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身入宋經水滸
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六月初九,永興軍路延安府,辰時未過,天氣就已燥熱難耐。
蟬鳴不絕的街巷裡,不時傳來一陣喝彩,幾個頑皮少年呼嘯著奔向聲音傳來之處,驚起沿途一片雞飛狗跳。
轉過街巷,便見一處民家小院的籬笆外,立滿了觀望的人群。
少年們熟練的跑到街旁大棗樹下,邊架人梯邊喊:
「啞猴,啞猴。」
聽到聲音,樹杈上一僅穿短袴的少年立時抱緊樹榦,伸下精瘦的右腿,如釣魚般將人梯上的少年提了上來,隨即又爬上另一根枝丫,以方便樹下少年繼續上來,全程竟是頭也不扭,始終目視院內比試正酣的二人。
「幾多回合了?」最後爬上樹的少年發問。
「今日怎這麼早?」
「這怎知?誰會贏?」
「定是教頭贏,這還用問?」立時有少年反問。
「徐家哥哥的槍法也不賴,沒見教頭衣襟都汗濕了。」說話的少年卻是懂門道的。
一片嘰嘰喳喳聲中,比試卻已結束,院外又是一番喝彩。
院中的王教頭和徐澤朝人群打了個團揖,「諸位高鄰,近日我二人比試,多有驚擾,進(澤)深感有愧。」
人群一番謙讓恭維,隨後各自散去。
王進、徐澤回到屋裡,王母早已備好擦洗的水盆和巾布。
「進何其有幸,一年內連續結識兩位天賦異稟的兄弟。」
擦拭完畢,王進邊喝水邊感慨。
徐澤起身施禮,「多賴師父提點,澤才有今日成就。」
王進性子恬淡,與兩個徒弟史進和徐澤都是兄弟相稱,擺擺手,問:「賢弟,如今你已武藝大成,真要回鄉?」
「嗯,先父臨終遺言,須臾不敢忘卻,今日來此,一則是向師父辭行,二則問問師父可有書信要帶給史家兄弟。」
「也罷,你父兄均為國征戰而歿,確實不該留你。至於大郎,他性子質樸,有你提點我也放心,他不喜讀書,我就不寫信了。」
王進本是性子恬淡之人,也不多留。
徐澤隨即出門,牽來栓在院外的黃驃馬,說道:「寶馬贈英雄,師父不日便要出守塞門寨,日後必有征戰,此馬乃家父金明寨突圍時,奪自西賊的種馬所生後代,正可配師父如此英雄,你那老馬不堪戰陣,還是交於弟子馱物吧。」
「賢弟盛情,卻之不恭,就依你。」
大宋缺馬,如此良駒,便是在邊地延安府也不多見,不過,以二人的關係,王進也用不著客氣。
徐澤離了王進家,徑自去了將作坊。
延安府將作坊,兩名學徒正恭敬地站在一名赤膊鐵匠身側,聚神觀摩鐵匠鍛打燒紅的鐵坯,飛濺的火星映襯出鐵匠滿身斑斑點點的傷疤,遠看活似一隻壯碩的金錢豹,其人正是延安府有名的鐵匠——金錢豹子湯隆。
看到徐澤到來,湯隆將鐵坯放進爐中回火,吩咐學徒稍後接著鍛打,轉身抄起案几上的鐵槍,一陣摩挲后,走出將作坊,頗為不舍的遞給徐澤。
「好鐵出好器,澤哥,異日這玄鐵寒槍必隨你名揚天下。」
徐澤接過槍,從馬背上摘下一個酒罈,丟給湯隆。
「這是早年家父託人從太原府買來的杏花村陳釀,僅剩這一壇了。愚弟此去京東路,計劃路過東京,哥哥可有甚事需愚弟得辦?」
正沉醉在美酒香味中的湯隆立時變了臉色,隨即又化為一嘆。
「莫要提他了,我那哥哥如今貴為官家近臣,早已忘了我這挫親戚,年初家父過世,他都不曾寄來隻言片語,還是罷了。」
「哥哥原諒則個!」徐澤趕緊道歉,轉移話題道:「宋夏兩國已罷兵數年,延安將作坊軍器打造修理日少,你可有計較?」
「這家傳的技藝可不敢丟啊。」湯隆也很迷茫,不在延安打鐵,還能去何處做甚?
「不瞞哥哥,愚弟此番回祖籍,倒是相中了一個好去處,若經營得當,他日必成一番基業,哥哥若出延安,務必再聚。」
「哪裡?」
「蓼兒窪,宛子城。」
「蓼兒窪我知,不就是京東西路梁山水泊么,只是不曾聽說甚宛子城?」湯隆有些不確定。
「現在確實沒有,等我到后就有了。」徐澤自信滿滿。
「啊,你要落……」湯隆趕緊放低聲音,拉著徐澤走到前面樹下,「你一身本事,哪裡混不出大好前程,何至於此!」
「非也,不是落草,而是開發,哈哈哈——」拋下一個湯隆完全從沒聽過的詞,徐澤大笑著離去。
湯隆此時尚生活無憂,在延安府也有些人緣,自然不會輕易跟徐澤走。
其父生前是個武知寨,知寨聽起來很唬人,其實就是巡檢寨巡檢的別稱,非正式官職。
宋夏之間幾十年的拉鋸戰,邊地寨堡林立,這些寨堡因大小和重要性不同,常駐兵力在二三百到六七千不等。
其父只是個領四族番兵總計才二百二十人的小知寨,不入流,自然無法蔭補湯隆。
延安乃是宋夏衝突之地,鄉人多輕生死,稍有錢財便喝酒聚賭。
而湯隆因父長年戍邊,幼年失於管教,其在這個大染缸里,遲早要如原劇情那般敗完家財,流落他處,到那時就不怕他不來。
徐澤回到家,取下牆上的弓囊箭袋,配上自家老子繳獲自西賊的夏人劍,將早已準備好的包裹和弓囊箭袋一併背上肩,戴上涼笠兒,再次掃視自己生活多年的家,確定沒有遺漏。
「咦,好像少了一點啥……猴子!這小子死哪去了,哥要走了都不送一下,我去!」
被徐澤念叨的猴子就是啞猴,十三歲,西夏逃奴,逃回來時已極度虛弱,差點死在延安府街頭。
被徐澤撿到救活,然後就一直收留在家,實難想象彼時才十一歲的少年是怎麼越過夏州的千里瀚海。
帶上門,牽著馬,走不到十步,就看到街角一個瘦弱的身影,正怯生生的望著自己,正是已經換上短褐的啞猴,背上還背著一個小布包。
「過來!」
徐澤本打算好好的批評一番這個不聽安排的小屁孩,但看著他異常堅定的眼神,又改了主意。
在地上撿起一塊黃土,命啞猴轉過身,在其背上刷刷的寫下幾個字,因為一直不舍穿,漿洗乾淨的短褐倒是不虞看不清字。
「好了好了,以後好衣服有的是。」
看著少年心疼欲死的表情,徐澤差點沒繃住笑。
「去,給湯大鎚看看,房子給他了。」
少年卻站立不動,徐澤啞然失笑,這是擔心自己支開他跑路?
取下包裹,捆在馬背上,說:「牽馬去吧,我在此等你。」
目送少年離開,再次掃視已經熟悉的街巷,徐澤有些恍然,半年就這麼過去,自己也終於要見識這水滸世界了!
徐澤有兩份記憶,其中一份來自後世。
這份記憶里,他在睡夢中被一個叫做「施耐庵」的傢伙忽悠,來到了這個有水滸人物進入真實大宋朝。
此身年滿十八歲,祖籍京東東路密州。
其父徐澈早年為生活所迫投軍,因身材雄偉,模樣周正,兼弓馬嫻熟,有幸入選京營禁軍。
時神宗皇帝元豐改制,劍指西夏,幾乎年年用兵。
徐澈嫌棄東京城的浮浪奢華消磨鬥志,欲憑手中刀槍,換取大好前程,乃主動申請調入一線作戰的西軍,由此落戶延安,一待就是三十年。
徐澤行三,上有兩個兄長,二兄因天花早夭,母親生下自己兩年不到就因病去世。
長兄成年後亦加入西軍,多有征戰,最終陣亡於沒煙峽。
其父因常年征戰沙場,落下一身創傷,又傷於長子英年早逝,去年底也于軍中撒手人寰。
總之一句話,徐澤來到此方世界時,身邊除了一個撿到的野孩子啞猴,就別無助力。
好在兩份記憶相融產生增幅效應,想起了很多事。
離過目不忘自是還差得很遠,但前世看過的好多書都能記得一些。
這裡既不是水滸原劇情世界,也有別於真實的宋朝,具體情況怎樣,只有日後闖蕩了才知曉。
但不論水滸世界還是真實宋朝,這條時間線不久后,都是亂世無疑。
好在徐澤前身是個武痴,從小到大,除了打熬力氣,就是苦練槍、弓、劍三項武技和騎術,不說以一敵百,亂世自保倒是無虞。
還有一點可喜的是,前身竟然也讀了一些書,科舉是不用指望了,但識字看書卻是不成問題。
徐澤記憶剛融合時,正遇到王進母子到延安府,需要尋老種种師道避難投軍。
但這裡是真實歷史線,种師道從未出任過延安府經略使,王進自然不可能再投「老種經略相公」,其人在軍中倒是還有一些熟人,只是權力很小,不可能一句話就安排他投軍。
王進無奈,只得先暫留延安,然後託人與老種聯繫,慢慢解決個人的身份問題。
徐澤自不會浪費這麼好的機會,一番操作,成功拜入王進門下。
得名師指點,前身十幾年苦修的深厚積累成功轉化為一身武藝。
半年過去,徐澤便達到了王進認可的「武藝大成」。
窮文富武,練武其實極耗時間和錢財,也非常考驗一個人的毅力。
徐澤能夠武藝大成,自然與此世原身的沉穩堅韌性格有很大的關係。
記憶融合半年來,徐澤最大的收穫除了一身武藝外,便是結交了王進和湯隆。
但這兩人現階段是不可能隨自己走的,每個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糾纏,不會聽你一句話就跟你跑。
另外,記憶融合后的增幅效應並非永久性,只過了一個月,徐澤發現自己的前世記憶開始逐漸變淡。
好在他為人謹慎,堅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早早便準備了紙筆。
練武之餘,就一門心思用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密語記錄後世見聞和各種想到的知識點。
不管有用沒用,想到哪便記到哪,自己的包裹裝得滿滿當當,主要就是這些珍貴的手稿。
本來,延安府地處邊地,常年兵災,戶籍管控遠較內地嚴格。
但徐澤一來未及弱冠,尚未傅籍(宋制男子二十傅籍),二來其父兄皆亡于軍陣,闔家僅剩他一人,於情於理,官府都不會為難其人。
至於啞猴這個小流民,則是被所有人自動忽略了。
要說如今這世道,急吼吼的跑去梁山落草佔山為王,絕對是相當愚蠢的選擇。
就憑徐澤掌握的後世知識和一身好本事,無論是從軍,抑或經商,甚至投機大宋政壇未來的風雲人物,都要比此時上梁山靠譜得多。
但夢中忽悠他的施耐庵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來了水滸不去梁山看一看,莫不是想來一個楊志、秦明、盧俊義上梁山劇情的三合一套餐?
被動逃避不是徐澤的性格,既然遲早要有這一遭,索性主動迎接挑戰。
正思索間,啞猴已牽著馬,一路小跑著趕了回來,腰上多了一把小匕首——定是湯隆送的,因時間倉促,沒找到合適的刀鞘,只用一塊破布草草裹著。
出了城門,看看自己六尺有餘的身量(後世出土的宋尺有多種規格,為方便計算,取約數,設定一尺31厘米)和手裡全隕鐵製作的玄鐵寒槍,再看看身側的老馬。
徐澤搖搖頭,將夏人劍插入包裹,把啞猴抱上馬背。
一巴掌甩在馬屁股上,也不管城門兵卒地詫異,大喊一聲:
「走,哥帶你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