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魯智深再入塵世
萊陽縣,娘娘山清凈寺山門。
「師弟今日下山,此去山阻水隔,不知何年何日你我師兄弟才能再見,這串金剛菩提念珠共有一百單八顆,為斷除一百單八種煩惱之意,可助你修行,就送予師弟吧。」
送行的「師兄」站在台階上,慈眉善目,一舉一動皆合釋禮,顯是佛法精深,修為不俗的高僧大德。
但如此符合釋教大德形象之人,卻是且一身俗家打扮的蓄髮者。
要遠行的「師弟」身量極其胖大,即便站在台階下,仍比其師兄高了半指,
且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還蓄有一部絡腮鬍須,面相甚是兇惡。
但在師兄面前,其人卻甚是恭敬。
只見他右手持械,左手單掌施禮,勾頭彎腰,以方便讓師兄給自己掛上念珠。
這一對造型怪異的師兄弟,正是受徐澤之命,由孫石安排在此修行的鄧尤和魯智深二人。
為魯智深掛上念珠后,鄧尤順勢手撫其頂,寶相莊嚴。
「智深,此珠本是我寶珠寺歷代住持修持之物,如今寺院已經毀在了師兄手中,且鄧尤早就破戒還俗,不配再持此物。你雖生就殺相,卻有佛緣,他日定能得正果,寶珠寺一脈也算沒斷傳承,善哉,善哉!」
受完禮,魯智深抬起頭,瓮聲瓮氣地道:
「師兄送的這珠子忒般貴重,洒家卻沒有好東西還禮。」
鄧尤擺擺手,不以為意。
「緣起緣滅,皆有定法,你我有緣,這串念珠本就該給你。」
魯智深心性洒脫,見鄧尤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也就不扭捏堅持了。
「師兄保重,洒家走了。」
鄧尤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師兄還有一句話相贈,你且記住——世間萬相皆由心生,我非我,無我相,無我心,故執念非我念,念既不存,則離一切諸相。」
魯智深本就是有慧根之人,這段時間又精於修行,大有增益,心中默念兩編,記下了鄧師兄的話。
「洒家記住了,師兄後會有期!」
「去吧,待師弟歷盡塵緣,你我自會再見!」
直到魯智深的身影消失在遠方,鄧尤方才返身回寺,見到了一身道人打扮的王聞之,立即換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師兄,師門念珠已經送走,師弟佛緣已了,可以開戒娶親了吧。」
王聞之面色甚是難看,有心訓斥師弟鄧尤,但話到嘴邊,卻化為一嘆。
「哎——你我師兄弟,還有什麼面目再談佛緣,罷了,罷了!」
不談留在寺內收拾東西,準備各奔東西的王聞之、鄧尤兩師兄弟的複雜心態。
在萊州的這段時日,魯智深算是真正體會到「世間萬相皆由心生」這句話了。
其人自政和二年因避亂而落髮五台山算起,至今,已經整整六年。
但前面六年的佛法修行,都不及這幾個月之萬一。
當日,魯智深為避亂,輾轉來到京東東路。
在膠西山中,見到獨身擋道的牛皋,意欲打倒其人再趕路,不想反被牛皋玩得團團轉,又因禍得福,由馬麟直接帶到即墨軍營。
魯智深見到同舟社軍中熱鬧的場面,想起了當年的軍伍生活,起了投靠之心。
沒想到那王進卻是不冷不熱,公事公辦,沒有給其應有的重視,讓他倍感屈辱。
加之其人發現同舟社軍紀森嚴,自己這性子根本就不可能在軍中耐不住,
乃準備半夜裡搞出一些事後,再不辭而別。
沒想到剛出帳篷,就觸動了機關,被哨兵的弓弩逼退。
饒是他再如何神勇,在不長眼的弓弩面前,也只能老老實實。
其後,林沖趕來,魯智深在東京就見過林沖幾次,
雖未結交,但對此人的名聲多有耳聞,只當他是個一心鑽營的花架子軟腳蟹。
因此,魯智深起了挾持林沖,再大鬧軍營一場,讓王進這廝後悔對自己怠慢的念頭。
不想林沖竟有一身真本事,手中長槍耍得出神入化,招法看起來威猛無匹,實際卻是極為輕巧,剛好克制魯智深勢大力沉的禪杖。
每次禪杖碰到長槍,還沒感覺不到一丁點撞擊的力量,林沖即已變招,
魯智深卻是力道用老,還要費力收回禪杖,才能應對林沖的長槍。
如此,剛交手幾招,魯智深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是林沖的對手,趕緊認輸。
隨後,針對其人姦細身份的調查,才讓魯智深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公事公辦。
尤其是那個像鬼影一般,總坐在陰暗角落裡,始終不發一言盯著自己看的孫石,
即便審訊室內密不透風,非常暖和,魯智深也能從其滿是寒霜的臉上,感受到透骨的寒意。
相對而言,王進之前對他的招待,真可以算是非常熱情了。
實際上,被抓起來后,魯智深就已經後悔自己的行事魯莽了。
名、號可見人,其人俗名為「達」,法號智深,達人知命,有智且深。
魯智深性子既達,又有智且深,確實不像表面這般魯莽沒怕處。
真要是沒怕處,六年前在渭州以及前不久在東京搞出事後,也不會還沒等到官差來抓人,自己就甩開膀子跑路了。
還有更關鍵的一點,到京東東路后,儘是遇到高人,徹底打滅了魯智深的傲氣。
先是在膠西縣,遇到處處把自己克製得死死的牛皋,然後,又在軍營中被這個槍法古怪至極的林沖打敗。
其人雖然沒有和王進交過手,想來也肯定不在林沖之下。
還有一直沒見過面,能把這麼多高手使得團團轉的徐澤,身手肯定更加了得。
可以說,魯智深此生見過的高手,都沒有這幾天見到的多。
對他這種以自身能力為傲,天第一,地第二,洒家第三的人來說,
還有什麼比隨便見到一個人就能輕易收拾自己這件事,更打擊人?
細作之事審查結束后,魯智深被鄧尤帶走,安置在了清涼寺禁足,便老實了很多。
其人不敢不老實,徐澤有言在先,再亂跑就軍法從事。
同舟社的軍法如何,魯智深已經見識過了。
徐澤手下這幫將校全是公事公辦的做派,真要再搞事,絕對沒人給他求情,其人如何還敢再作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