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大概真的是太累了……

  這一覺醒來怕不是出現了幻覺?

  我看著面前狹隘昏暗的棚屋與光禿禿的牆壁,有點茫然。

  手腳皆被綁縛起來,嘴巴被堵住,頭一回感受到待宰的豬仔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從飢餓與疲倦中回籠的意識歸位后,是一種沉重的鈍感,拖延了恐懼蔓延到四肢百骸時間,延遲了手忙腳亂的無措來臨的時刻。

  ……原只想從鬼壓床中醒過來,現在還不如繼續睡著呢!

  我慢吞吞地想,視線慢悠悠地滑過四周——沒有窗,只有一扇被拴得死死的門,地上零落散了一些雜物,看起來就是農家閑置的屋子。

  倒霉蛋大兄弟在我的腳邊,側卧著,一樣被綁的嚴嚴實實,動也不動,衣衫被血漿得發硬,我想揭開來的時候一定巨疼——總而言之,他看起來很不妙。

  對不起啊,倒霉蛋!

  你這樣我也不想擾你清夢的,但是我覺得我們倆的處境不太妙!

  我一邊做著無意義的懺悔,一邊用胳膊肘蹭著地,奮力靠近這傢伙一段,然後……

  「唔唔唔唔!」

  我如同在沸水裡撲騰的蝦米一樣,努力地把身子掰過來,又像是被弓起來離水的魚,想要使力卻左右不得法門,只能撲騰著去借下落的力踢他。

  但是,

  他稍微一個側身,一個滾動,居然躲過去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慢慢地、費力地將正臉轉過來。

  睏倦的眼睛,顯得更黑,更亮。

  漂亮的眼型,眼尾微微下垂,顯得有點可憐……

  忽然驚醒,我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個巴掌——

  什麼時候了,還漂亮的眼型,漂亮的眼型?!

  眼睛珠子給你摳出來哦!

  他的呼吸沉穩,平和。

  雖然動作之間依然多有費力,但是看起來比昨天的急促粗重好上很多。

  我挑挑眉毛,朝著門比比眼色,露出一臉詫異,儘力傳達我的困惑——

  「現在什麼情況?」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瞬,微微閉上眼,好像有點嫌棄。

  見鬼啊,這麼危急的時刻還給我嫌棄!你給我有點同舟共濟的精神啊!

  我憤怒地掙扎著想要踹他。

  他微微使力轉了一圈,用背對著我,用背影表示深深的拒絕。

  作為一個骨子裡深深離經叛道的小家碧玉,以及一個在各類誥命命官面前職業賣乖的雙簧藝人,我必須自豪地說,禮教什麼的是絕對不可能把我腌入味的——在憤怒面前,我永遠可以一瞬間背叛四書五經三從四德女誡女則!

  就在我憤怒地想要彈起來的一瞬,門口的腳步聲叫我一瞬間魂歸現實。

  我立即躺平裝死。

  好像聽見對面鼻音略重的哧聲。

  行吧行吧。

  門閂被拉開。

  進來的似乎有男有女,差不多三四個人這樣?

  「餓娘的話真是不能信哪——哪個講兔子不會自己撞在樹墩子上的?」

  開口是個莽漢的聲音,十分粗獷地發出「呵——退」的聲音,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就蹲在我的側前方,像看著圈裡的豬羊一樣看著我倆。

  似乎是領頭的村婦道:

  「行了行了,別成天你娘你娘的,車到了?」

  「到咧到咧,在外面候著咧!」

  「這次的兩個都是好貨色,一個都值十五兩銀子!綁結實點,可別跑了!」

  人伢子啊……沒想到小時候阿娘恐嚇我睡覺的夢魘會變成現實,我稍微有點心涼。

  這人應完后,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揪著耳朵被拽起來的兔子,隨即手便被和腿綁到了一起,緊到一個儘管離我的頭十萬八千米依然讓我頭皮發麻的程度。

  啊……我覺得要是真的這樣綁下去,可能手和腿會斷吧。

  我稍稍扭動了一下暗示痛苦,那婦人道:

  「松點松點,人可不是就是就要手腳齊全的嘛,你給綁壞了哪裡還有人要……」

  「那男的也綁松點?」

  「半死不活的樣,沒多大能耐,松點沒事兒。」

  人家還能翻身呢……可沒有半死不活!

  我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擺脫這該死的繩子,卻聽那村婦說:

  「再灌點蒙汗藥,嶢關天高路遠,半路醒來鬧將起來可就不好。」

  嶢關?!

  要死要死!

  要是真被拐到那麼遠那可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啦!

  我再怎麼冷靜鎮定這下也有點心焦起來,幾欲堪堪睜眼,但是想著萬一真瞧見了這些人伢子模樣,人說不定改了主意——這嶢關雖遠,但路途變數也多,誰知道有沒有機會跑路呢?

  雖想著這蒙汗藥無論如何也不能喝,但是這可由不得我,鼻子一捏,嘴巴一捏,大碗的有點燙嘴的湯藥就呼啦啦地灌進來,燙的口裡喉嚨舌頭火辣辣的疼痛,嗆到鼻子里像是溺水一般的糟糕。

  這一日(或許?)連著被嗆死過去兩次……真不是人受的!

  我一邊咳著,這時候勉勉強強睜眼也不是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情,大致撇了眼這幾個農人打扮的婆子漢子,餘光掃了眼此時敞開的門外,是鬱鬱蔥蔥的綠色,看起來依舊是杳無人煙的,或是小村子,或依然是山林,即便現在可以跑路怕也是葬身野獸腹中!

  糟透了!

  我幹嘛非要陪那大兄弟?!

  我幹嘛非要撿那倒霉珠花?!

  我幹嘛非要衛為避開白季淮走野路?!

  我幹嘛那麼爹娘的聽話來吃白家那要命的酒?!

  我迷迷糊糊地發牢騷,想到下半輩子十有八九給人當牛做馬(這可能還是好的?畢竟萬一是命官家裡便是有一線生機……),給人做小老婆,給人背朝黃土面朝天生十幾個崽……

  太可怕了!

  大概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

  不知道是這些念頭太可怕還是這蒙汗藥的原因,我只覺得渾身發冷,哆哆嗦嗦地再次失去了意識。

  13

  狹窄的空間,擁擠不堪。

  有草料的氣息,和牲畜的腥臭味道。

  耳畔是車轍滾過,碾壓草葉發出的細碎聲響,搖搖晃晃,有點叫人犯困。

  應該是牛車,還是騾車?

  寥寥草草的一個木盒子,關著我,活像個棺材。

  為什麼感覺背後有別人的手腿……

  啊,真糟糕,更加不敢睜眼了……

  我不由自主在往十分糟糕的地方想……

  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差點沒把我的心肺給頂出來。

  我一下子腦袋磕到了廂壁上。

  隨即光亮灑過來,凝滯沉悶的空氣一下子散去,狹隘一掃而空,隨之而來的是如釋重負的暢快輕鬆。

  沒等我睜眼,又是一陣大力碰撞,撞得我幾乎要筋骨錯位,胃裡翻江倒海,之後便是天旋地轉,我似乎已經嘰里咕嚕地滾出了車廂?,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撲到草葉上,旋即又被倒下的車廂罩了個正著。

  那邊好像產生了什麼糾紛。

  吱哇亂叫的,很吵,時不時發出謾罵和皮肉碰撞的悶響。

  上天還是眷顧我的!

  就是現在!

  跑路!

  但是手腳都被綁縛在一起,即使努力翻了身,努力地坐起來,想要用連滾帶爬逃出生天,卻發現掀不動頭頂上倒置的車廂,只能在原地坐以待斃。

  呆若木雞,說的就是現在的我吧。

  真是糟透了。

  感覺像是被老天爺狠狠地捉弄了一下。

  我想了想,人定勝天,我決定還是再次與命運一決高下,說不定就成了呢

  但是我再一次地發現,自己還真就是個渣渣。

  倒霉透頂。

  正當我垂頭喪氣之時,一切歸於寂靜。

  我想,自己完蛋了。

  自己下半輩子說不定就要成為廣大被壓迫的小妾被壓榨的奴婢的一員,可能這還是好的,說不定會被賣到青樓……

  然後,

  光來了。

  四目相對。

  倒置的車廂被人掀開了。

  倒霉蛋大兄弟站在外面,單手掀開了這個金鐘罩,又加了一隻手,略微使勁,整個車廂便翻到了一邊。

  倒霉蛋!

  我驚喜地「唔唔唔」出來!

  這樣大的動作似乎耗盡了最後的氣力,他身形一晃,捂住了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原本灰濛濛的衣裳幾處一下子被深色暈染開來。

  他先替我拿走了嘴上堵著的破布片子,又用已經沒什麼氣力的手指替我解起了手腳上的麻繩。

  麻繩被系了個死結,解起來有點費事。

  「兄弟你還好嗎?!」

  嘴巴得到了自由,一下子就有點閑不住,加上剛剛逃出生天,叫我有點心神不定,忍不住喋喋不休起來。

  周遭一片狼藉,只剩下一頭瘦弱的老黃牛因為被車廂限制不能逃跑

  雖是荒路,但是不遠處依稀可見有個小鎮子,炊煙裊裊,看起來很是富庶繁華。

  「我們已經走了幾天呀?他們人呢?你怎麼解開的繩子啊?又拿什麼打跑的人啊?你那天還傷的這麼重,現在還能站起來,是沒事了嗎?你是練家子嗎?」

  他沉默著低著頭替我解繩子,眼裡心裡除了繩子什麼也沒有。

  他的頭髮散亂著,我只能看見頭頂小小的發旋,可以瞥見他抿得越來越緊得嘴角。

  「你好吵……」

  他終於解開了繩子,也對我做出了最終定論。

  我真想一口凌霄血濺他一臉。

  但是,下一瞬,他一下子痙攣起來,吐了我一身的血,隨即倒在了我身上。

  深呼吸。

  我把自己從他身下抽出來,搭著他兩條胳膊,把他架起來。

  就這麼兩步,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只能拖著個半死不活的人,站在路中央喘粗氣發獃。

  我看了眼路旁的老黃牛,覺得暴殄天物的的確確是個惡習。

  ***********我是菜雞小陳把倒霉蛋橫放在黃牛身上的分割線************

  這頭牛還算乖。

  沒有出現尥蹶子跑路的不乖現象。

  我拉著牛繩,又累又餓,腳步虛浮。

  牛背上的倒霉蛋此時此刻毫無疑問的十分不舒服,喉嚨的乾嘔聲表示他空空如也的胃再沒什麼可吐——

  雖然造成這種慘況,對恩人做出這種不人道的事情的人的的確是我,但是作為一個弱女子,即便他再不滿,也不好對眼下最佳的選擇做出什麼反對之詞,畢竟他也確實是強弩之末了。

  「需要翻個面嗎?」

  我自以為體貼地問,當時真的絲毫不覺這種煎雞蛋的操作對一個重傷的人有什麼不對。

  他惱怒地瞪了我一眼,咬了牙,並不作聲。

  我裝作沒有看見。

  「再堅持一下,還有幾步路。」

  我遙望前方,試圖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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