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口本的真相
陳寧決定結婚了。
他準備張羅這些事的時候,小迪說:“咱們就去領個證好麽?”
陳寧說:“為什麽啊?怕人家知道你生了孩子後再結婚的呀?這有什麽好怕的啊?生了孩子結婚的多得去了,有什麽不好意思啊?”
好歹他也是第一次結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小迪的腦袋低了下去,她窘迫地說:“我……沒有可以到場的親戚,也沒有想要請的同學,更沒有什麽好朋友,想想就淒涼,所以……我……”
“不會一個親戚朋友都沒有吧?”陳寧有些不信,略帶試探。
小迪欲言又止,咬咬唇,有了心理掙紮,隨後說:“我媽……被人騙去做傳銷,被洗了腦似的,把家裏的錢全搭進去了,還拉了一堆親戚落水,大家提到她都恨得慌,我……沒臉見他們,他們也不會來參加我的婚禮……,這也是我為什麽會在那天晚上哭得那麽絕望,求你幫幫我的原因。”
他恍然大悟了,傳銷這種事情,就是將人。傳銷最愛幹的事情,就是給人灌輸一夜爆富的理論,讓人覺得過平凡日子很丟人,過沒有追求的日子是墜落,帶你聽課什麽的……,把像裹進異形的怪圈,還讓你覺得這是正常。然後,說服你向有血緣關係的親戚下手,說是讓他們共同富裕,其實是吸幹了你們的錢財後,眾叛親離。難怪她會向他這個陌生人求助,原來是真的走投無路。
“可是,結婚是人生大事呢……,對了,你欠他們多少錢?我們一起來還就是了。”
小迪心底一暖,就像心底的冰一層層化開,化成水向淚腺襲來,她強忍著淚意微笑著搖了搖腦袋,說:“不用了,當初他們找上門來讓還錢,媽把房子賣了還給他們,媽和我住進破房子的時候,就斷了和我們的來往。我媽……我媽是喝農藥自殺的,把她送到醫院,給她急救時,醫生讓我去辦住院手續,我沒錢,我打電話給親戚,他們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把電話給掛了,有的人聽到我說我媽喝藥自殺,他在擱電話前,讓我媽早點去死。我……”
她捂住了臉,撲進他的懷裏,失聲痛哭。哭得委屈而絕望。
陳寧緊緊地擁住了小迪,心強烈地剌痛起來,隻有抱著她,抱得很緊,手拍著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好了好了,沒事了,不是有我了嗎?過去就過去了,別想太多了。
“陳寧……”她在他的懷裏抽泣著:“我從小就很孤僻,我……我……”她緊閉了一下眼睛,顯然是想說什麽事情,可是,她咽了一口心酸,將想說的話又給咽了回去,隻是心酸地哭道:“我沒有朋友,一個都沒有,我很害怕與人接觸,我有人際交往恐懼症,所以……,那婚禮不辦了,成麽?”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可是她在懷裏哭得那麽慘,這令他無比心軟,隻得連聲應到,好,好,好,我依你,你說什麽我都依你。
小迪擁抱著陳寧,在他懷裏抽泣,說謝……謝。
他的手按著她的背上,輕拍數下,說:“都快當我老婆了,還跟我客氣什麽!”
第二天,陳寧請了假,要跟小迪辦結婚證,因為不用上班,所以他睡了一個懶覺,八點半才起來。
而一大早起來後,陳寧就發現小迪在不房間裏。
他們一直是分房睡的,他幾乎是光速的速度衝向大衣櫃,發現她的衣物還在。鬆了一口氣,隨後又急出了一身冷汗。
不會吧?
她不會連東西都沒拿,就一聲不吭地走了吧?
都說要娶她了,今天去拿證了,她在玩的哪一出啊?
陳寧的眼睛看向床頭櫃,又掀了枕頭,又心急又期待,期待裏又帶著恐慌。
這萬一,真要搜出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走了,謝謝你!我會一輩子記得你”這樣的東西,他會暈死的。
要真是這樣,他都想跳樓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跑了出來,衝著月嬸問,阿姨,小迪去哪裏了?
月嬸說:“哦,小迪說她回去拿戶口本了,我剛才跟仔仔換尿布,忘記跟您說了!”
陳寧好像被人紮破的汽球,一下子塌進了身後的沙發裏,隻說了一句話。
“he(第二聲)死老子了!”(用武漢方言念)
陳寧起身,去了洗手間,洗了口,洗了臉,刮了胡子。
剃胡刀有些鈍了,他刮了幾下,把下巴刮疼了,他皺了眉頭嘶了一聲,就把那破舊的刮胡刀拿在眼前看了看。
那是……錢娟送給他的。都快五年了。
他的腦海裏甚至浮現出一些細碎的畫麵……
……
“小寧子!”
“喳!”
“鑒於你對哀家忠心一片,哀家賞你寶貝一件!”
她拿出了剃胡刀的盒子,裝腔作勢的遞給了他。
他甩了甩袖子,正規正矩地打了一個千,半膝而跪,雙手接了她的東西,舉在頭腦頂,別著嗓子學公鴨,“謝老佛爺——!”
……
陳寧笑了,眼底泛著淚光,唇角是回憶後苦澀的笑容。
都五年了,這把刀還一直保留著,刀柄掉漆了,刀片也鈍了……,剛剛刮胡子時,把下巴也刮疼了。
陳寧苦笑了,打量著刀身,自言自語了。
“破成這樣的,早該……丟了!”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將那剃胡刀丟進了一邊的廢紙簍。將那沒有期待與指望的愛情及自我折磨的過去一起丟掉。
那一刹那間,他的口好像輕鬆了一大截,像是誰把他口的大石頭給搬走。
他頓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感到了無比的快樂,快樂的同時嘟起嘴來吹起了口哨。那口哨的旋律是,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那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再見吧。邊吹邊對著化妝鏡,抹上香香的須後水,梳了頭,再抹上淡淡香氣的發蠟,再出來換了衣服,到了餐廳,拿了桌上的鮮牛奶,喝了兩口,吃了一根油條,就披著外套出門了。
他開車來到小迪的家,那是一幢老式的公寓,至少有二十年的建齡。那爬山虎類的植類,把整個樓房都纏得密不透風,跟生化遊戲裏的變態植物似的。
當然,現在是冬天,所以,那藤蔓像麻繩似的,將那些樓給捆了起來。
陳寧的奧迪在這裏很是紮眼,他出了車門,進了昏暗的門棟,那暈暗又充滿黴味的氣味,真是讓人受不了。
而且樓道邊就是垃圾桶,餿味臭味,讓人聞著很是不舒服。
走道上,垃圾桶邊有黑色的暗點,暗點邊是要倒而沒倒進垃圾桶的魚頭,周圍盤璿數隻著嗡嗡作響的綠頭蒼蠅。
暈死了!
這麽冷的天氣,居然凍不住這些煩人的東西。
陳寧了鼻子,來到三樓,對著左邊的門敲了幾下。
門裏沒有人應聲,於是他就邊拍邊叫了:“小迪!朱小迪!”
可是還是沒有人應聲。
他覺得奇怪極了。
一放下住鼻子的手,又覺得臭得受不了,便跑下樓去,跑進車子裏,緊緊關了車窗,跟小迪打了電話。
電話一下子就接通了,隻響了一聲,小迪就接了電話。
“你在哪兒呢?”陳寧皺著眉頭問小迪。
小迪說:“回去拿戶口本了!”
陳寧又問:“你現在在哪裏呢?”
小迪說:“還在家裏!”
陳寧說:“開門!”
小迪說:“什麽?”
陳寧說:“我在你家樓下!”
小迪說:“啊?我不在那個家裏。”
陳寧立馬就答:“我暈了,你到底有幾個家啊?”
小迪說:“我現在在回我們家的路上,你回來吧!等見了麵我再告訴你。”
陳寧便說了一聲好,就掛斷了電話。
那車子便從那破得要死的筒子樓裏駛了出來。
陳寧見到小迪的時候,小迪就站在家門口的門棟邊。
陳寧下車,來了小迪麵前,第一句話就是:“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小迪從包包裏拿出紅色的戶口本,遞給陳寧,陳寧拿了小迪的戶口本,翻開後才發現小迪的戶口本上,男戶主不姓朱,而戶主的老婆也不是朱小迪死去的名字。
你問陳寧怎麽知道小迪的名字?
他當然知道,小迪的媽死去,葬禮就是他幫著辦的,他還送了一個花圈,花圈上的名字,就是小迪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家的戶口本,因為她給她媽辦死亡證銷戶口時,他沒跟著去。
“這是怎麽回事啊?”
陳寧完全搞不懂了。
小迪說,這事說來話長了,簡明扼要的說,我死去的媽把我戶口上到了遠房親戚這兒。
陳寧問,為什麽啊?
小迪說,因為我媽是鄉下的,我也跟著是鄉下的,我從小就在城裏念書,像我這種父母在城裏打工,而子女在城市裏念書的“流動子女”,每個學期都要給學校多交一千多塊的借讀費。我家本來就很窮,哪裏交得起呢?我媽就在我念書前,托人找關係,將我的戶口轉到了城裏的遠房親戚這兒。
說到這裏,陳寧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子啊?!”
他說:“好了,我知道了,走吧,我們去居委會開證明。”
陳寧和小迪來到居委會時,居委會門前居然一把鎖鎖門。
陳寧很是懊惱。
“搞什麽飛機啊?我等著證明打結婚證啊!”
居委會邊上的小賣部的老板說,他們去開什麽社區大會了。
陳寧說:“我暈,早不開晚不開,偏偏這時候開!我要結婚啊!”
小迪拉了陳寧的手。熄火似地勸到,“沒關係,我們明天再來吧!”
陳寧看了小迪一眼,寒風中,她被吹得直縮脖子,他便閉了嘴巴,將她攬在懷裏,往路上走的時候,給家裏的月嬸打了一個電話。
“阿姨!”陳寧說:“麻煩把早上的銀耳湯熱一下,我們馬上回來,您端給小迪喝。”
掛了電話,將電話放進荷包裏的時候,他拉起了小迪的手,著,一起揣進了自己的荷包裏。溫暖傳給她時,他說,瞧你冷得……,跟隻母猴子似的。
他……好像是公猴子呃。因為他小名是猴子呀。
小迪笑了,很溫心地笑,走路的時候,嘴角都噙著化不開的甜蜜。
來到公寓的門口,陳寧按了電子門,讓月嬸開了門,進了樓道,陳寧在門口停住,很有紳士風度地,讓小迪先進。
小迪進去了,從門邊的鞋櫃裏拿出一雙男式拖鞋,再拿出一雙女式的。
她將鞋放在地上時,陳寧“叭叭”兩下,就兩腳互踩著鞋後跟,將鞋子給脫了下來,套了拖鞋,而小迪正彎身去拉靴子,一隻很順利的脫了下來,脫另一隻的時候,拉鏈卡住了。她往上拉了拉,又往下拉,還是拉不下來,她穿得又多,彎下來的時候,有些吃力加笨重。
陳寧“唉”了一聲,便半膝著地,蹲在地上為她拉靴子。
剛觸到她的靴子,她嚇到似的收了一下腳。陳寧抱了一個空,他奇怪極了,仰首望著小迪。
“怎麽了?”他不解地問。
小迪吱唔,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說著便彎身下去拉拉鏈,可是越慌越出鬼,越緊張越解不開。
陳寧歎了一口氣,“唉”了一聲,便用左手抱住了小迪的腿。
“來吧,還是我來!”
他說著,左手將靴子向上提,提直,盡量的直,然後右手便拉動起來。一拉便拉開了。
那短暫的幾秒鍾,小迪的心口,像融化的冰山,那化了的水,成為一種力量,集在了眼眶。
“看,這不是好了嗎?”
陳寧拉開了拉鏈,得意,又請功似的仰頭,看上小迪時,他緊張起來。
“這是怎麽了?怎麽又掉眼淚了?”
小迪吸著鼻子,無比傷心又幸福地微笑著,“我隻是……隻是想起……,很久很久都沒有人對我這麽好了!”
這話一出,陳寧的眼眶竟也紅了,他撐手站了起來,在小迪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含淚樂道:“這是幹什麽啊這是?搞得我都想流眼淚了。你再這樣,我都要去寫檢討了!”
小迪不解,吸了吸鼻子,問,為什麽?
陳寧說:“我還沒把你娶進門,就老害你紅眼睛,你說這不是罪過是什麽?”
“我……”
她剛想說什麽。
他卻用手挑住了她的下巴。
“來,小妞,給大爺笑一個……”
她“撲”地一下,就梨花帶雨地笑了起來。
陳寧也笑了,起手在小迪的肩上拍了一下,那拍了一下的感覺,好像是無言的安慰,也好像是在給小迪打氣。
小迪套了拖鞋,就和陳寧來到衛生間的洗手池洗手。她讓陳寧先洗,陳寧便先洗了。
“啊啊啊,冷死了冷死了,這水涼得簡直不是人用的!”
陳寧嚷著,便轉手轉了水筏,轉向熱水邊。
正洗著,那雙手從身後繞過來,不緊不鬆地圍住了他的腰身。
他一怔。
隻感到她的身體貼了過來,她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背上。
“陳寧!”
她輕喚著他的名字。
他微怔後,便收起了不正勁的表情,微側了腦袋,認真的回答,唉!
“陳寧!”
她夢囈般又喚了一聲。
他微笑著,笑得異常溫暖,好像彌漫在屋子裏的暖氣。那笑容的曖意越漾越開,那唇角的弧度也越來越憐寵,那“唉”字再出口時,好像在心底繞了一圈,綿綿軟軟,千回百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