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醫生
西方的學者說,人瀕臨死亡的時候,大腦會散發出一種顆粒的東西,那顆粒裏包含著人一生的記憶。人就像在立體的放映室裏,將一生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死後重生的人,都有一種靈魂離體或者懸浮在空中,或者某種蠶蛹似的隧道的感覺。
陳寧就有了類似的感覺。
陳寧在意識遊離中,看到記憶中小時候的自己。
看到他的過去,與錢娟的相戀。
看到自己得知她結婚的消息,他痛苦地想自盡。踩著結冰的湖水往下跳,結果被人救起。
他看到自己痛苦地哭:這是為什麽啊?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他看到他哥們不解地問他,為什麽那麽好的工作辭了,要去開什麽婚慶公司?
自己苦笑著答,誰知道呢……,可能,自己沒法幸福了,就借借別人的幸福,沾點光吧!
陳寧睜開眼睛的時候,先是眼前好像蒙著一層光,接下來,看清了擠在屋子裏麵人。
陳老母哭得眼睛都腫了,撲過來,就一手拉住陳寧的手,另一隻手就去摸陳寧的臉。
“寧子,你醒了!你醒了,寧子?”
陳老母哭得老淚縱橫,死死的拉著兒子的手,激動地重複著這些話。
他的手腕在輸血。他想說話,卻隻感到聲帶發緊,很艱難地說:“我……沒事了,媽……,別哭啊!”
陳老母撲在兒子身上,號啕大哭。陳寧的朋友們都來勸她,“阿姨,別哭啊,寧子這不是醒了嗎?”
陳寧老爸紅著眼睛走過來,將陳老母拉住,嘴裏邊念念叨叨,邊把陳老母給拉了出去。在走廊裏的時候,他低唬一聲,“夠了,別哭了,兒子好生生的,你哭什麽啊?”
陳老母老淚縱橫:“老頭子!陳寧搶救的時候……,我忍著不敢吭聲,這會兒我哭出來,我心裏好受一些!”
她竟一把摟住陳寧老爸的胳膊。哭著嚷:“這孩子都當爸了,怎麽還不讓人省心啊,啊?我都一把年紀了,經得起這樣的剌激嗎?這臭小子哦,這個臭小子……”
老夫勸著老妻。
“好了好了,老婆子,別哭了別哭了……”
病房裏,大夥圍在陳寧的床頭。
“陳……寧!”離他離近的唐欣剛叫出口,她的眼淚就滄了出來。
陳寧虛弱地“唉”了一聲,眼睛在立在床邊的人群裏看了一圈。
“我……老婆呢?”他吃力地想起身,而剛動動身體,被繃帶綁住的傷口,就有撕裂感的疼痛。
大家麵麵相覷,都不知道怎樣回答。
也沒人知道陳寧的老婆去了哪裏,隻知道陳寧在搶救的時候,陳老母跟他老婆打過電話,問過類似的話。可誰也答不上來,因為誰也不知道朱小迪去了哪裏。大家隻有真心地安慰幾句,再三三兩兩的離去,除了駱非……
駱非是陳寧對小迪提過的“心理醫生”。他以前是學心理的,可到了後麵,當了寵物店裏的老板。他總是自我解嘲道,了解畜生比了解人容易。
其實大家都知道,駱非想當出色的心理醫生。隻可惜過於自信加自負,接觸的第一位病人,就讓他陷入苦不堪言的處境。他的女性患者愛上了他,而他有女朋友。他讓心灰意冷的女孩子對他產生別樣的感情,而他無法收發自如,陷入無言的痛苦裏,將這些事情瞞著女朋友,和女朋友如期舉行婚禮的時候,那患者跑來,當場自殺在他們婚禮上……
那女孩子死了,女朋友也拜了。他一個心理醫生,弄得自己心裏有了毛病。
當初,陳寧幫助小迪的時候,他就說過這樣一句話,“幫助這種習慣了冷漠與孤獨的人,你一定做好思想準備。你覺得你的幫助就是一滴水,微不足道,而她會像一瓶濃硫酸,發生強烈的反應。
陳寧當下就笑道,你是一朝被蛇咬。
駱非搖頭晃腦,文芻芻地說,非也,非也。
女人與女人之間有閏蜜,男人與男人之間有也無話不談的朋友。
陳寧與錢娟的事情,駱非是知道的。在知道之前,是陳寧找他喝酒。駱非就奇怪地問陳寧:
“你是怎麽又和錢娟……在一起了?”
陳寧苦苦一笑:“你還記得唐欣的婚禮嗎?”
“記得啊!”駱非說,“她結婚的那天,嫁到外省的錢娟都趕回來了,你還是唐欣婚禮上的攝像師呐!”
“見到她的那天,她就跟她老公鬧分居。……你知道的,我結婚了,很低調地結了。她不知道,她回來。”
“可是,猴子,不管你以前和她愛得多轟轟烈烈,你也是結婚了的呀!”
“我知道,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和她複合。”
“那後來呢!”
“後來……,她回了娘家,老公找上門來了,她關著房門不讓進,說沒有什麽好說的。那男的在門外苦苦地求著,見她不回心轉意,居然就踹門,把門框都踹裂了,門也被踹開了,他衝進她家裏,把她打得鼻青臉腫,連她扯架的媽媽跟爸爸都打。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罵她是個,罵她是婊子,太爛了,生不出孩子,這種貨色還想跟他分房產,類似,罵得很難聽。”
陳寧痛苦的捂住了鼻子,痛苦的抽泣著:“那麽多人圍著,對她指指點點,她受不了,就拿起剪刀,把手給割了。她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做完縫合手術後,她在迷迷糊糊中,一直叫著我的名字。她媽媽哭著打聽話給我,讓我去看看她。”
“所以你去了?”
“去了,去了才知道她離開我的真相。”
“……”
“我們大學的時候,曾有過一個孩子,她害怕學校知道後開除她,又怕去大醫院被熟人看到,於是去了小診所,這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讓她習慣性流產,再也懷不住孩子了……,可是,她從來都沒告訴我,我隻知道她總是在吃藥,我讓她不吃,她非要吃。我說我們要個孩子,來個奉子成婚,她就衝我大發脾氣。……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懷不住孩子的事。……她在醒來後,哭著告訴我時,我快懵了。”
“……”
“我說你怎麽這麽傻啊?懷不上孩子,咱們就不要啊,那麽多人做丁克一族,我們也可以啊,實在不行,我們收養一個啊,為什麽一定要離開我呢?為什麽一定要嫁給一個根本就沒有感情的人?”
“……”
“她苦笑著說,你是三脈單傳啊,你媽天天嘮叨著想抱孫子,她又不喜歡我,你又對我說過,你若是結婚,一定要跟父母住一起,好好孝敬他們。沒有孩子,婆媳關係又不好,你又這麽孝順,又要住在一起……,我和她再吵起來,最可憐的人是你……”
“……”
“她問我,我能不走嗎?我能夠看到你在我和你媽麵前左右為難嗎?等我們老後,膝下無子,你真受得了那樣的孤寂嗎?”
“……”
“醫生告訴她,她做不了媽媽後,她變得很反複無常,情緒也很激動。住我家時,天天跟我媽吵架,天天逼著我跟她舉行婚行出去找房子結婚,而那個時候……,我的錢全借給宋進中做網遊,我讓她緩幾年,她再也不多說,連行禮不拿就走了。我想著她在氣頭上,等她消消氣再哄她,卻沒有想到我第二天去找她,她家人說她連夜去了N市,我給她發了無數短信,打了無數電話,她都不肯接。我去N市找她,一點頭緒都沒有。僅僅一個月,她就回短信給我說,別找我了,我要結婚了。後來……N個同學打電話問我,你們怎麽了?錢娟怎麽嫁給別人了?剛剛還在群裏曬幸福,群相冊裏全是他們的婚紗照!”
“……”
“那段日子,我是怎樣過的,你們都是知道的,我怎樣生不如死,你們也是曉得的。那痛苦,根本做不得假的。”
“……”
“我想她都嫁人了,看上去也幸福了,我就學會放手了!”
“……”
“哪裏知道,事情沒我想得簡單,他們幾乎是閃婚,閃婚根本沒有感情。他老公看上去極其斯文,但卻是一個虐待狂。錢娟新婚之夜沒,又在掉了一個孩子的時候,知道她生不了孩子的事實後,他就天天折磨她。她一個人嫁得那麽遠,連個朋友都沒有。有一次他老公打她,把她踢出門外,她單衣薄杉,零下三度啊!她捋起袖子來,抬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對我說,這全是他打的。身上的傷還有很多,都是新傷舊痕,那男人發起瘋來,像頭野獸,連她期都不放過她,……我整個人都要崩潰了。這是我愛如珍寶的女人,那個男人居然這樣糟蹋。不愛她,過得不舒緩,就離啊,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嗎?非要說什麽,你讓我不痛快,我也不讓你好過幹什麽啊?心理變態不是這樣變得,他把錢娟的性格都弄得扭曲了,讓她變得很極端,很歇斯底裏,有時候,她瘋得根本不像我認識的人,我有時候覺得她很恐怖。她好像對疼痛的感覺遲緩了,我一不依著她,她就把身體劃得鮮血淋淋,我駭得要死,她居然能冷靜地笑著,好像傷口根本不是她的。
“……”
“她一跟她老公離婚,就要我跟我老婆離,她說在我這裏當前台的表妹都跟她說了,說我老婆在婚前勾引我,懷上孩子後,讓我看到孩子的份上跟她結婚,說我根本不愛我老婆,看上孩子的麵上,才娶她,不然不會連婚禮都不辦,僅僅隻辦一桌酒席。我每次說不是這樣的,就被她打斷了,她根本偏執到不聽我解釋。”
“……”
“她讓我跟小迪離婚,她說以前是因為沒有孩子才走,現在,我有了孩子了,那個……我不愛的女人,就該走了!”
“那你……愛你老婆麽?”駱非問了一句。
陳寧說:
“我不知道我愛不愛我老婆,但是我不想離婚,我根本不想出軌,可是,如果我不和她那個……,她就要去找小迪!”
“……”
“我很怕她傷害小迪,小迪好不容易找到我,好不容易有個依靠。我怎麽能讓……好像精神分裂的錢娟去找她?我沒有辦法,隻有一錯再錯。”
駱非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猴子,你在玩火!”
他痛苦到了極點。
“我有什麽辦法,我能有什麽辦法。我根本不想離婚,我根本就不想離,可是錢娟怎麽辦?她根本不接受心理治療,動不動就虐待自己,想起來就覺得很恐怖。……別人無法理解我,難道你也不能嗎?當初……為你自殺的女孩,你不是到現在還有心理陰影嗎?”
駱非看著此時躺在床上的陳寧,腦海裏響起他們以前的對話。他對著陳寧看著,看著看著,隻是歎了一口氣。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陳寧刹那間來了精神,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坐起來的迅速讓人驚訝,甚至置疑他有沒有受傷。
而這電話鈴聲是屬於小迪的。
他激動地接了電話,心髒跳到了口裏,急促道:“老婆,老婆你在哪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