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羅蘭的囑託
謀反也能合法嗎?
關於這個問題,站在不同立場會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從國王的角度來看,謀反無疑是大逆不道,無可赦免的罪行。如果國王本身就不合法,謀反就成了撥亂反正的壯舉。最終結論當然由勝利者說了算。
不過,騎士的忠勇價值觀決定了人類王國的社會秩序。封君對封臣擁有至高無上的世俗權力,封臣敢於推翻主君的統治必將受到內部的質疑,外部的打擊,以及神權的嚴厲制裁。
王國乃至帝國內部的權力更迭形式都不能超出光輝法典的基本約束——騎士血脈決定繼承權。就好像撒桑帝國皇室,在黃金血脈衰敗的情況下,帝國的黃金騎士領主一個眼神就能讓蘭特皇帝噤若寒蟬。帝國皇族面對超凡強者的精神壓迫還怎麼行使主君的權力?蘭特皇室乾脆遠離帝國權力中樞,跑到偏遠的地方休養生息。雄鷹帝國最終分裂成了多鐸、納維爾和岡比斯三大王國。
即便如此,三王國的領主也不能否認尼奧維斯特是名義上的主君,更不能犯下弒君大罪。否則謀反的行為將不斷重演,導致騎士家族的血脈逐一消亡。
國王的權力來自高貴的血脈。巴斯特恩擔憂安娜的血脈污染奧古斯特的白銀血脈。雖然西爾維婭遵照后族的傳統,同意安娜與愛德華的子嗣歸約克家族所有,但奧古斯特的直系血脈是出了名的任性,先王萊恩拒絕四大王侯家族的貴女,非要迎娶琳達和凱瑟琳,還無視血脈純正的羅蘭長公主與威廉姆斯大公,想把王位繼承權交給王次子愛德華。如果小國王和他的父親一樣,重視親情勝過國王的責任,主動冊立安娜的孩子為王儲,再加上安娜身後有神靈騎士撐腰,四大王侯家族只有妥協。他們絕不能讓西爾維婭以捍衛國王的名義,清洗四大家族,掠奪奧古斯特的白銀血脈。
幸好神靈騎士的壽命較短。四大王侯家族可以暫時屈服,先等西爾維婭隕滅,再尋找機會清洗布利諾爾城的后族勢力,把安娜的子嗣拉下王座,重新扶持奧古斯特的王族血脈。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安娜王后與愛德華國王的婚姻合法,其子嗣的王權受到教會和岡比斯領主的承認。四大王侯家族的「謀反」需要一個合法的外衣。
西爾維婭當眾殺死巴斯特恩老侯爵。四大王侯可以據此宣稱:奧古斯特與約克家族的婚約受到神靈騎士的脅迫,並非出於愛德華陛下的本意,安娜王后的子嗣無權繼承王位。塔莫爾牧首一派的塞恩大主教就是侯爵之死的見證人。塔莫爾牧首勢力會非常樂意借這件事情打擊克萊門特一脈的威信。
如果愛德華不想自己與安娜的後代遭遇橫禍,如果西爾維婭不想約克家族遭遇戰亂,最好遵守婚約的核心條款,讓安娜的子嗣老老實實地接受王室的安排。
巴斯特恩宮相未雨綢繆,用自己的生命脅迫國王與神靈騎士信守承諾,避免岡比斯王國在未來時期陷入內鬥的泥潭。他的行為堪稱無賴,他的犧牲可謂壯烈。雖然他的計謀非常有效,但也特別惡毒。
愛德華和安娜跳一曲開場舞,就回到了王座上,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心上人不開心,安娜又怎麼能高興的起來?她耷拉著小腦袋,美麗的眼睛紅通通的,強行忍住才沒有當場落淚。少年國王坐了片刻,便離開了騎士大廳。幸好他還沒有忘記牽走自己的未婚妻。兩個小傢伙也許是到沒人的地方互相安慰。但在賓客的眼中,國王陛下就是對這份婚約不情不願。這恐怕也在老宮相的算計之中。
初戀純真又美好,少年少女的愛情不含一絲雜質。能夠與心愛的人訂婚明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男方的代表偏要在訂婚儀式上逼女方家長殺死自己,還要當著新人的面殺,而他尋死的目的竟然是為了對付新人的後代……換成誰,誰都接受不了。
巴斯特恩其心可誅,他的卑劣行徑對愛德華和安娜的感情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對於奧古斯特王族和岡比斯領主來說,巴斯特恩宮相慷慨豪邁,忠誠可嘉。
維克多同情愛德華與安娜的遭遇,但誰讓他們一個是國王,一個是大家族的貴女呢?
國王與大家族貴女的婚姻必須先滿足政治需要,愛情什麼的可有可無。至少在領主的眼中,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巴斯特恩膽敢冒犯神靈騎士的威嚴,死了活該!不值得同情。愛德華和安娜不開心,也不值得關注。奧古斯特與神靈騎士強強聯合,岡比斯的政局穩定,無內戰之憂,王國南拓有望,這就足夠了。
國王和未來的王后悄然離場,王都貴族和地方領主依舊歌舞昇平。
維克多獨自躲在大廳的角落裡,看著一眾興高采烈的賓客,心情頗為鬱悶。
巴斯特恩確實該死!居然當眾逼我背黑鍋,還脅迫我的西爾維婭.……我應該去安慰西爾維婭,可三大王國守護者都不在宴會現場……朱蒂身邊的那兩位高階女騎士是誰?好像是喬舒亞公爵夫人和尼姆公爵夫人,算了,還是別去惹麻煩……對了,愛德華遭受打擊,凱瑟琳一定很難過,我有必要安慰一下曾經的女主人.……下次再見面,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維克多目不轉睛地望著儀態端莊,姿容嬌美的王太后。
凱瑟琳正與幾名貴婦交談閑聊,過了片刻,她舉起縴手撫了下光潔飽滿的額頭,蹙起柳眉,彷彿不勝酒力般的嬌弱,用團扇遮住半張面孔,對身邊的貴婦說了一句,便帶著宮廷侍女,向大廳的側門走去。
維克多閃入另一扇側門,沿著幽暗的甬道,腳步無聲地綴在凱瑟琳的身後。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清晰的畫面。凱瑟琳走到休息室的門口,吩咐侍女四刻鐘之後再過來,她需要單獨靜一靜。兩名宮廷侍女屈膝行禮,轉身離去。
等侍女走遠,維克多避開巡邏的衛兵,在門口站了一會,確定屋內只有凱瑟琳一個人的心跳呼吸聲,輕輕地推開未鎖的房門,然後僵立當場。
羅蘭一身天藍色的公主裙,秀髮披肩,翹著雙腿,坐在凱瑟琳的身邊,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這是凱瑟琳的專用休息室。你來幹什麼?」
維克多收斂笑容,整了整衣領,撫胸施禮道:「抱歉,我走錯了。」
「走錯了?哼,跟我來。」
長公主冷笑一聲,越過維克多,徑直向門外走去。凱瑟琳托著尖俏迷人的下巴,微微嘟起紅唇,眼角眉梢儘是促狹的笑意。維克多苦笑著聳了聳肩膀,輕輕地關上房門,亦步亦趨地跟著羅蘭的腳步。
兩人走出騎士大廳內側的長廊,穿過王宮的內廷,迎著朦朧的月光,走進靜謐無人的後花園。
花園深處有一個小水潭,岸邊栽有兩株五人合抱的老橡樹。樹榦上纏繞著紫籮藤,幾支藤條橫過潭面,將遙遙相對的兩株古樹連在一起。
羅蘭輕巧地躍上老橡樹,高跟鞋踩著一支碗口粗細的紫藤,姿勢優美地走到潭中間,正對著水中的銀月倒影,招手示意道:「你也上來。」
維克多跳上紫藤,羅蘭彎起唇角,微微施力,讓藤條高高盪起。維克多彷彿與晃動不息的紫蘿藤融為一體,不緊不慢地踱到長公主的身邊。
「還記得這裡嗎?」羅蘭撩了下白金色的秀髮,低頭看著水中銀月,輕聲問道。
「嗯。」維克多點點頭,微笑著說道:「我第一次爬上來,就被你晃下去了,喝了好幾口潭水,差點沒淹死。沒過兩年,你又把愛德華晃下去了。」
羅蘭咯咯的笑了一會,溫柔地說道:「我也掉下去過,是被我父親晃下去的。他還把我的母親,把凱瑟琳都晃下去過……父親和威廉姆斯叔叔是被我的爺爺晃下去的。」
「這是奧古斯特的傳統嗎?」維克多莞爾道。
「是哦。」羅蘭眉開眼笑地指著對岸,說道:「自從這支紫蘿藤爬到了對面的樹上,每個奧古斯特都掉下去過。我的爺爺同樣被他的父親晃進水裡……」她沉默片刻,悠然說道:「我沒見過我的爺爺,他在威廉姆斯叔叔誕生后不久,因為衝擊黃金階失敗而隕落。他當時才71歲……幾乎每個奧古斯特王儲都見不到自己的祖父或祖母,他們晉陞的太早了。」
白銀騎士越早衝擊元素海,成功的可能性越大,但那也只是百分之一和百分之五的區別。白銀血脈的國王一般都要到90歲之後,才考慮晉陞黃金騎士的問題。羅蘭20多歲晉陞黃金階,萊恩40多歲晉陞黃金階,羅蘭的祖父71歲衝擊黃金騎士。如果奧古斯特都這麼早衝擊黃金領域,明顯不合常理。
維克多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這麼著急?」
羅蘭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巴斯特恩宮相比我父親大十歲,看起就像我的爺爺。我小的時候,他每天都來王宮給我講故事,陪我玩耍……他還同樣地對待愛德華……我曾經把他當成自己的爺爺,而愛德華一直把當他是祖父……可巴斯特恩不是我們的祖父。」
「萊恩不喜歡巴斯特恩,他也不喜歡四大家族的任何一個侯爵。我後來才知道,巴斯特恩一邊為我講故事,一邊讓人詆毀我的母親。他現在又用自己的老命,威脅愛德華和安娜的後代。」
羅蘭歪過腦袋,齜著可愛的小虎牙,問道:「你說,那個老無賴該不該死?」
維克多淡淡地說道:「反正他已經死了。」
「巴斯特恩從來就沒少過,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羅蘭鼓著腮幫子,氣惱地說道:「萊恩有6個子女,我和愛德華是最小的兩個。萊恩在騎士階和白銀階先後和宮廷女爵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我的哥哥姐姐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萊恩。萊恩很生氣,就像我一樣生氣。他認為只有當上黃金騎士,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然後他晉陞為黃金騎士,娶了一個普通貴女當岡比斯的王后。他和琳達生下了我,又看著琳達衰弱而死。萊恩發誓要給我一個自由的未來,他娶了凱瑟琳,想再生一個孩子替我承擔責任……」
「你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
維克多默默點頭,他已經全明白了。
奧古斯特天**漫,不是天真爛漫。羅蘭更不是什麼傻白甜。她天資聰穎,智慧高絕,擁有常人難及政治眼光和政治手腕。
愛德華的三次婚約充分體現了岡比斯王國的政治形勢。
神靈騎士的威嚴不容冒犯。西爾維婭橫空出世,令人類國度的超凡強者為之側目。先打壓后拉攏的外交策略絕對不適合套用在西爾維婭的身上。儘管西爾維婭暴露了神靈騎士的身份,但萊恩對吞併多鐸王國的戰略並沒有死心。他與西爾維婭達成秘密約定,讓愛德華同喬舒亞家族的貴女的訂婚,整合東部三行省,都是為了造成王室與神靈騎士不和的假象,企圖麻痹外部勢力。遺憾的是,他和西爾維婭都低估了神靈騎士的影響力,最終不幸隕落。
萊恩之死導致奧古斯特與約克家族產生了難以彌合的裂痕。鳶堡只能將錯就錯,利用神靈騎士的威脅,聚攏王國的地方領主。約克家族西遷人馬丘陵,喬舒亞家族的戰略位置不再重要。無論西爾維婭有沒有擄走凱特琳娜,鳶堡都要推翻愛德華與喬舒亞家族的婚約。西爾維婭看透了這一點,順勢搶走了凱特琳娜。鳶堡把王國西部的尼姆家族作為與西爾維婭的緩衝,把中南部的威靈頓家族作為對抗約克家族的中堅力量。瑪格麗特順理成章地取代了凱特琳娜。
西爾維婭同樣在利用外部壓力,整肅約克家族的內部勢力。她想先梳理出一個穩定有序的政治架構,再吸收外部力量,從容不迫地壯大自身的實力。但維克多的出現改變了人類王國的發展走向。
新農牧體系緩解了人類社會的基本矛盾,讓大開拓成為可能。西爾維婭意識到單憑約克家族的力量很難在南大陸站穩腳跟,約克家族必須改變策略,團結岡比斯王國的大小領主。這時候,金水城與鳶堡聯姻符合所有人的期待。
維克多仔細梳理事件的進程,發現羅蘭在每一個關鍵點上都表現的特別活躍。聯姻是她率先提出的。
羅蘭讓愛德華出訪人馬丘陵,並在利奧波德的晚宴上揭示維克多的血脈潛力,都是在向西爾維婭和岡比斯的領主發出和解的信號。
威靈頓公爵因為維克多的高貴血脈而與蘭德爾家族合作,事實上,改變了中南部領主勢力與人馬丘陵對抗的政治格局。威靈頓家族與人馬丘陵的合作關係動搖了瑪格麗特的王后地位。西爾維婭把握到羅蘭的意圖,她暗中鼓動奧黛爾將安娜送到維克多的身邊,就是為了與王室聯姻提前布下一著閑棋。否則,她怎麼可能讓約克家族的附庸領主質疑恩比瑟一脈的繼承權?
聯姻的開端,恰恰發生在羅蘭陪同野蠻人,訪問人馬丘陵的時期。
維克多摸了摸鼻子,悶悶地說道:「愛德華造訪金水城,他回去之後,和你提起了安娜。你出席人馬丘陵的比武大會,又和西爾維婭說了這件事情。因為蘭德爾子爵是鳶堡的侍從領主,所以我成了安娜的監護人……其實,你和西爾維婭早有默契。」
羅蘭伸了個懶腰,坐在藤條上,脫下高跟鞋,白生生的小腳探入碧潭,划碎了水中銀月,嘟嘴問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長公主的腳生的極美,纖巧合度,骨肉勻停,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耀著溫潤的光澤,彷彿用潔白的象牙雕琢而成。維克多看了一眼,便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羅蘭翹起潔白如玉的小腿,臉頰暈紅,眼波流轉,媚態橫生的誘惑道:「想不想摸?」
「想……呃。」
話一說出口,維克多懊悔地想打自己兩個耳光。
「不給你摸。」羅蘭把腳藏進水裡,笑嘻嘻地瞅著尷尬不已的維克多。
維克多搖頭失笑道:「逗我很好玩嗎?」
「沒以前好玩。」
羅蘭笑了笑,轉而說道:「對凱瑟琳好一點,我知道你第一個喜歡人就是她。因為她當時還不是高階騎士,不能影響你的意志。」
維克多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你這傢伙……」羅蘭跳了起來,叉著小蠻腰,氣勢洶洶地說道:「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老師。我讓你將來照顧一下凱瑟琳和愛德華,你很為難嗎?」
維克多笑著行禮道:「如您所願……老師殿下。」
羅蘭探手揉了揉維克多的黑髮,滿意地說道:「嗯,這才是我培養的乖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