出售。而且，商人自掏腰包，買磚建房，房屋產權卻歸維克多所有。他們今年交付的商鋪、貨場租金達到600金索爾。渡鴉鎮的商品交易稅超過1600金索爾，加工商品的銷售利潤為5800金索爾。


  渡鴉鎮一年就上繳了8000金索爾的財富，相當於平湖鎮年收入的四分之一，而它的領土面積不到蘭德爾領的八分之一。


  除了領地收入，領主更希望手下能夠把他的意志貫徹下去。但領主是不萬能的，他顯然是不可能決定所有的事情。


  無論是封臣制還是集中制，統治階級的意志都要受到環境因素的影響。就好像撒桑人可以用青麥釀酒，南方領主如果用小麥釀酒，駐守神父非把他罵的狗血淋頭不可。


  不同環境造成不同的生活方式，進而產生不同的文化。即便是通訊和交通高度發達的現代國家也必須適應環境的變化，尊重當地人的習俗，根據不同地域制定不同的地方政策和法規。


  地球近代的西方哲學家曾說：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但在華國古代有更深刻的闡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聲和則響清，行正則影直。


  弱者被環境同化，強者適應環境也改造環境。其中的奧秘不是武力，而是思想。


  維克多掌握煉金塔，有很強的戰爭潛力。但比起教會，他手上的武力不值一哂。就算是奧古斯特家族都能把他輕鬆帶走。如果打攻堅持久戰，煉金塔甚至應付不了任何一個實力領主。煉金塔製造一個煉金人類需要12小時，而實力領主馬上就能補充兵源。煉金士兵戰死，身上的軍備也沒了，新造的煉金民兵赤手空拳，怎麼打仗？


  大家族千年積累的實力絕不是維克多可以輕易撼動的。


  奧古斯特坐擁上千迅龍騎士，都沒有辦法控制整個岡比斯王國，他們仍然要同各地領主媾合。何況距離維克多上千公里遠的渡鴉鎮，甚至更遙遠的山民營寨？


  西爾維婭說：手伸的太長就要被剁！這話，針對包括教會和國王在內的所有勢力。


  武力受環境和距離的限制，但思想不受空間的限制。


  維克多最大的底牌是煉金塔，最大的優勢卻在於蘭德爾家族乾淨純潔如嬰兒，可任由他培養改造。


  集中制明顯比分封制更有效率，但分封制深入人心，蘭德爾家族的成員都受到它的影響。好在他們沒有形成能夠對抗權力中樞的村落宗族勢力，維克多這才有機會開創新的局面。


  佃戶制能讓蘭德爾領的封臣家庭往地主階層轉化，上等人和下等人的鴻溝確保他們不會通過與佃戶聯姻的方式形成強大的宗族勢力。而勢單力薄的小家庭根本不足以對抗君主的意志。


  藏富於民的政策和公共教育能夠把小家庭凝聚在君主的麾下，從思想層面上形成大一統家國觀念。


  掐滅宗族勢力的萌芽、藏富於民、公共教育，維克多隻要把這三件事做好，照樣可以接納騎士貴族。再過三十年，蘭德爾家族的競爭優勢將無可比擬。其他領主家族即便引入佃戶制也無法調頭，除非他們的領地爆發流血革命，把村落宗族勢力統統打散。


  相比蘭德爾家族的整體發展戰略，渡鴉鎮的建築布局、山民村寨重新投入周邊領主的懷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不值一提。


  再看渡鴉鎮的景色，維克多豁然開朗。


  維克多離開塔樓，回到渡鴉堡的騎士大廳。布茨和老哈姆已等候多時。


  壁爐內升起了火堆，滾滾熱浪驅散了石質大廳的陰冷，牆壁上掛著寶劍、盾牌、戰斧和單手戟，還有五個白森森的牛頭骨標本。


  「蠻荒、原始、充滿力量的美感。挺好的。」


  維克多收回目光，評價了一句，在領主王座上坐下。


  「大人，這些牛頭骨都是野蠻人的手藝。」渡鴉鎮守備官老哈姆樂呵呵地說道。


  維克多心中一動，問道：「野蠻人開始做工藝品生意了？」


  「他們不做牛頭骨生意。」老哈姆搖了搖頭，解釋道：「主母大人擔心野蠻人闖禍，讓人把沃頓大草原的紅毛野牛運到渡鴉鎮，給那些小野蠻人充當試煉獵物。野蠻人看重自己的獵物頭骨。因為我們教野蠻人釀酒的技藝，他們這才把牛頭骨送給渡鴉鎮，象徵友好。」


  維克多沉默了一下，又問道：「野蠻人還學了什麼？」


  鎮長布茨介面答道：「大人，渡鴉鎮東邊7公里還有一座300畝大小的溪流水庫，那是野蠻人和聖武士幫忙挖的。鎮子的圍牆也是野蠻人幫忙建的，野蠻人開採的軟銀礦石堆滿了三座倉庫，他們還幫忙放牧牛羊、採集藥草、餵養生豬、伐木建房、鍛造兵器……只要給他們食物和酒水，他們什麼活都願意干，呃……除了種地。只有這個他們不肯學。」


  「鍛造兵器？誰在教野蠻人鍛造兵器？」


  「聖武士。」


  維克多微微皺眉，野蠻人學習人類的生產勞動技術，本身就值得警惕。最蹊蹺的是，教會為什麼要把打鐵鍛造的技術傳授給野蠻人？難道他們不怕在野蠻人面前失去技術優勢嗎？


  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維克多轉而調侃道：「你們倆紅光滿面，生活的很滋潤啊。」


  老哈姆和布茨對視一眼，訕笑道：「收錢收到手軟，不收還不行……」


  「錢可以收，手不能軟，心更不能軟。」維克多哈哈笑道：「從今以後，那些人送給你們的賄賂不必上繳給監察官。我准許你們和鎮治安官保留其中的三成，剩下的七成歸入渡鴉鎮的金庫，但要有明細賬目。」


  「多謝主人的慷慨。」老哈姆和布茨撫胸施禮。


  維克多揮了揮手，正色道：「收錢收禮物都行，但絕對不能收女人，也不能碰酒館里的女招待。這是我給你們划的底線。」


  看到維克多幽冷的眼眸，老哈姆和布茨心中一寒，連聲說道：「主人，我們絕不敢違背您的意志。」


  維克多緩和神色，告誡道：「各家族都有一條鐵律：村長、鎮長只能娶領主夫人培養的室內女僕。渡鴉鎮的商人都是各家族的密探，這裡的密探比商人還要多。你們知道的東西有限，可你們的手中的權力對他們卻很有用。除了女人和孩子，這些密探沒法控制你們。所以，你們的子女到了四歲必須送到銀月莊園接受侍從教育。這是對你們的保護。如果你們沾惹了外面的女人，別怪我不講往日的情分。」


  「主人，我必銘記您的教誨。」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維克多點點頭，靠著椅背說道：「我這次過來，主要是想見見哈拉爾德長老。我在渡鴉鎮待不了幾天。你們有什麼困難，現在可以告訴我。」


  「渡鴉鎮缺人手。」守備官老哈姆抬起頭，說道：「現在，渡鴉鎮的常住人口大約17000，其中，家族的在冊子民只有5000出頭。剩下的人來自四面八方，有多鐸人、納維爾人、蘇斯人、博瑞人，還有撒桑人……而且這些傢伙不像是鬆散流民，他們各有勢力，明爭暗鬥……憑我手下的280名士兵，有點照應不過來。」


  「大人，您能不能再派給我300雇傭軍？」老哈姆小心翼翼地問道。


  維克多敲了敲扶手，搖頭說道：「渡鴉鎮是自由貿易鎮，我不可能在這裡駐紮太多的軍隊，以免引起內古斯子爵和索倫子爵的反彈……渡鴉鎮有教會的2000聖武士在，那些人翻不起浪花。等野蠻人走了，他們自然也會離開。」


  老哈姆和布茨面帶憂色，他們畢竟不是騎士，面對各方勢力的傾軋，缺乏自保的能力。


  維克多想了想，又說道：「這樣吧，我一會去找肯特牧師，請他的聖武士幫忙巡視領地。你們只需要守好城堡，負責鎮內的秩序。另外，雙頭蜥商會也是渡鴉鎮的強援，如果有什麼事情，你們可以去找他們商量。大騎士哈納斯子爵的軍隊會在第一時間進駐渡鴉鎮。」


  「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布茨搖頭說道。


  維克多揮了揮手，吩咐道：「給我準備車駕，再派人去聖武士駐地，聯絡肯特牧師，就說蘭德爾子爵要拜訪他。」


  「如您所願，尊貴的主人。」


  布茨和老哈姆躬身告退，維克多望著他們的背影，暗暗忖道：「是時候培養蘭德爾家族的秘密騎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