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一角的身世
小迪帶著滄桑的笑笑道:
“我媽是農村的,她和她丈夫的婚禮就是以雙方家辦了酒席了事的。也就是這樣……,那男的出去打工,娶了別的女人,二十年了,他在哪兒呢?我都不知道,這活著跟死了有什麽區別?我記得我媽帶著我去找了他一次,挺遠的,坐了火車,到底在哪裏,我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那男的看到我們母女,不讓我們進門,隻說我們是鄉下來探門的親戚,我媽大吵大鬧,他就說……,我不是他女兒,我隻是別人生下不要的,他們沒兒沒女收養的。……哦對了,我見過我親生母親了,她就是鄰村的,她不要我,是因為我是女的。他們就重男輕女把我送人了,我媽把我送還給親媽,我親媽天天打我,掄什麽就打什麽。好吃的全留給弟弟。……其實也沒什麽好吃的,不就是雞蛋啊,紅署什麽的,那時候有什麽啊?可是,我小,我眼饞,天天吃青菜,不讓我碰肉,那是留給弟弟的。後來,我放鴨子……,對了,我親媽養了鴨子,說是長肥後,過年時殺了吃的。我把鴨子放進水塘裏的時候,我睡著了,鴨子不見了,他們就把我的手綁起來,吊在梁上打。我才六歲……,打了我後,把我放下來,不給我飯吃,逼著我去找鴨子,我哭著跑了很久,跑回以前的家,我跪著求她,我說媽,我隻有你一個媽,你別把我送走。我把傷口亮給我媽看,我說他們打我。媽以前都不打我的,有好吃的都省給我,扯花布給我做衣服,每次趕集回來,還給我吃好吃的水果糖。她很疼我,她送我回親媽家是因為有一次,隔壁家的牛跑到我家,吃了我家的菜苗,我媽去找她,那女人指著我鼻子罵沒有人要的甩貨……,我媽說……迪啊,你跟著媽會受苦的。”
小迪吸口氣說:“但是我執意跟著我媽,我不再回去了!我媽就帶著我到城裏,一直做臨工養活我,她什麽都做,掃大街的,醫院護工,保姆……,我還記得我媽很疼我呢!我小時候做好飯,都會去大街找她,然後,我們找一個路口坐下,打開飯盒,我媽誇我做得好來著。我還記得,她一打開飯盒看到一個荷包蛋,就夾到我飯盒裏,我又夾給她,她再夾給我,我又夾給她,夾來夾去,夾掉了,她忙把那蛋撿起來,把弄髒的外表夾下來的吹了吹,就吃掉,幹淨的給我,說,迪啊,別推啊讓了,再掉到地上,就沒得吃了。當時……我看得那叫一個流淚滿麵啊,吃得暗暗想,以後,我要給我媽很多荷包蛋,多得……吃不完。”
小迪笑了。笑得很苦,苦中又帶著甜。
“那時很窮。可是,很幸福。因為我媽很疼我。六歲的我就會洗衣服,做飯。我想我媽過得好些。後來我做到了,當別人在網吧裏遊戲的時候,在我網吧裏寫小說,然後……我被一家工作室相中,給他們寫不署名的劇本。他們說……剛入行都是這樣的,都是光寫不要名字的,就當練筆,等寫出市場的時候,自然有人找我,到那時候會給我署名權,剛開始,我寫一集劇本是兩千塊,後來是三千,再後來是五千。但是,別人不可能把一部戲全交給你一個人寫,特別是那種跟風的,很趕的,一人分到六集就不錯了,等我寫了三年,我自己買了電腦,自己裝了網線,自己買了房子……。可是……我媽陷入傳銷後,把我賺的錢一口氣全搭進去了,後來她想不開了,她自殺前的一個晚上,對我說,小迪,媽糊塗啊,媽是不想你太辛苦,媽是看到你一坐就在電腦邊上坐十幾個小時,臉慘白慘白的,媽心疼啊!”
她一直保持平靜的,說自己悲苦的身世,壓根不加修飾和炫染。
她盡量保持著微笑。
笑著說,笑著講,講到最後時,終於笑著流淚了。
“我知道啊,我也曉得,我曉得我媽心疼我,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她……,我賺的錢不都是孝敬她的麽?即然全是她的,那她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啊。我沒怪過她,我真的一點都沒怪過她,一點都沒有,可是,我跟我媽說這些的時候,她在救護車上已經抽蓄,已經失去了意識。……你知道麽?她送進急求室的時候,我整個人就傻了,我打的所有電話都關機,我找的親戚都不理我,我實在沒法子了,打電話找我親爸親媽,他們說,你滾出我們家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了,死啊活啊的,關我們什麽事?我……”
她陡然間語凝,當時的崩潰無助之感齊齊湧上心間,那至使她全身的酸楚集在了鼻處,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向腦袋湧去,就好像當時的悲情重現,痛得說不出話來,也說不下去了。
陳寧一把擁住了朱小迪,哄受驚孩子似的拍著:
“沒事了沒事了,都沒事了,別人不理你,還有我呢,我理你,我再忙都會理你,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明天晚上,我給你媽燒些紙錢,告訴她,別擔心了,她女兒有人照應了。”
陳寧真的做到了,拿證後的當天晚上,他就買了錢紙,在院子裏的空地裏,為迪媽燒紙錢,火光下,火光映紅了她的臉,她和他的眼底有了兩簇火。
陳寧燒了紙後,對著火堆恭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後,衝著火堆許諾道,媽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待小迪的……
大聲稀聲,大愛無言,她對他的反應,僅僅隻是帶著迷戀與感激的注視。
她越來越習慣看著他,隻是看著,心像增了柴的火,越來越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