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歸墟
第一節
傳說，大海之中，有片無底之谷，眾水匯聚其中，是謂歸墟。歸墟下有通靈地，漂泊無依的靈魂匯聚其中以洗清往世罪惡，以求升入天堂。
歸墟者，歸虛也。
這片神秘的海洋，往往出現於人們生命的盡頭……
他已經記不得，他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做過夢了。
他也不記得，他究竟有多長時間不是在算計和籌劃中昏昏入睡。
這一次，他終於找回了做夢的感覺，他的心、他的身，都漂浮在一片廣闊而溫暖的湛藍海洋，他隨海波沉沉浮浮，耳畔除了跌宕的水聲外，是鴉雀無聲的寂靜。
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在寂靜的洋流中漂流。
這難道是……死了嗎？
慕楚看了一眼自己被海水泡得腫脹蒼白的手掌，如蛇一般銳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猙獰和懼怕。
起起伏伏的潮水拍打著他脆弱的頭顱，他的頭部傳來起一陣陣劇痛。大海雖然深邃美麗，可是太久漂泊其中，仍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害怕。
慕楚痛罵一聲，他張開四肢，使盡全身的力量向遠處游去，然而只可惜，就算他的視線可以觸碰得到的最遠的地方，也是浩浩蕩蕩的海水。
無論他怎麼游，蔚藍的色彩渲染了他所能看到的所有空間，模糊了他的所有感知，也使他喪失了僅剩到一點兒理智。他如困獸一般的大吼，不知疲倦的向前游，他的軀體濺起的雪白浪花，在這藍色的蒼茫之中，如粟粒一般渺小。
「我要活著！我一定要活著！這是夢！這一定是個夢！」
「楚兒～你該回來了……該回來了……別再錯下去了。」
隱隱的，一個渾濁不清的聲音從海底傳來，無法言喻的悲哀中卻帶著一種直達人心的強大力量。
慕楚不由得一震，他向前游的動作猛的一停，蛇眼中的戾氣淡了三分。
這個聲音，曾無數次，無數次出現在他兒時的夢裡！這麼多年來，在無數個無眠的夜裡，每當他他望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他的耳畔就會回蕩起這個聲音。
對於這個聲音，他是懼怕的……但是他又無可否認內心深處的依戀。
他能感覺出那聲音的主人對他的失望，但是他又怕這種釋放的情緒消失。
因為，他明白，每一次失望背後，都曾有有過不為人知的期望和惦念。
他想，或許在某個他不知道的時間和空間里，也曾有人真正關心過他吧。每每想到這兒，他就特別滿足。
他因天賦異稟，被慕家雲從孤兒院接到慕家，美其名曰他是慕家的養子，然而實際上他只是慕家的高級奴僕、免費員工。
所有人都痛恨現在殘忍瘋狂的他，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同情過那時被漠視、被忽略的他！
他依舊記得每次慕氏家族的聚會的時候，慕家雲以及其他慕家人都不允許他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吃飯！那時的他只能和傭人們站在一起，獃獃的望著慕家的大人坐在高而華麗的椅子上，邊飲酒邊談笑。
那些有職業保姆服侍的慕家的小孩們一個個面含譏諷的看著他，他現在還清楚的記得，在慕凡10歲生日那一年，慕家為他辦了一場盛大都生日派對。
慕家雲讓他陪著那些名流的孩子們玩兒，他當時真的特別開心，他覺得養父終於肯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與其他同齡孩子平等相處的機會！
可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所扮演的角色根本就不是什麼玩伴，而是玩具！
在他踏入房間的那一刻，他就變成了男孩子的「靶子」、女孩子的「坐騎」！
身著昂貴禮服的「小紳士們」將他團團圍住，十幾把小水槍，射出十多道冰冷而包含惡意的水柱，向那個卑微而怯懦的他發起最猛烈攻擊。
他哭喊著，滿身水漬，縮成一團，可那些「紳士們」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更沒有停手。他們大笑著，加大火力向本就不堪折磨的男孩發起更猛烈的攻擊！
女孩們則輪流騎坐在他的身上，用趕畜牲一樣的聲音命令著他，讓他向前爬！
那時的他掙扎過、哀求過。可是他央求的越可憐，欺負他的孩子們就笑的越起勁！
終於，他忍無可忍，在一個女孩把他當馬騎的時候猛的起身、挺直腰板，把那個女生從他的背上重重摔下！
在那個女生嚎啕大哭的聲音中，原本還鼓掌看他笑話的孩子們瞬間安靜了。一個個張大眼睛怯生生的看著他。
「誰要是害我！誰就得死！」
他的身上爆發出了他自己都感覺不到的煞氣！耀武揚威的孩子們被他的氣勢震懾到，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哭聲。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讓別人都害怕自己、臣服自己的滋味。哪怕他因為那事挨了慕家雲的耳光，他也對此洋洋得意！
在此後無數次的演練和思考中，他終於發現了那種可以取代愛和關懷的那種感受，那就是讓所有人都懼怕你、臣服你！
「楚兒，我的楚兒，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個聲音從海底響起，讓讓慕楚不禁打了個哆嗦。
「是誰？你到底是誰？！」慕楚緊緊皺著眉頭，迷茫和焦慮瀰漫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你快給我出來！出來呀！」
「我？孩子？我是你媽媽呀！」
「媽媽，媽媽……」慕楚怔了一下，喃喃的重複那個女人的話，「媽媽……媽媽不是早就死了嗎？」
「難道……我真的死了？！」淚劃過慕楚的臉，融入腥鹹的海水裡。
「不！不可能！我沒有死！你在說謊！你不是我媽媽！」
慕楚發了瘋一樣的大吼，「你這個賤人！你敢騙我！別在哪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滾出來！」
「孩子！你的魂靈怎麼骯髒到這種地步了！連歸墟的海水都無法洗凈你魂靈的罪惡……孩子……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少TM給我惺惺作態！快放我出去！我要活著！我要報仇！」
「楚兒……放下仇恨吧……你還嫌害得人不夠多嗎？你安心在這裡呆著，媽媽願意補償你，我們母女再也不分開了，好嗎？」女人哀求道。
慕楚很清楚的感覺到，在他心靈深處流露出的對這個神秘聲音的依戀感。在那個瞬間，他差一點兒就要答應她，永遠的漂泊在這神秘的海洋，享受他兒時渴慕的親情和關懷。
但是，他想到了他生活了三十幾年的那個骯髒的世界，他想到了他這十多年來受眾人敬仰，執掌別人生死權利的那種快感！他心底的溫存徹底被附著在他靈魂上的醜惡和虛榮侵蝕殆盡！
他冷笑一聲，緩緩道：「親情和呵護，那是弱者才需要的東西！這裡是留不住我的！而你，就在這大海的牢籠里天荒地老吧！」
他此話說完，平靜的海面開始劇烈的顫抖、咆哮！
卷積著無數雪白泡沫的巨浪向他襲來，可是慕楚卻絲毫不覺得恐懼。他發了瘋一般的大笑，「夢終於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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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脖頸尖銳的刺痛感把他從昏迷中激醒。他長長的輸了一口氣，接著狹長的眸子中閃過一道凶光。
他心中鬱結的恨意和屈辱感在他的體內淬鍊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他從血泊中站起身來。
他一手捂住脖子上的傷口，一手拿出手機撥通了某個人的電話。
「喂，你給我聽好了，如果想讓你的心上人活命，就給我殺了李泫兒，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