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無意的點醒
米勒神父佝僂著身體從治安所走出來,神情沉重,鬱鬱寡歡,此刻連燦爛的陽光也不能撫平他臉上的糾結。
「我當了二十七年的神父,還是第一次見到領主簽署死刑命令!」想到地牢里的死囚那絕望的眼神和虔誠的懺悔,米勒忍不住向身邊的維克多懇求道:「我覺得還是流放他們比較合適。」
維克多搖頭說道:「我親自下達絞死罪犯的命令,責任也由我承擔。米勒神父,你完全不需要為此自責。」
按照光明新約,領主擁有世俗司法權,可以對觸犯法律的罪犯施以刑罰,包括關押、勞役、鞭撻、囚籠示眾,流放、以及絞刑。但在實際操作中,很少會有領主對治下的自由民和領民處於絞刑,這是因為處死罪犯必須得到駐守神父的同意。
教會宣稱神職者有救贖民眾,監督領主的責任,只要人們能夠虔誠的進行贖罪祈禱,即便是罪犯也有被救贖的權利,當然這僅僅是靈魂上的救贖,領主依然有權吊死罪犯。實際上,教會不是要包庇罪犯,他們將信徒視為羔羊,哪怕有的羔羊已經威脅到羊群的健康,在處死它以前,該收割的羊毛還是要收割。如果領主要處死的是封臣,駐守神父絕對不會唱反調。
讓領主感到頭疼的是教會的監督權,為了避免落下一個殘暴的名聲,大多數領主根本不會過問流民的犯罪問題,通常由治安官全權處理,而治安官會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交給鬣狗解決。對這種奇特的秩序,駐守神父往往會採取默認的態度,因為領地中的死刑執行率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功績。
米勒身為光輝之主的選民,已經超越了光輝法典的限制,他的力量如淵似海,能夠窺視未來的面紗,也能從靈魂層面上觀察一個人邪惡與否。然而米勒本質上是個心地善良的老農夫,他甚至不願意親手殺戮巫師,何況是普通人。
「你逼我同意絞死19個人!還說我沒有責任?」米勒神父嘟囔著說道:「我看還是流放吧。」
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將罪囚流放到野外是通常做法。失去了村鎮的保護,被流放的人基本上沒有活路。蘭德爾領的野外沒有猛獸和怪物,可煉金戰獒也不是吃素的,但維克多需要一場光明正大的死刑,他寧可得罪米勒也不願意暗中處決。
「這些囚犯殺人埋屍,罪證確鑿,死不足惜!就算你不同意我的死刑命令,我也要絞死他們!還受害者一個公道。」維克多義正言辭地說道。
面對大義凜然的領主,米勒表現的手足無措。
米勒是自行領悟聖力平民神父,沒有接受過修道院的培訓,在他二十多年神父生涯中,大多數時間都在偏遠的小鎮傳教,那裡人口稀少,民風淳樸,幾乎沒有流民盜匪。小鎮的村民安居樂業,鄰里和睦互助,頂多發生幾起打架鬥毆事件,那也是小夥子們為了心儀的姑娘在爭風吃醋,甚至不用調解,他們很快就能言歸於好。
獨立主持一萬多人教務工作對米勒神父來說,是個全新的挑戰,他不知道如何與領主打交道,只能遵循本心,盡量拯救一些人。
「領主大人,這些死囚當中並不全是壞人,有三個人是被迫反擊,這才失手殺人!他們不應該被吊死。」米勒神父小心翼翼地勸道:「我同意把其他人吊死……這三個人是不是給他們一個機會,改判兩年苦役?」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好人?」維克多好奇地問道。
「呃……」米勒神父頓了頓,弱弱地解釋道:「他們不是交待了嗎?」
「那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維克多無奈搖頭,說道:「受害者已經死了,還不是隨便他們怎麼說?」
「這個……我是神父,他們有沒有說謊,我能看的出來。其他的罪犯滿口謊言,我不是沒相信嗎?」米勒神父沒有辦法向維克多解釋靈魂層面上的事情,只能含糊其辭地辯解道。
「我不能同意!」維克多斷然拒絕,說道:「你怎麼知道那個被害者就該死?難道他就不能被救贖?」
「這……」米勒神父頓時無話可說,人都已經死透了,他還怎麼看得出來是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蘭德爾領絞死的人太多,說明我教化民眾不力!上面說不定還要重新派遣神父接手這裡的教務!」老神父梗著脖子,耍起了無賴。
維克多隻覺得好笑,以他現在的名聲地位,換不換駐守神父只是一封信的事情,都不需要西爾維婭出面,大主教也會賣他個面子。
正當兩人夾纏不清的時候,治安官琳達挺著個大肚子走了過來,「大人日安,米勒神父日安。」
琳達穿著寬鬆的罩裙,一手捧著肚子,正要屈膝行禮,維克多連忙阻止道:「不用多禮。」
「願吾主護佑你,孩子。」米勒神父對琳達叮囑道:「這段時間多注意休息,不要亂跑!」
「是。」琳達輕輕**自己的肚子,滿臉都是母愛的光輝。
等琳達帶著侍衛走進治安所,米勒神父向維克多問道:「你總不會讓一個孕婦執行死刑命令吧?」
維克多臉色一僵,隔了一會,嘆道:「神父,你覺得琳達是個好人嗎?」
「算不上!」米勒嘀咕道:「你手下的護衛沒幾個好人!」
「他們都是傭兵出身,確實不算好人。」維克多點點頭道:「說他們殺人如麻有點誇張,心狠手辣倒沒有冤枉他們。」
「三年前,我帶著幾百流民開拓蘭德爾領。途中,琳達殺了一個欺壓良善的惡徒。那個人其實也是個農夫,他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可我發現,琳達殺了那個人以後,剩下的流民再也沒有人犯罪,連盜竊都沒有!神父,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米勒茫然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罪惡像瘟疫一樣會傳染!」維克多解釋道:「假設我當時救下了那個惡棍,他或許會變成一個好人,但罪惡將侵蝕其他流民的靈魂,他們會認為放縱自己的慾望也能得到諒解,罪犯將變得越來越多。」
「當然,嚴刑峻法只會讓民眾厭惡,可我當時的力量非常微弱,不藉助約克家族的力量,甚至招募不到追隨者。民眾對我這個小領主並沒有多少信心,對未來也惶惶不安。琳達殺了那個惡棍以後,他們反而安心了。」
「琳達斬殺了一個罪不至死的惡棍,也斬掉了民眾心中的罪惡,她無形中豎立了我的權威和領地的秩序,正是因為秩序才讓民眾歸心。可以說,沒有琳達的那一劍,就沒有今天的蘭德爾家族!」
「秩序……」米勒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沒錯!就是秩序!」維克多淡淡地笑道:「善惡的評判標準很難界定。一個流民為了不讓家人餓死,他去搶奪別人的食物,結果被打死了,然後他的家人也餓死了,你說,殺他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米勒神父一臉困惑,鬍子都要捏斷了,也沒有辦法弄清楚是非對錯。
「我沒有答案。我也不需要答案。」維克多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建立秩序,讓領民安居樂業,讓悲劇不再重演。秩序不可能迎合所有人,但無論人心善惡,凡是破壞秩序的都是壞人,遵守秩序的都是好人。」
「納爾森他們為生存而戰,手上未必沒有無辜者的鮮血。但他們只要抵達城鎮,就會遵守當地的秩序,刀劍入鞘,花錢買醉,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就憑這一點,他們就不是真正的壞人。」
「同樣的道理。就算那三個死囚是為了自保而殺人,但他們破壞了蘭德爾領的秩序,就必須接受懲罰,否則罪惡的瘟疫將摧毀秩序的城牆,對民眾造成更大的傷害!」
米勒神父口中的三個好人,也許真的是因為受到欺壓而反抗殺人,但他們殺人埋屍那就不屬於正當防衛,而是遵循了自由民的規矩。
維克多可以容忍流民固有的秩序。事實上,絕大多數領主都默認流民爭鬥的結果,等他們決出勝負,再讓治安所加以控制。問題在於,蘭德爾領的治安體系過於薄弱,為了防止尾大不掉,客大欺主,維克多必須先用幾條人命立威。
「米勒神父。蘭德爾領比你想象中還要脆弱」維克多繼續說道:「這裡是開拓領,封堵大沼澤入口的要塞還沒有建好,我的軍隊也難以應付蟻人的威脅。領地中的流民隨時準備逃跑,他們之所以還留在蘭德爾領,除了這裡有工作機會以外,領地的秩序也是重要的原因。」
「除了瘋子,沒人喜歡殺人。但是,如果我不能維護秩序,蘭德爾領將陷入混亂,那些淳樸老實的人會選擇離開這裡。沒了這些人,要塞還怎麼建設?要塞不能按時完工,蟻人大軍隨時可以淹沒人馬丘陵,甚至整個岡比斯王國都有危險。到了那個時候,民眾流離失所,饑寒交迫都在所難免。」
「神父,你願意看到這一幕嗎?」
米勒愣了好一會,糾結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會發生的事情和不會發生的事情都有原因,現在我知道原因在那了。」
是不是扣的帽子太大,把這老頭砸暈了?
維克多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試探道:「米勒神父,你在說什麼?」
「孩子,我要謝謝你!」米勒誠懇地說道。
「謝我什麼?」維克多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讓我知道,我究竟錯在那了。」米勒神父微笑著說道:「秩序即是規則,信仰即是吾主的秩序,所以才會有神聖印記!」
「我救贖不了所有人,我也無需迎合所有人。只有接受我的秩序,才能被救贖!」說完,米勒神父轉身朝小教堂走去。
維克多看著米勒神父輕鬆的背影,眉頭緊鎖,喊道:「你到底同意了沒有啊?」
「我同意了!」米勒神父頭也不回,就這麼背對著維克多,揮了揮手。
維克多摸著下巴,在原地思量了一會,搖頭嘆息,轉身朝市政廳走去。
這老頭肯定是被我忽悠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