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部

  這話,讓小迪停住了哭聲,卻無法自控地抽噎著。她似乎這時候冷靜了下來,抬起頭來,用哭得紅腫的眼睛去看她所在的地方。


  這裏……真的跟她記憶中的家不一樣了。


  她站起身來,跑到臥房,推門而入的瞬間,拉住金屬把手,怔住了。


  房裏的擺設都不一樣了,裏麵的東西都換成新的啦,她哭得塞住的鼻子還能隱隱聞到新家俱散發來的木漆味。她拉開房間裏的衣櫃,男主人的衣服旁邊,掛著的女性衣服,沒有一件是她的。


  床頭掛著大幅的婚紗攝影,他們看上去才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而床頭,是一尊燙了金字的水晶玻璃樽,她走進去拿起來放在手裏,看到上麵寫著“陳寧先生,錢娟小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她淚雨滂沱,在所有人驚愕注視下,默默地將那透明的水晶樽放下,背對著他們站立了一小會兒,就默默地走了出來。


  “對不起……”


  走到他身邊時,她嘶啞著聲音,小聲說,“我真的不記得我們離婚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抬眸,望著那床頭的婚紗照,笑得無比淒美和羨慕。


  他們結婚一周年的時候,他送她的禮物就是這套婚紗。


  臨拍的那天,她妝都化好了,衣服都換上了,他接到電話,說有急事,說對不起。她知道他去會他的前女友,他手機鈴聲一響,她就知道是誰打來的,她記得他寫過日誌,他說,他的手機裏,娟的電話來電鈴聲,永遠都是‘當你孤單時,你會想起誰。


  她放他走,說,去吧,沒關係的,咱們有的是時間,到時候補拍就是了,男人就應該有應酬的,不用在意我,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


  ……那種時候,他轉身就走,她哪裏高興得起來,又哪裏像表麵那樣……笑得善解人意!?


  但是,她舍不得告訴他自己有多難過,怕他知道自己難過後,會為難得沒有辦法。


  她癡癡地看著牆壁上的那對新人,癡癡地歎了一句:“真好看,我穿上這套禮服也好看,”她垂下了眼瞼,“可惜……你急著走,都沒有仔細看。”


  不長不短的睫毛遮住了她失去光彩的眼睛,她邁著虛浮的腳步,向大門走去,經過人牆的時候,人牆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沒有人想要留下她,沒有人開口說讓她留下。


  她的貿然出現,本來就不受歡迎,她的大哭大鬧,一定讓人反感到極致。


  她走到了門口,站住,轉首,無比留戀地看了看她生活過三年的地方,目光環著屋子轉了一圈,又癡癡地落到了陳寧的臉上。


  他心虛地轉開了眼睛,他為難地將臉也轉開。


  她的目光落空了,她突然想到,至使至終,都是她在說,老公我愛你,而每次說完這句,他總是笑笑,什麽都不說。


  真是為難他了。


  也真是苦了三個人了,都苦了這麽久。


  真是為難他了!


  她輕碎一歎。


  真是……為難了啊!

  她扯唇一笑,笑得有些苦澀,有些歉意,有些自嘲,又有些解脫。再拿了門邊的行禮,提在手裏,向門外走去。


  陳寧立馬回過頭來,似想追,但剛起步,身邊的人就把他給扯住,他與那些人對視,發現大家的眼神裏充滿了阻製,充滿了讓他想清楚這樣追出去的後果。


  他看到了錢娟,又思量了一小會,最終硬生生地將這忍住。


  隨後,人群裏有人如釋重負般歎了一口氣,“好了好了,她走了她走了,她終於走了,大家把桌子收拾一下,入席吧!”


  有人安慰錢娟,這事兒你可別放心上,猴子愛的是你!


  錢娟看了看安慰她的人,轉首看向陳寧。


  她紅著眼睛衝他一笑:“我們入席吧!”


  陳寧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情緒,對視了她的眼睛,強迫自己微微一笑,點了頭,說,嗯!

  朱小迪拖著行禮,走出樓棟後,在樓底下向著離開的房間看去。


  二十三層……


  太高了!

  什麽也看不清!

  眼淚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什麽也看不到。望著被燈火點綴的夜色,望著這萬家燈火的樓……,隻帶著滿臉淚痕,淒苦一笑,向遠處走去。


  靜寂的小道,她拖著行禮箱,箱輪滾動時,與地摩裟,發出沉悶而寂空曠而回響……


  “小迪……”


  她頓時高揚起了眉頭,驚然回首,卻看到一片空茫。


  原來……隻是幻覺,他根本沒有追上來。


  她在微笑,眼淚從彎成月彎兒似的眼睛裏往外湧,那蒙住了她的視眼,眼裏的萬家燈火,變成迷朦的光點。


  這異常悲氛的環境下,她竟笑著自言自語。


  “又是……心上人結婚,新娘不是我……”她仰頭一笑,笑得悲涼及自我解嘲,笑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笑的事情,連連兩次,都被她命中。


  “該去買彩票了!”她不由得自言自語,“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小迪拉著行禮箱往前走,偶爾擦身而過幾個路人,冷風灌得脖子有些冷,裹緊了衣服的衣領,隻感到一點點孤獨,就一點點而已。


  然後,有一輛奧迪由身邊開過,在身邊停下了,似乎在等人,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音樂在空氣中震響,歌詞貼情貼景,聽得人心疼陣陣。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

  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

  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嚐盡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


  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為愛情總是難舍難分

  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那是迪吧嗨曲的合成,後麵很快接了下一段,可唯有那句,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讓人的眼淚呼之欲出。


  她苦苦一笑,拖著行禮箱繼續往前走。


  屋子裏的陳寧失魂落魄,他坐在桌子邊上,大家舉杯,說著祝酒辭時,他突然站起了身來。


  一屋子的人都怔怔地看著他,他紅著眼圈說:“我不放心我前妻,她沒父沒母,也沒有什麽朋友,我……我先去把她安頓好了,我再回來。”


  “陳寧……”


  錢娟叫住了陳寧,陳寧痛苦地咬了咬關:“我知道我追出去,你會很傷心,但是……,如果我不追出去,我一輩子都無法安心。”


  錢娟含著眼淚說:“我隻是想說,早去早回。”


  陳寧追出去了,錢娟失重地坐回了椅子上麵,大家都靜默無語。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這裏的氣氛壓抑起來。


  陳寧真的追出來時,將車開出來,邊開著車邊在路上茫然環顧。


  看到她的身影時,她正默然的拉著她的行禮箱,在燈下的影子正在由短變長。


  “小迪……”


  他竟激動得心髒好像跳進了口裏。他加碼開到她的前麵,將車停下,激動地從車上下來,攔在了她的麵前。


  她驚訝地看著他。


  一波眼淚就此下來了,沿著她的臉龐往下淌,燈光的映照下,讓蒙在臉龐上的眼淚有了水銀般的質感。她以為不會痛的心,又擰痛了起來,她居然看到他了。不是幻覺的情況下看到他。


  每次脆弱時看到他,都莫名奇妙的想要依附,每一次告訴自己要堅強時,在他麵前,那些可笑的堅強像多米諾反應般,摧枯拉朽一觸就倒。


  他出現在她麵前時,她隻覺得她好像在雪地裏慢行了好久,手指冰冷,血液即將凝固時,她終於守到了一盆溫暖的火焰,她的堅強垮了,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攏走過去,雙手抱住他,偎在了他的懷裏。哭紅的眼睛裏,又有淚水滴落下來,一日三涼的秋天,夜間猶為明顯,西伯力亞的冷空氣侵襲,這帶著寒意的冷風吹得她瑟瑟發抖。


  她抱了過來,陳寧身體一僵,整個人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定住。


  “變天了,挺冷的,冷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凍得我都在發抖了!借我暖暖,行麽?”


  他懸在半空的手,好像掙脫思想束縛,環住她,束住了她的身體。愧疚加心痛,導致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她緊緊地摟住,僅管使出了全力,他還是覺得抱她不緊。


  “小迪……”


  他痛苦地呢喃著她的名字,僅僅是叫著,都扯心拉肺似的疼痛。酸楚侵襲了鼻子,痛得……咬緊了牙關,太陽穴那時竟突突地跳了起來。


  她同樣也是痛苦的,被他有力的雙臂緊緊地箍著,好像連骨頭都在咯咯作響,悶得連空氣都要擠光了,臉也正好壓著他外套上最上方的扣子。


  無論如何疼著,她都舍不得喊出一聲疼,無論如何不適,她都舍不得將身體移動半分。


  良久……


  “謝謝啊,好多了!”


  “你曉不曉得……”他沒鬆手,沙啞著聲音,淌著眼淚,痛苦捧著她的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我真的……不想跟你離婚,我真的不想離。我本來就是要跟她了斷的,我本來想我從此之後好好對你。但是你執意要跟我離的時候,我沒臉求你原諒了?”他微揚了腦袋,輕吻著她的額頭,咬緊了牙關,將眉毛皺了起來,“你怎麽把我們離婚的事情忘記了呢?你怎麽把你提出離婚的事情忘記了?你要是早點忘記早點回來……”


  他錯額而過,再次緊緊地將她摟進了懷裏。懊惱道:“你怎麽……總是晚來一步啊!”


  她忍著眼淚她真的不記得了,隻看到他這麽痛苦,心裏糾結得難受:“別這樣啊,你這樣我難受。”


  他痛苦至極,摟緊她時將腦袋擱在她的肩窩上,閉了眼睛,無助地呢喃,“該怎麽辦啊,這該怎麽辦?”


  他這樣難過,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在耳邊淌著眼淚,不時吸著鼻子時,她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別哭啊,別這樣成麽。這輩子……咱們的緣份還是太淺了,下輩子成麽?下輩子,我當你的妻子,還給你生孩子。我要當你的初戀,我等你。”


  他隻覺得心口更疼了,用力環住她。


  她淒然一笑,環住他的手拍了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乖,別哭了,放手吧,太晚了,我得走了。”


  他鬆開了她,“你去哪裏?”


  她輕輕一笑,“先去找間酒店住下,明天早上,再去找房子。”


  他吸了一口氣,眼淚還掛在臉上,她低首,從包包裏掏出紙巾來,拿到手上,替他擦眼淚。


  “對了,你結婚那天,就別請我了,我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挺為難的。你別怪我就成,我怕我會哭,挺不吉利的。”


  她竟笑了,笑得淒美。


  他看著小迪,滿眼的眼淚,滿臉的心痛,小迪低下眼瞼,好像哄小孩子一般笑道:

  “好了好了,我走了。這輩子你欠我的,下輩子,記得還我,利息就是一輩子隻能對我一個人好,不許再有別的女人。……也別再有第三者,挺鬧心的。”


  她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擒住她的胳膊。


  “我……幫你找酒店,我送你。”


  “不用了!”她笑著拒絕,“路口就有計程車,我隨便找間酒店就可以住下了。這有手有腳的也丟不了。”


  “讓我送送你。”


  “真別送了,弄得像生離死別再也不見麵似的。我入住後,我給你打電話報平安。”她說著,將手比出一個“六”,豎在耳邊,表示電話的姿態。


  “答應我……”


  “啊?什麽?”


  他說:“就算不是夫妻了,也請保持聯係。有什麽事情,第一個找我,我隨叫隨到。”


  她就笑了,“萬一你正和你老婆在被窩裏那個怎麽辦?”


  “一樣會來!”


  她低下了眼眸,笑得苦澀。


  “你不信我?”


  她抬起頭來,就衝他笑了,笑得燦爛:“信!!!但是,老……”


  她差一點又要叫老公了,叫到一半,心酸地打住了口。


  “陳寧。”叫出他的名字後,她幽幽地歎出一口氣,“夫妻一場,我勸你一句,你什麽都好,就是心太軟了,一看到別人掉眼淚,立場就不堅定了。以後別這樣了,這樣不好。和你睡一個窩的女人要是沒意見,那純是假大度,沒人有會不在意。你啊,你以後別再三心二意了,再出現別的女人,哭啊鬧的,你也別心軟了,你要記住你是別人的老公,有的事情是能做,有的事情是不能做,一味的好心,反倒身不由已,會幹壞事的。……你和她也挺不容易的,既然再次走到一起了,就別再讓她傷心了。你現在追出來,就挺不對的,你屋子裏還有一屋子人呢,把她涼在那裏,多不好啊。”


  陳寧淚眼朦朦地看著朱小迪。


  “夫妻一場,我也想跟你說一件事情。……以後,受了傷,別再藏在心裏,有什麽苦,也別自己暗著吃,難過的時候,哭出來,別太憋在心裏。”


  朱小迪幽然一笑:“這種事情,我老早就習慣了,沒事的,我真的沒事,你別太替我擔心,我挺好的!”


  “一點都不好!憋在心裏一點都不好,就是因為你從來不說,所以,別人才肆無忌憚的傷害你,因為他們知道怎樣傷你,你都不會喊痛!……包括我!”


  她訕訕一笑:“好像有點道理!以前老怪別人不善待我,現在仔細想想,我給人的姿態就是‘WELCOME 欺負我吧’, 是挺搞人的,要想不被人欺負,就別擺出一付容易被人欺負的樣子。挺在理的,我算是學到了!”


  他喊她的名字:“小迪!”


  她笑著打斷他:“好吧,下輩子吧。下輩子依你說的,人家碰沒碰到我,我都大哭大叫,打不過他也要嚇死他吵死他。這輩子就算了,都一把年紀了,還哭給誰聽啊。就算再找個伴,也是被瑣事煩著,哪有心哭啊怨啊,情緒那種東西,屬於小姑娘的,我……這輩子指望不上了,一個人呆著時,更不可能了,哭死了,都沒人知道,多傷身體啊,傷了身體,還沒人在身邊候著,挺不劃算的,還是等著下輩子得了。


  她笑著,將放手的行禮箱的手杆拿住。


  “好了,別送了!你回去吧!等閑下來,讓我見見兒子,怪想他的!”


  她要走了!


  “小迪……”他欲語還休。她已拉起了行禮箱的手提杆,走了幾步,就衝他笑了,“每一次,你走的時候,都是我看你的背影,這一次,終於輪到你看我的啦。……這一點上,算是還清了!不欠了。”


  她轉過身去,揚了揚手,對他說“BYE BYE!”


  帶著笑容轉身,裝作瀟灑離去,轉身的一瞬間,淚已決堤,瀕臨崩潰……


  真不習慣在人前掉眼淚!


  真是不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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