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先定規矩成方圓
在古代,產量龐大、品質如一的商品,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但大批量、標準化生產肥皂,需要對溫度的精確控制。
古人早就知道冷熱的差異,但始終沒有衍生出溫「度」的概念,生產生活中對冷熱的把控,基本靠經驗。
在煉鐵、燒瓷、熬糖、煮酒等行當,能憑火焰、水蒸氣顏色和濃度等現象把握溫度的「爐頭」「灶頭」,都是最核心的工種。
因為這些人能憑藉豐富的經驗,保證生產效率,幫助僱主穩定產出,減少損失。
同舟社的制皂產業當然不能再指望這種靠經驗的笨方法。
徐澤想到的是雙金屬溫度計,原理比較簡單,就是利用兩種熱膨脹係數不同的金屬片,合在一起作為指針,一端固定在錶盤上。
當溫度發生變化,金屬片指針就會因膨脹係數不一樣而滑動,通過指針滑動的幅度,就可顯示溫度的高低變化。
考慮到以後各種實驗需要記錄長度、重量、容積等精確數值,徐澤又花了一番功夫做度量衡的標準精細和規範。
「度」即長度,「量」為容量,「衡」即重量,「度量衡」就是分別指計量長度、容積、重量的標準或器具。
後世很多人誤以為古代中國的度量衡非常落後,其實不然。
度量衡是衡量世間萬物的標準尺度,對於規範商品交換、維護社會穩定、保證國家信用等都有著重要作用。
大宋統一天下的征程,也是統一度量衡的過程,禁軍每平定一地,朝廷就下詔頒發權衡度量,以保證全國賦稅的統一。
而且,大宋在度量衡的標準上,還有重大突破,內藏庫崇使劉承珪創製了精確到錢一級的戥子,一直用到後世。
在量器上也作了一些調整,如改秦漢以後一直為圓柱形的斛為口狹底廣形狀,而度器則多沿襲唐制,官尺由太府寺掌造。
國初,朝廷法度森嚴,多次詔令凡斛斗秤尺須由官降法物,禁止私造、擅自增減或私置,並且在新式法物頒降之際,還要將舊器回繳,違限未毀未繳者,須處以各種懲罰。
但隨著民用市場不斷增長,朝廷開始為了創收,先是售賣官造的斗秤升尺,後來又詔「自今官司止賣印板,令民自造升斗,以省釘葉之費」。
自此,量法開始崩壞,地方州縣官吏為了多取於民,乃私設大量和加耗。
同舟社如今只有梁山一隅之地,徐澤自然沒必要,也沒能力去操心全國的度量衡是否崩壞。
但在梁山內部的生產生活中,還是非常有必要實現度量衡的規範化和精細化。
不然的話,各類實驗都難以得到精確數值,也別想大批量規範化生產。
重量還好,戥、秤兩類衡器大到斤,小到錢,以如今的科技和生產力,已經夠用了。
至於度器,此時的長度單位已經有了寸以下的概念,如:分、厘、毫、絲、忽、微,均是十進位,但其實都只是概念而已。
顯而易見,以此時的工藝水準,厘以下的毫、絲、忽、微還只能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中,根本就沒法投入日常使用。
量器的單位有石(讀音「擔」)、斗、升以下還有合(讀音「各」),一升為十合。
不管是常用的最小長度單位「寸」,還是最小體積單位「合」都太粗糙,均不適合作為記錄實驗數據和規範化生產的計量單位。
後世,隨著「我大清」對外戰爭的一敗再敗,國人的自信被摧毀,便是度量衡這類文明尺度也被迫與「世界接軌」,此時大宋雖然也打不過遼國,但好歹兩國以南、北朝互稱,彼此之間只是兄弟關係,遼國使用的度量衡也完全參照大宋。
若是自以為掌握了後世「真理」,便照搬後世的「厘米、克、毫升」等「國際標準度量衡單位」,是相當愚蠢的,改動過大必然會被時人抵觸,另行一套也無法與市場接軌。
後世,即便是改革開放幾十年後的中國,普通百姓也頑固地堅守著斤、里、尺等傳統度量衡概念,而不使用磅、英里、英尺等單位。
徐澤的打算是不改變已有度量衡單位,只設計更精準的「小尺」和「小升」。
精密製造是個技術活,一般人做不了,巧的是,梁山剛好來了一個巧匠——白面郎君鄭天壽,對於徐澤交代的這一任務,鄭天壽表示難度不大,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應該是徐澤的亂入和真實歷史的影響,到現在為止,原劇情中早該出現的王倫、宋萬等人一直沒有影子,而這個「清風山三寨主」卻來到了梁山。
鄭天壽今年二十八歲,銀匠出身,蘇州人氏,會一口流利的官話,談吐不凡,加之人才周正,皮膚白皙,號白面郎君。
十餘年前,官家名命童貫在蘇州和杭州興辦造作局,江南市面上的大量金、銀等原材料流向造作局。
鄭天壽的銀匠坊因為成本高昂而關門大吉,其乘船沿大運河一路北上,原本計劃走濟水進入青州尋找生路,結果在水泊轉乘時,聽說梁山近期收人的事,便主動來投。
原劇情中,鄭天壽只不過是個路人臉,這當然要歸功於梁山坑爹的用人制度,不管你什麼專業,基本以出身、砍人或者用計砍人作為排座次的依據,讓這麼一個精於細活的銀匠去干砍人的粗活,能幹有好「業績」才真是見了鬼。
除了鄭天壽,當日夜襲康善才家,徐澤還帶回了一個書生,其人正是康善才家的西席陳淳。
陳淳字敦質,今年26歲,兗州仙源縣人,仙源原名曲阜,乃是孔聖誕生和其後人定居之地。
身為孔聖鄉人的陳淳卻不是聖人的忠實門徒,其對儒家經典的熱衷顯然比不上對格物的偏愛,連續兩次科場失利后,陳淳果斷放棄了科舉之途,把精力投入到自己熱愛的「雜學」上。
本朝自神宗皇帝熙豐變法開始,就在國子監掌國子、太學、武學、律學、算術五學之政,今上登基后,又增設書、畫、醫學,並在州縣廣設學校,對於陳淳這類熱衷雜學的士子來說,倒不失為一條出路。
可惜陳淳僅在州學學了三年《算經十書》,之後,因老父過世,回鄉守制,待其守制結束,朝廷早以兗州算學生不足八十為據,撤回了州學教授,東京國子監也罷了算學,並學生入太史局,今上還詔令「州縣屬鄉聚徒教授者,非經書子史毋習」。
陳淳求學無門,便是想找民間高人接著學,也找不到人可以請教了。
其人兄弟三人,他行三,也最聰慧,家人傾盡錢財供其讀書,到頭來卻落得這麼個結果,身無長技的陳淳自覺無顏再賴在家裡吃白食,便不顧兄長的再三挽留,執意離家,靠四處坐館維持生計。
上個月,陳淳被康善才以一卷《九章算術》殘篇為餌誆為西席,然後又被徐澤擄上了梁山。
當年,楚昭王邀請孔子到楚國去,打算用儒家幫助治理楚國,孔子欣然前往,途中需經過陳、蔡。被兩國的大夫私軍圍困,斷糧七日,窘迫到連野菜湯也吃不上,跟隨的弟子都病倒了,孔子卻十分鎮定,依然堅持講授學問,以行動鼓勵眾弟子挺過了這場危機。
聖人尚有陳蔡之厄,陳淳對於自己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的不幸遭遇,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滿,非常配合。
但是,等到次日,陳淳卻驚恐的發現壽張縣的縣吏竟然上了梁山,他怕的不是康家莊事發,畢竟他又沒做壞事,即便梁山所有人都被抓了,他也沒事。
他怕的是梁山這幫強人會魚死網破,暴力對抗官府,到時肯定會殃及池魚,自己即便能在雙方衝突的混亂中存活,這輩子估計也會徹底貼上了「賊子」的標籤。
沒想到徐澤居然有恃無恐,竟與縣吏狐唱梟和,京東西路近年來治安越來越差,殺人越貨的事見得多了也不稀奇。
但什麼時候,衙門吏員和賊人公然勾結,這般行事無忌了?
後來鄭押司又上山,前腳清點完戶口,徐澤後腳便拉窪西漁戶上山,這一切無不表明了徐澤這個「強人」非同一般。
經歷這些事後,陳淳便老老實實的隨新上山居戶輪訓。
士可殺不可辱?
自己作為康家慘案的知情人,徐澤要殺自己都不需要再找借口,而且,自己若真的不怕死,又何至於被擄上梁山?
既來之則安之,安心留下的陳淳逐漸適應了梁山每日點名、列隊、同出同進的集體生活,習慣了喝開水、吃食堂、上公廁等古怪要求,見識了粉筆、黑板和「墨筆」(張嶺煤礦便有伴生石墨)等教化利器。
靜下心來再看梁山眾人的行事,便發現了其中非同一般的門道:工分制雖然失於僵化,但梁山封閉的環境和人數不多的小圈子裡格外好使,而且把這套制度改一改,再保證其隨時能兌換的信用,這就是正兒八經的錢啊。
封閉的環境,軍事化的管理,再做到上下同欲,相信即便是徐澤振臂一呼,梁山這幫靠其才吃飽肚子的漁戶,也絕對會不皺眉頭就跟著鬧事。
而強制識字和各種名目的大小負責人,其實就是一條人才培養道路。
只是梁山雖然險要,但位置太敏感了,徐澤也明顯沒有在此當山大王的想法,可是處心積慮的培養這麼多人才,等同舟社用不完的時候,又該到哪裡為其尋找出路?
若徐澤知道陳淳的想法,肯定會罵一句「讀書人就是花花腸子多」,梁山走到現在,也不過是形勢使然,走一步看幾步的結果罷了。
至於以後的路,徐澤當然考慮過,但經歷夜襲康家之事和肥皂研製后,徐澤已經謹慎了很多。
再有想法又有何用?古往今來,聰明人何其多,即便是普通人,也各有各的想法,誰會甘心任你擺布?那晚不就因為康嗣的愚蠢行為,導致了自己的計劃脫節么?
回到眼前,很多計劃就在不斷調整和完善。
如剛剛成立的「梁山書院」,也是在夜校運行一段時間后,才發現孩童們正處在長身體的階段,晚上大多嗜睡,夜間讀書的效果相當差,對於這些同舟社未來的種子,徐澤是非常上心的,夜校不好,那就辦專門的書院。
於是,在陳淳完成輪訓后,徐澤丟給他一個「教授」身份,每日做半天工,另外半天教學生識字,陳淳本以為自己也要終日打魚上工,沒料到有這等好事,毫不猶豫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